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自己是女皇身边的第一面首,那么就要表现出一种皇后般的高贵。他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到宫里向武则天请安,更多的时间都是住在白马寺里。有时候武则天宣召,他也是爱理不理。
你以为自己是谁?想跟女皇玩距离产生美的游戏吗?时间久了,武则天不免产生了逆反心理。也就在这时候,内宫长得最为俊美的御医沈南璆闯入了武则天的世界。
近侍们总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武则天也就懒得再去搭理对自己若即若离的薛怀义。喜新厌旧的武则天让薛怀义很是不满,他觉得这是女皇对自己的羞辱。他为武则天立了那么多功劳,女皇陛下为什么会移情别恋呢?
薛怀义一气之下,耍起了小性子,干脆不再进宫见武则天,整日待在白马寺里当他的主持,与那些已经剃度的小流氓们在一起厮混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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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圣元年(695)正月十五,这一天是中国传统的上元佳节。朝廷取消宵禁,百姓家里也是张灯结彩,一派祥和的节日气氛。
薛怀义为这个节日也做了精心的准备,他一贯是个喜欢热闹、不甘于寂寞的人。在这样一个节日里如果没有他的助兴,这偌大的洛阳城该多么无趣。
一夜醉生梦死,第二天醒来,薛怀义突发奇想。他指挥手下在明堂的地上挖了一个五丈深的大坑,坑里面预先埋上佛像,装上机关,然后用丝绸在坑上搭了一座宫殿。薛怀义指挥着手下将佛像从坑底徐徐拉起,一直拉到彩绸搭建的宫殿之中。从旁边看起来,犹如地底踊出了一座佛像。然后他又用牛血画了一幅二百尺高的佛像,将这幅佛像悬挂于天津桥上。
然后他对外妄称,这是他薛怀义割破自己膝盖,用自己的血画成的。只有白痴才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狂言妄语。那个巨型佛像犹如天降弥勒,就是将白马寺里的和尚挨个放血也不可能完成这样一幅作品。
薛怀义尽情地表演,忙活了半天始终没有发现玉辇的踪影,武则天没有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该来的人不见踪影,看热闹的人却是里三层外三层。薛怀义的所有表演就是为了能够博女皇一笑,可武则天却让他的良苦用心付诸东流,怎不令他黯然神伤。
薛怀义认为,武则天一定是故意冷落自己才没有出现。她将自己苦心准备的一场盛宴视为无物,不值得前来捧场。牛血画成的大佛,也像是在冷冷地嘲笑他这个人间的假和尚。
陛下是在故意让我在天下人面前丢尽颜面吗?难道我薛怀义真就成了皇权的弃儿?想到这些,薛怀义内心有着莫名的躁狂与失望。他为武则天做了那么多的事,就因为一个姿容疏朗的御医,就要将自己打入冷宫,这世界太不公平。
薛怀义的内心醋意翻腾,一夜没有合眼。他决定用最疯狂的举动,向武则天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不满。
第二天(正月十六)夜里,天堂忽然失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天堂成了一片火海。当初建天堂的时候,耗资数以亿计,差点让帝国的国库空虚殆尽。
一座象征着武周皇权的建筑,耗费了多少财富,一场大火就将其化为灰烬。
这还不算,大火没有消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蔓延将附近的明堂也给点着了。烈火熊熊,整个神都洛阳照耀得如同白昼。大火整整地烧了一夜,直到天明,明堂连着天堂也就此焚为一炬。
残砖烂瓦,断壁残垣,劫后苍凉,让洛阳城的臣民们触目惊心。他们以为是上天降怒,天谴武周。当武则天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肃天门的殿楼,眺望西北方被烧红的天空时,大火显然已经无法扑救。这座耗时数年建造起来的天堂神宫就这样于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对于武则天而言,明堂是她得天命的标志,是她号令天下的巨型圣物,是武周王朝的象征。明堂顶上那个一凤压九龙的独特造型,更是她内心真实的写照,是她毕生坚持的权力信仰。
关于明堂这场大火,也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薛怀义蓄意纵火;另一说法是放火之人另有其人。放火一说,是说薛怀义受不了武则天有了新宠冷落自己。有人认为,这种说法未免过于潦草。无遮大会是佛法界的超级盛会,每五年举办一次。这样的大会,只有被称为“神皇”的武则天才有资格作主持人。但这次的主持人不是她,而是薛怀义。
当时围绕在武则天身边的佛教人士比较多,有河内净光老尼、嵩山韦什方、老胡等,这些都是薛怀义在武则天周围布置下来的一班人,这班人都以“神仙”自命,而薛怀义则是这群“神仙”中的主神。照此发展下去,薛怀义大有夺取武周佛教教主的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作为佛教徒的武则天,她的地位也将会在教主薛怀义之下。
如果薛怀义没有陷入极度疯狂的状态,是不可能点燃这场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大火的。这场大火,应该是不慎起火。或许是因为时人恨武则天重用一个江湖浪荡子,淫乱宫闱,便诬陷薛怀义是这次事件的主谋。那么多神仙,竟然阻止不了一场明堂之火。
武则天质问净光老尼:“你们这帮神仙不是经常说,自己可以未卜先知吗?为什么事先没有告诉我明堂会有这场大火?”
在武则天的质问之下,他们也无法自圆其说。
武则天震怒之下,让这帮所谓的得道仙人遭到了灭顶之灾。而那个自称能预言吉凶祸福的净光老尼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她在准备逃跑的路上被捕获,充作官婢。南下岭南为武则天采制长生药的韦什方听到这件事,受不了刺激,自缢身亡。
有人从这次事件中看到了扳倒薛怀义的机会,在明堂被焚烧后的第二天,御史周矩入宫面询武则天,上本弹劾薛怀义。
未等周矩把话说完,武则天就打断了他的话。她说:“万象神宫被烧掉了,咱们再建它一座就是了。”对于武则天来说,薛怀义虽然越来越猖狂,但毕竟是自己的枕畔之人,惩治与否,由不得你们这些大臣,而取决于我的态度。
周矩不依不饶,说:“大火烧掉万象神官,陛下尚可补救,倘若燃及江山社稷,臣恐救之不及……臣闻薛怀义在白马寺内私自招募了一千多名武功卓绝的僧人,似有谋反之嫌。臣以为应将薛怀义交由大理寺审讯。”
周矩见武则天不为所动,决定换一种说法。他说:“薛怀义整天出入宫廷,要是和这帮小流氓搞出什么阴谋,危害到陛下的安全就不太好了。”
周矩接着又说:“薛怀义每天都纠集一些不法和尚在白马寺里不是修行坐禅,而是舞刀弄剑。他又整天出入陛下身边,万一他哪天神智迷乱,对陛下有什么不良的企图,那是防不胜防啊。”
周矩要求提审薛怀义,看他到底有无野心与阴谋。周矩这番话果然奏效,武则天深以为然。或许是她当时也正在生薛怀义的气,就批准了周矩的请求。
周矩刚刚回到御吏台,薛怀义就骑着高头大马赶了过来。人虽然来了,但他的派头实在过于夸张,根本不像是一个犯罪嫌疑人来接受审问。他进门后并没有跪地受审,而是在大堂上直接摆了一张床,下了马直接往床上一躺,袒胸露腹,嚣张至极。
薛怀义压根儿就没把坐在堂上的周御史放在眼里,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嘲讽之色。
周矩气坏了,招呼手下过来,就要把薛怀义押上公堂。还没等御吏们动手,薛怀义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飞身上马,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面对薛怀义的故意挑衅,周矩只好向武则天汇报。听完汇报后,武则天也是苦笑连连。她说,此人似已疯癫,不足诘,所度僧,唯卿所处。也就是说,这个人疯了,你不必再去审问他,就将他身边那些剃度的和尚处理掉就可以了。
既然暂时动不了薛怀义,那么就将他手下那些和尚全部遣散。周矩立即调兵遣将,包围了白马寺,将寺院中上千名和尚全部抓捕起来,五个十个地被捆成一队,将其打发到岭南蛮荒之地。薛怀义见这次是动真格的,只好老老实实地在皇宫里躲了一个月,才敢出来。
受此挫折的薛怀义又怎能轻易屈服,没有消停几天,他决定东山再起,于是在武则天跟前大吹枕头风,要求正月十五在明堂前举行无遮大会。只要与神佛有关联,武则天基本上都会应允。
武则天的态度表明,虽然薛怀义的任性引起她的不满,但是念及旧情,武则天还是愿意保护他的。不过,薛怀义并没有体会到武则天的良苦用心,他不仅没有因此收敛,反而沿着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
正月二十日,武则天亲祭宗庙。她要求侍臣们对重建明堂、天堂之事,提出自己的意见。这时候的武则天已经七十多岁,或许是身体原因,精神也随之虚弱。曾经一向独断专行,从不询问臣下意见,也不需要别人给太多意见的武则天,逐渐变得谨小慎微。
朝臣们的议论大多围绕着这场大火展开,没有人对武则天重用薛怀义再提出批判和责难。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也不过如此。
在这之后,薛怀义依旧不来宫中请安,和白马寺那些幸存下来的和尚,或饮酒作乐,或结伴作恶、作弄朝官。随着时间的推移,烧毁明堂和天堂之事,成为薛怀义心头难以打开的结。从未有过的不安,在他的心中隐隐浮现。
武则天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召薛怀义入宫做伴。被冷落的薛怀义索性破罐破摔,常常喝得烂醉如泥。醉酒之后的他口无遮拦,妄言后宫隐私,动辄杖责身边的和尚。对武则天来说,如今的薛怀义越来越令人生厌。
朝臣们私下里经常用极端的言辞指责薛怀义,一些话难免会传到武则天的耳中。对于这只越来越失控的野兽,武则天难免有几分恐惧。如果真像朝堂内外所议论的那样,纵火焚毁明堂、天堂的元凶是薛怀义,那么这无疑是疯子的行径。
一个人疯狂到如此地步,如果再让他随意进入后宫,恐怕会做出更多骇人的行为。事已至此,武则天也并非没有考虑过将薛怀义除掉。不过,若将他定罪,势必将他交与大理寺审讯。武则天担心,薛怀义见大势已去,也许会将他与自己及太平公主之间的秘密尽数抖出。
也就在这时,太平公主入宫求见。出乎武则天的预料,太平公主也是为了薛怀义之事而来。她的忧虑和母亲一样,既然薛怀义胆敢纵火焚烧明堂,那么要求这样一个人严守宫闱隐私显然是一句空话。
武则天之所以没有立即捕杀薛怀义,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武则天需要一块遮羞布。她不能公开惩办大和尚薛怀义,朝臣们都知道他是自己养在身边的面首,现在如果昭告天下,说薛怀义因为争风吃醋火烧明堂,必须予以惩处,这也太没面子了吧?不仅不能公开他的罪行,还要尽可能地帮他洗脱罪名。怎么洗脱呢?说这是天火?不行。如果是天火,那不就意味着天谴了吗?只能归罪于人。那应该归罪于谁呢?工匠。说他们用火不慎,点着了天堂里的大佛,大佛含麻较多,属于易燃品,导致火势迅速蔓延。
二是武则天难舍这段情。薛怀义从垂拱元年(685)进入武则天的后宫,到延载二年(695)正月,整整十年时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薛怀义跟着她一起经历了改朝换代的种种风浪,为她登基称帝没少劳心费力。这次放火,也是多情所致。
对于武则天来说,明堂是她得天命的标志,突然被焚毁,怎么向天下臣民解释这场火灾呢?朝中舆论也分为两种,一说,这是上天对武周朝的警示,身为君主的武则天应该自我反省一下,举行一场隆重的祭天仪式;另一说则是典型的马屁精,恭喜吾皇,这是天降祥瑞,可喜可贺啊!
持后一种观点的朝臣还引经据典,说当年周武王伐纣,军队过河时就曾经遇到天降大火,结果武王伐纣成功了。今天明堂失火,也同样是一场大吉之兆,预示着大周朝的事业也会蒸蒸日上,立百世不朽之基业。还有人干脆直接说,当年弥勒成佛时就遇到过天魔烧宫的情况,皇帝陛下就是弥勒佛在世啊!武则天虽然爱听好话,但那场映红天庭的大火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如果说,这场大火是天火,那么上天意欲何为?如果这场大火是人祸,那么她又该拿薛怀义怎么办?武则天对薛怀义心生不满的原因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白马寺的僧众越来越多,难道薛怀义真要建立一支僧军?白马寺离洛阳宫城不过十余里,如果薛怀义建立这支僧军意图谋反,实在是肘腋之患,这是武则天绝不能容忍之事。
这些时日以来,薛怀义心里很不平静。他知道明堂失火是一场天大的灾难,以他对武则天的了解,女皇是不会轻饶自己的。既然一切已成定局,他索性两眼一闭随它去,等待结局的降临。
薛怀义变得愈发放肆,在武则天面前也不懂得收敛。发展到这一步,武则天再也不想继续容忍下去了。武则天开始将薛怀义视为一个极端危险分子,为了防备他突然发疯,利用随便出入后宫的机会袭击自己,武则天秘密挑选了一百多个健壮的宫女,组成了一支宫廷女子保安队,整天跟在自己身边,以防不测。
表面上,武则天并没有显露出内心的狂躁与暴怒。可是明堂顶端那只被浓烟熏得发黑的金凤,让她有着隐隐的不安。难道天命真的要离她而去吗?神明真的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无法容忍了吗?
过了几天,武则天宣薛怀义进宫。在进宫之前,薛怀义有些忐忑难安。可是当他抬眼看向武则天的那一瞬,心上悬着的石头也随之安然落地。眼前的女皇笑意盈盈,一派慈祥安泰之色。免礼、赐座、赐茶,老妇人看着眼前的爱郎不免心生眷恋。
武则天特意向薛怀义解释,自己之所以没有出席无遮大会,是因为她忙于政务实在抽不开身。在谈到明堂那场大火时,武则天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向薛怀义表态,起火的原因已经查明,是施工的工匠不小心造成。
武则天说:“既然已经焚毁,说明上天还不够满意,朕决定重新修建,还是由你薛怀义来全权负责。”
武则天的态度让薛怀义心里无比欢悦,看来老妇人还是舍不得惩罚自己。薛怀义进宫之前,已经做好了领受重刑或者被处死的准备,谁知道武则天却将责任全推给了工匠。
武则天把重修明堂的任务交给薛怀义的第二天,大臣们在朝堂之上听闻之后当即炸开了锅。太平公主听说此事,也进宫询问武则天。她不解地问:“朝堂上下都在议论那把火是薛怀义放的,陛下难道没有听说吗?”
“太平,你说的这些,朕又怎能不知晓。”武则天说。
“那陛下为何还要如此纵容于他,惹得朝臣们抱怨不断?”太平公主满脸疑惑,不知道武则天的闷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武则天用一种欣赏的眼光凝望着女儿,笑容里似乎藏着别样的深意。
“太平,那你说,朕应该怎么做。如果你换作朕,你又会怎么做?”
太平公主毕竟不同于普通的皇家女子,她的性格与武则天极为相似,有手段,也有韬略。她很快就从武则天那张挂着冷冷笑意的表情读解出了对方的想法,她点头回报武则天更为深沉的笑容。
薛怀义纵火烧了明堂之后,似乎也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倘若武则天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他将面临怎样的后果。好在事情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糟糕——武则天不仅没有责怪于他,而且还降诏让他负责重建万象神宫。
薛怀义真的有些感动了,他知道武则天对自己宠爱有加,可是没想到武则天会对他那么好。薛怀义怀着赎罪的心情,将精力全部投入到新明堂的再建工程中。在他的严厉督促下,整个工程提前竣工。
新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完全按原先的样式,拱壁飞檐,高大豪华。大殿顶上立有贴金箔的一对凤凰,展翅欲飞;沿屋脊是两条铜铸的巨龙,口衔宝珠,昂首相向。宫殿内部,金碧辉煌,五彩缤纷。
落成典礼这一天,武则天亲自到场,鼓乐齐鸣,盛况空前。趁着高兴劲,武则天下令改年号为“万岁通天”,并奖励薛怀义等有功人员。庆典后大摆筵席,尽欢而散。
薛怀义完全没有意识到,欢乐的尽头往往是死亡的前奏。武则天在处理薛怀义的问题上,早就有自己的想法。她采取两步走,先剪其上层羽翼,又逐其下层支党。如此上下联动,薛怀义的力量越来越弱。
延载二年(695)二月三日,这天上午,风和日丽,春风习习,两个装扮得像花一样的妙龄侍女,乘坐镶花小轿来到白马寺,口口声声要见薛国师。薛怀义正带着一帮花和尚寻欢作乐,闻听外面有小女子找他,忙传令予以接见。
两位女子来到薛怀义的禅房,温柔地弯弯腰,给床上的大和尚道了个万福,轻启朱唇说:“太平公主差妾来给薛师带个信,公主在瑶光殿等着薛师,有要事相商。”
想当年,薛怀义被武则天赐姓为薛,强行摊派给太平公主的第一任丈夫薛绍做叔叔。正是源于这一层关系,太平公主在邀请函里以晚辈自居,给足了对方面子。
太平公主从小身边就有一奶娘,姓张,出身于武术世家,曾经教过太平公主几手拳脚,至今仍在府上,合府称为张夫人。公主让她训练出一百多名女兵,作为自己的保镖。
这天,公主对这一百多名保镖一一做了部署。又叫武攸暨之兄建昌王武攸宁派几十名羽林军卫士,隐蔽在瑶光殿外。一切布置停当,专等薛怀义的到来。
薛怀义做梦也不会想到,太平公主会对他构成威胁。听说公主召见自己,他还想着能与公主鸳梦重温。出门之前,他还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带着他的喽啰侍卫,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吹着愉快的口哨,直奔皇宫的瑶光殿而来。
来到午门,把门的羽林军见是常来常往的薛师,忙打一个敬礼,挥手放行。到了第二道门,内宫玄武门,按规定,薛怀义的骑从都得留下,只有薛怀义才能进去。玄武门内,早有太平公主的乳母张氏等在那里,见薛怀义来到,连忙迎了上去。
薛怀义跟在张氏后边,大模大样地往里走。瑶光殿在日月池旁边,地处偏僻。瑶光殿门口空无一人,四处也静悄悄的,一只老鸹在旁边的老槐树上突然发出“嘎——”的一声叫,吓了薛怀义一跳。
就在这时,薛怀义身后的大门“咣”地一声关上了。只见周围朱红的帷帘闪动,钻出四五十个身强力壮的健妇,健妇们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扯胳膊的扯胳膊,抓腿的抓腿,将薛怀义按倒在地。
就在薛怀义破口大骂、挣扎之际,角门大开,冷艳如花的太平公主缓缓踱了出来。看见公主出来,他像是见到了救星。太平公主一挥手,众健妇拥着薛怀义来到瑶光殿的后院。后院里,建昌王武攸宁和武则天的远亲、武则天姑姑的儿子宗晋卿,正手拿利刃,杀气腾腾地站在那里。
一个侍女将门帘一掀,太平公主伸手相让,薛怀义笑眯眯地跨进门去。谁知刚刚落脚,便掉进门里的一个深坑里。两旁涌上来十数名膀大腰粗的女兵,拿张大网向他头上一撒,将其罩于网内,然后硬生生将其拖了上来。
薛怀义就是力气再大,也成了有劲使不上来的网中之鱼。众女兵将捆得结结实实的薛怀义押到堂前,并强行让其跪下。两边女兵过来,不由分说,先是劈头盖脸地打了他一百个嘴巴,直打得血流满面,嘴斜脸歪。
薛怀义一度目露凶光,当他看到地上摆好的刑具,他知道今日凶多吉少。
太平公主将手中的惊堂木狠狠地拍下,但见两旁几十个女兵应声而出。她们不爱红妆爱武装,一个个手执木棍、扫帚、粪勺,向薛怀义一阵乱打,将其活活打死。
杀了薛怀义,太平公主直奔长生殿,向武则天汇报了所发生的一切。
听说薛怀义死了,武则天还是心有戚戚然。她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情之最笃者,亦割爱而绝其命矣。十年承欢,情不可谓不笃,而一朝宠衰,立加之于死,朕诚可谓千古之忍人也哉。”
太平公主知道武则天还心疼薛怀义,停了半天,才小声问:“薛师的遗体怎么处理?”
武则天指示道:“将他的遗体运回白马寺,焚之以造塔。”
一辆畚车载着薛怀义的尸体悄悄出宫,来到白马寺。向其他僧众说薛怀义因酒醉坠马而亡,命立刻火化,让他早登天界。随后又按高僧圆寂的后事处理规格,在白马寺的后院里架起木柴,将薛怀义烧化成灰,不久,灰堆之上立起一座黄白相间的八角塔。
从垂拱年间到证圣元年(685~695),由临朝称制的太后成为一代女皇,武则天一生中最辉煌的一段岁月就是和这个男人一同度过的,内心不舍、唏嘘慨叹也是人之常情。
在所有宠幸的面首中,薛怀义是和武则天相处最久的一个。在张易之、张昌宗之前,薛怀义是她主要的情人,她曾经那么纵容他,曾经深深眷恋于他,也曾厌恶他而又不忍杀他。
当一切归于平静,这个曾经给她带来慰藉,又给她带来诸多麻烦的男人最终血溅于宫门之内。
送佛送到西,武则天趁势将薛怀义平日豢养于寺内的一干侍者恶僧尽数拿下,该处死的处死,该流放的流放,免得污言秽语流传于外。
至于薛怀义的尸体,则焚化后造了佛塔,算是毁尸灭迹,此时离他传奇式的发迹正好十年。一个连出身都模糊不清的江湖游民,由于机缘巧合与这个时代最有权力的女人走在一起,由此进入历史的视野。或许是天意弄人,薛怀义又和自己亲手建造的天堂、明堂、佛像,在刹那间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死亡,意味着一个人结束了在这个世上的一切,也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
薛怀义曾经是神都洛阳的风云人物,但是洛阳人直到他死后三天,才隐隐约约地得知一些信息。他们信疑参半。很多人还是愿意见到薛怀义惨死的,这个狂妄彪悍的男人,已经成为社会的公敌。
至于武则天,她在薛怀义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情绪很是低落。在世人眼中,这个刚霸如铁的妇人是狠心和残忍的代名词,可是,对薛怀义,却不免情意绵长。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想起与这个江湖男儿的十年欢愉,十年前,她的生命比现在强;十年前,她的情欲像火一样,比现在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