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冬日的葡萄田边走。
看见篱笆边拾掇桶材的大叔,觉得眼熟:鸭舌帽,蓝衣服,袖套,泛棕色的胡子。
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回忆里好像跟他打过招呼。
大叔抬头看我一眼,说了句:“您又来啦。”
跟我回忆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但这一定不大对: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波尔多,第一次到拉菲—奥史密斯酒庄。
】
刘娅黎听完宋牧然的叙述,对他说,这是典型的dejavu,似曾相识。
“这是你自己心理作祟,是你自己虚构了情景,觉得很接近,就自己套上了。”
宋牧然对这个解释不大满意。
宋牧然清楚地记得,就在他开口前,自己已经听到过类似声音了。
梦里,或者记忆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宋牧然也不相信自己跟一个棕熊般结实伟岸的大叔有什么前世孽缘,仿佛贾宝玉和林黛玉:“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的。”
秉性浪漫的刘娅黎,跟宋牧然说起过一种可能性。
她说,按照庞加莱回归,有一定概率万物周而复始。
所以,“一切初遇都是久别重逢”
。
也许恰好经过天文数字的轮回,宋牧然恰好记得某些场景,那位大叔也恰好记得。
于是在无数次的重逢之后,他们又第N+1次重逢了。
尼采一定会满意于这个结果:这就是他的永劫回归模型嘛。
但宋牧然也怀疑这个模型:就像重新组装过的电脑,内存应该是洗干净了的。
有什么东西真能穿越天文数字的年限保留下来呢?——还是跟一个大叔的对话,一点都不唯美。
然而之后,确实地,宋牧然走的地方越多,dejavu的经历越多。
他明明从未进过罗马圣彼得教堂,从未在罗兰加洛斯的某个拐角处回头看见过铁塔,从未在宜昌三峡大坝的上游看过江渎庙,从未在德胜门内大街骑过自行车。
但这一切发生之前,宋牧然记忆里都翻腾起了确实的影像记忆,仿佛等着他的行为去扣上。
嘎达一声,记忆和现实扣上了。
最微妙的是,当宋牧然经历了dejavu之后,他的记忆便消失了,代之以新的现实与记忆。
这是为什么呢?
博尔赫斯有一篇小说,情节如下:
有一个士兵达米安,参加过1904年的马索列尔之战。
有些人的记忆里,达米安死在1946年的病床上;有些人的记忆里,他死在1904年的马索列尔战场。
这个矛盾如何调处呢?
博尔赫斯的想法是,1904年,达米安在马索列尔战场表现怯懦,从此视为奇耻大辱。
他1946年老死病床时,精诚所至,于是得以穿越回到1904年,表现英勇,率先冲锋,一颗子弹打中他前胸。
于是,在1946年,由于长年的激情,佩德罗—达米安死于发生在1904年的马索列尔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