自从李迥秀转换角色成了阿臧的面首之后,官运亨通,一路飙升至宰相。
自古以来,承揽工程都是一个流油的肥差,无数官员趋利暴富深陷其中,但依然乐此不疲。而李迥秀又是一个无良文人,工程刚开始启动,就按捺不住地索受贿赂。结果被监察御史马怀素抓住了把柄,弹劾他贪赃受贿。
弹劾完毕,马怀素把贪污的证据往武则天面前一摊,人证物证俱在,李迥秀不认都不行。结果工程还没完工,李迥秀就从宰相的宝座上一头栽了下来,被外放到庐州做刺史。
魏元忠被贬的时候,众大臣力挺不止。可对于依附于“二张”的李迥秀,只有放炮庆祝。李迥秀上路的时候,无人送行,挺张派无人敢露面,大难还未临头就各自飞了。李迥秀的落马并没有引起“二张”兄弟的警觉,他们还在积极寻找新的生财之道。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只有财富才能带来暂时的安全感。他们与僧人万寿商议,请求武则天向天下僧尼收税,用来修建一尊巨型佛像。这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贪赃机会多多自不必说,还可倒卖木材大捞一笔。佛祖他老人家如果知道自己的弟子被强行收税,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当年的明堂大火烧毁了天堂内的巨佛,武则天曾经想过重修,但被狄仁杰劝阻住了。如今旧事重提,正好可以弥补当年的遗憾,武则天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长安四年(704)四月,朝廷从各地和尚那里征税得十七万余贯,正准备投入修建,监察御史张廷珪上书进谏,称眼下府库空虚,民生困蔽,不太适合大兴土木。
张廷珪还同时指出,佛家提倡灭诸相,崇无为。如果兴建大佛,就会填土伐木,破坏生态,也就会杀生。这样就会逆佛而行,那么念经拜佛还有什么用?进入暮年的武则天对佛的敬畏之心越来越强,她也知道自己再强也强不过佛祖他老人家。违背佛意的话不说,违背佛意的事不去做,所以这项工程最后成了烂尾工程。
工程虽然下马,但没有妨碍“二张”从中获得好处。该拿的好处,一分没少拿,因为和尚的税很大一部分都进入了他们的腰包。金钱往往会遮蔽世人的双眼,让人心无所敬畏。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让张易之、张昌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些拥护李唐的朝臣们早就盯上了他们。倒张派们经过几个月不动声色地收集证据,在这一年的七月十二日突然出手,状告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贪赃受贿。
随着魏元忠的倒台,倒张派们也开始意识到,生死对垒的时刻就要到来。不是吃掉对手,就是被对手吃掉。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而最好的进攻则是将对手彻底打垮。
武则天刚自兴泰宫返回神都宫城。主管政法工作的宰相韦安石就把厚达尺余的指控诸张的各种材料,摆在了武则天的御案上。当然这些材料并不是随意捏造的,可谓件件属实。
指控的材料翔实有力,时间、地点、人证、物证,一件都不少。他知道要将拥张派彻底打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搞不好先垮掉的是自己,而不是对手。
面对那么多翔实的指控,身陷牢狱的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三人不敢不承认,只是把所有的罪名,一股脑儿地往张易之、张昌宗身上推,说都是他俩指使他们干的。三人以为,御史台的人动得了他们,却动不了武则天裙裾间的张五郎、张六郎。
宰相韦安石拿着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的供词,要求武则天立即下敕将张易之、张昌宗二人也逮捕入狱。武则天仔细查看了三人的供词,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得降敕:“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拘。”
领敕后,韦安石当即派人将躲于小明堂的张昌宗、张易之抓了起来,投到大狱之中,特令御史大夫李承嘉和御史中丞桓彦范审讯“二张”。
武则天也明白这是倒张派故意布下的一个陷阱,目的是诱使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犯错。不过,情势发展到了这步田地,武则天也不便再一味地袒护张氏兄弟,只能暗自为他们安排一条脱罪之路。
就在收监后的当天下午,张昌宗、张易之被关入大牢还不到三个时辰,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宗楚客,拿着武则天的敕书将案子接手,同时将韦安石打发到地方去察看灾情。
在宗楚客的一手安排下,数天之后,司刑正贾敬言上奏,判张昌宗强买人田,按律可以罚铜二十斤抵罪。此判决书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朝臣们愤愤不平。当然对于这种处罚,武则天是非常满意的。
在今天看来,铜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在当时,所有的货币几乎都要用到铜。虽也有金、银,但主要用于装饰,并没有流通。铜受重视,也是自然的道理。铜一斤十六两,一两是十钱,铜二十斤是三千两百钱。以张昌宗的身价而言,这种处罚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武则天之所以会接受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受到审判,是因为在日益高涨的舆论压力面前,她不能用皇权强力压制舆论。当审判结果出炉,武则天以为如此即可结案,也就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要求张昌宗马上接受处罚。
不料四天之后御史大夫李承嘉、御史中丞桓彦范却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判决:张同休兄弟赃款合计四千余缗,张昌宗依法应当免官。
一向骄狂跋扈的张氏兄弟,终于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张昌宗听说监察部门要将他的官职免去,赶紧跑到武则天面前喊冤。在女皇面前,他悲悲切切地为自己叫屈:“臣自以为对国家有功,不应被免职。”
武则天明白,眼前上演的这一幕是倒张派们假公济私,可是,在形势逼人的场合,她又不能完全无视他们的意见。无可奈何之下,她只有将各位宰相召集来当面问询。
武则天用沙哑而冰冷地声音问道:“昌宗是否有功?”像是在质问,你们谁敢说昌宗无功?
朝臣们一听,一个个愣在了当场,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候,内史杨再思给出了一个令武则天极为满意的答案。他说:“张昌宗合炼神丹,皇上服用之后有效果,这应该是最大的功劳。”
朝臣们再一听,不免内心犯嘀咕,可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张昌宗站在女皇身边,本来略显紧张的神情放松了许多。武则天听了,脸上严肃的表情也稍有缓解,杨再思又道:“张昌宗以前与张易之共同为陛下调制神丹,陛下服用之后,认为非常有效,且有助于延长天子大寿,这就是对朝廷有功。”
杨再思是个无耻之徒,当时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左补阙戴令言专门写过一篇《两脚狐赋》的文章讽刺他。文章大意是杨再思的个性狡猾如野狐,不同的是,只有两只脚而已。
杨再思知道这件事后,怒不可遏,立刻采取了报复行为。他诬告戴令言,将其左迁至长社为县令。杨再思自从在延载三年受命担任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列席宰相之后,一直都保持着宰相的地位。朝臣们私下都说这是因为他懂得讨好“二张”以及与武氏一族的关系。
杨再思是一个对上对下始终一团和气之人。有人曾经当面问他:“公位极人臣,为什么对人还要采取低姿态?”
杨再思的回答充满了狡黠的意味。他说:“树大招风,我们做人一定要像风中的柳条一样,柔软、迎合,才能保住自己和家人。”
武则天很是高兴,不待其他宰相发话,立刻传旨赦免张昌宗。
然而拥护李唐的大臣们已视“二张”为眼中钉,岂会这么容易就罢手?两天后,宰相韦安石从附近区县视察灾情回来,见张易之等人在牢房里,锦衣美食,吃喝玩乐,有滋有味地享受生活。韦宰相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诸张剥去身上的华服锦衣,换上囚服,移于别室关押,而后用车拉着诸张在狱中的豪华用具,邀上另一宰相唐休璟直奔朝堂。
朝堂上,宰相韦安石和唐休璟将那些东西一字摆开,对武则天说:“皇上,您自己看看,张易之他们是在收监期间吗?”这二人算是倒张集团的重量级人物,因为他们不仅是宰相,而且还兼任东宫的左庶子和右庶子,属于拥护李唐的核心力量。他们一出手,事态顿时有扩大升级的倾向。
武则天看着那些金银用具,锦被御酒,还有绘着美人图的檀木屏风,惊讶地说:“谁人将奢具送入牢中,乱我法度?”
“堂堂的三品宰相,夏官侍郎宗楚客!”韦安石指着堂下的宗楚客气愤地说道。
宗楚客急忙上来叩头跪奏道:“张氏兄弟侍候皇上有功,平日在宫中养尊处优,臣怕他们受不了牢狱之苦,故好心为之。”
韦安石恭手道:“国家法度堕落于此,怎不令天下人耻笑!?臣请对诸张一案速作处理,并把党附“二张”的宗楚客一并治罪。”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众目睽睽之下,武则天也不好任意妄为,决定采取丢卒保车的举措,将张同休贬为岐山丞,张昌仪贬为博望丞;佞相宗楚客左迁为原州都督,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要知道他在这一年刚受命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宰相之一。
武则天不愿与宰相们发生直接冲突,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为张易之开脱的理由,只好将韦安石外派到扬州去做长史。
八月七日,武则天又以契丹入寇为由,任命唐休璟为幽营都督、安东都护,将其打发到东北。唐休璟临行前,特向太子李显辞行,并提醒太子道:“‘二张’恃宠生娇,屡失为臣之礼,必将生乱。殿下宜留心防备。”
中宗复辟后,称此言对他影响极深,一直深藏心中牢记不忘,神龙宫变前曾经一度想要召回唐休璟问计。至此,我们终于看到了此案背后李唐皇族淡淡的影子,尽管只是通过间接的反映。
拥李派大臣准备了数月之久,张昌宗贪赃案与张易之罪案几乎同时发动。由此可见图谋之深远。然而如此声势浩大的举动,仅仅半个多月就有了结果。张氏兄弟仍然逍遥法外,仅仅两个亲戚被贬外放而已,而拥李派却损失了两名宰相,可谓得不偿失。
虽然武则天以调韦安石、唐休璟的方式,免除了对“二张”的审判,但是并不意味着“二张”问题的结束。人们已看出武则天的尴尬处境:既要保护“二张”,又要敷衍舆论。她已经是捉襟见肘,左支右绌,露出窘态了。
当朝臣们正在积极整顿“二张”之时,武氏一族也在暗中默默地关注着事态的演变。此时武氏的领头人是武三思。武三思的住处与太子李显相邻,他常去拜访李显。武三思自认为,自己已经与太子建立起了相当友好的关系。
武三思知道,朝中形势已经有所变化,武皇已是风前残烛,随时有熄灭的可能。一旦女皇不在,寄生于她的“二张”兄弟,也将会随时结束他们的命运之途。在这种情况下,武三思没有组织武氏一族的人参与驱逐张氏兄弟,可也没有向张易之、张昌宗伸出援手。武三思的政治野心虽然还在,但已经由原先想要夺取天子大位转为强化外戚的势力,进而达到操纵皇权的目的。
长安四年(704)八月,突厥将领叱列文崇反叛。
九月,宰相兼相王府长史姚崇也被武则天以突厥叛乱为理由外派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虽然默啜可汗随即求和并送回扣押多时的武延秀以示诚意,但姚崇仍需以灵武道安抚大使的身份出使西北边陲,其真实原因是因为他得罪了“二张”。
武延秀的回归,还是让武氏族人大感欣慰的。武氏一族为此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欢迎他的回归,给他种种鼓励。族人对他还是抱有极大的同情之心,他的父亲武承嗣在此之前已经病逝,继承父亲之位的长兄武延基也被赐死。
太子东宫和相王府的人接连被调离洛阳,且都是名臣良将,当然会惹得天下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朝臣们对张易之、张昌宗的不满越来越强烈,怒火甚至延及到武则天身上。
人们不明白则天皇帝为何要如此袒护两个无德无功的男宠,把那么多才华出众的朝臣逐出神都,这不是“亲小人,远贤臣”是什么?或许,她只是想要借此打击两位皇子的势力,她对儿子的调教还没有结束。
大概不希望人们对她回归李唐的政策产生误解,武则天有意利用这次突厥请和的机会重返长安,在西京接待突厥使者,然而尚未成行她便已病倒。
姚崇出发前觐见武则天时,武则天命他推荐宰相人选。而在此之前,武则天已经调整了三个宰相:韦安石、唐休璟、姚崇。武则天正是多病之秋,她也迫切地感到,帝国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宰相。
于是,她才问姚崇,在外司诸臣中,谁具有宰相的才能。
趁此机会,姚崇推荐道:“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但这个人年岁已高,陛下要用就尽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