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也?得花在?刀刃上,这?些显然不是刀刃。
好?在?眼下实践中心刚起步,也?还不着急立刻添置设备,林思危还有一段时间去考察市场。
作为实践中心的“实习老?师”——没错,我们林同学其实还没毕业,眼下也?是实习期——林老?师必须对?实践中心的生产能力有个精准的预判。
她寒假着手建立了一套台账,正好?能先用起来?。于是挑了两名机灵好?学的女生,让她们去做统计,争取一周能出结果。
交代?完毕,又跟着吴山海巡视各班上课,每个岗位走一遍,转眼就到了中午。
食堂里几位老?师坐一桌吃饭。
不远的过往,林思危还是和关系或好?或坏的同学坐一桌,也?不过短短数月,已是全然不同往日。
有些老?师知道林思危请假去省城,见她旁边放个铝制饭盒,里边另打了一份饭菜,就问:“咦,你家都没人管你饭了?”
林思危道:“奶奶住院康复呢,我多打一份给她当晚饭。”
医院的病人普遍很早就吃晚饭,要等林思危打了晚饭送过去,奶奶肚子都要饿扁了。
没想到老?师更不能理解了:“你奶奶的晚饭还要你食堂打?你爸妈不管?”
林思危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老?师们都只知她是一中校长林正清的女儿?,就算知道是乡下转学过来?的,也?想不到她根本连林家都进不去。
也?可见,在?正常人看来?,老?人住院,子女是应该去照顾的。可偏偏林正清别说照顾,就连关心一下病情?都没有,甚至还趁老?人住院去霸占屋子。
正要找个借口解释一下,吴山海倒出来?解围了。
“林校长忙呗。小林还有两个妹妹的吧?”
林思危点点头:“嗯,都读初三呢。”
旁边老?师闻言叹道:“中年人就是一头糟,上有老?,下有小,一脑门子的官司。亏得小林老?师也?工作了,知道帮着爸妈照顾老?人。真是孝顺孩子。”
她显然也?是有感而发。只是她不知道尊敬的林校长可不是因为忙,他就是闲出屁来?,也?不可能去照顾老?人。
他当儿?子的都不去,就更别指望其他人了。
林思危感激地望向吴山海。后者向她微微一笑,摆摆手,那意思是,家里的事不用在?学校里多说。
她懂吴山海的好?意。
可林正清真的不配这?份好?意呢。知道他真面目的又有几个,还不是人模狗样地当着全市最好?高中的校长,被?人尊敬,被?人赞美。也?只有吴山海夫妻与她走得近,又帮忙解决了贾芳和贾亚明上学,才对?林家这?些狗皮倒灶略知一二。
吃完饭,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林思危想起贾士兵做拐杖的事儿?。虽说贾士兵拍胸脯打包票做好?了给她送来?,但配载点生意也?忙,林思危还是决定自?己?去跑一趟,反正也?近。
院子里,贾士兵拎着一根拐杖,左戳戳,右划划,一脸满意。抬眼就望见林思危进来?,他笑道:“思危来?啦。来?得正好?嘛,拐棍儿?做好?了,按你说的,做了三条腿,试试灵不灵。”
他将?拐杖塞给林思危,满意升级:“稳当的吧,我做的活儿?,那是没话讲。”
稳自?然是稳的。林思危嫌常规的拐杖容易打滑,要求贾士兵在?底部加了三条八爪鱼腿。可怜贾士兵哪见过八爪鱼,生生靠自?己?的理解和想像给做出来?了。
“真好?哎。”林思危撑着拐杖在?院子里踱步,“奶奶比我矮点儿?,这?个高度应该正正好?。”
贾士兵满意再次升级:“我看一眼就知道尺寸,我的眼睛就是尺。”
咦?这?话有点熟悉呢?
“手感也?好?,这?是好木头吧?又不轻飘又不沉重,刚刚好?。而且这?把手,正好?握个满把,特别舒服。”
贾士兵满意第三次升级:“黄杨木的,做拐杖最好?了,对?关节也?好?,这?个中医上可是有说法的。我都用细砂纸打过,上了两遍清漆。哎,这?就是暂时用着,要当个传家宝,那就得用更好的……”
林思危赶紧替他打住:“我年轻呢,不需要拐杖当传家宝啊。不过姨夫你的确是物流界木匠做得最好?的。”
“物流界……”贾士兵咂摸起来,觉得这?名称听上去非常有档次。
这?边贾士兵正陶醉,那边苏红霞从屋里出来?:“思危来?啦,饭吃过没,没吃我给你弄点。”
“在?食堂吃过了。小姨,你这?竹竿干嘛用的?”
苏红霞晃晃手里的竹竿:“去找林正清那狗东西算账用的。”
林思危吓一跳:“小姨你不能当街打人啊,那就真要被?抓起来?了。”
“我才没那么?……”
苏红霞话还没说完,门口出现两个穿制服的。
“八方运输站?”其中一位问。
苏红霞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脸色都变了:“我还没上街就来?抓人了?不作兴吧。”
林思危扶住她,低声道:“看制服像工商所。”
来?者还真是工商所的,说是接到群众举报,说八方运输站违法经营,属于投机倒把。
一听是工商所,苏红霞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事她有心理准备。
贾士兵笑呵呵搬出一纸箱子,营业执照,区里审批信,村里的居住审批……一切有用的、没用的,全搬了出来?。
当然,一同带出来?的还有两包烟,心照不宣地塞到两位同志口袋里。
毕竟是徐所长关照过的人,又的确手续齐全,他们自?然也?不会为难,让贾士兵填了几张表格,其中一人语重心长道:“好?好?做生意嘛,不要得罪大?领导,叫我们徐所长也?为难。”
林思危没听明白:“姨夫得罪了什么?大?领导?”
苏红霞冷笑:“当过市领导的刘书记,你说呢?”
刘腊根!
不,刘腊根压根不可能认识小姨一家,他也?不过是林正清和刘玉秀手里的木仓。
林正清已经疯了,他满心满眼全是阳川路的房子,他生怕林思危有小姨一家撑腰,所以?要赶走他们,断了林思危的臂膀。
望着苏红霞手里的竹竿,林思危大?致猜到她想干嘛。抿嘴一笑,问:“小姨打算拉大?旗?”
苏红霞竖起大?拇指:“被?你猜到,正好?你来?了,帮我写几个字,斯文败类怎么?样?要不,就写抛妻弃子!”
林思危扬眉:“都不,等会儿?给你写个精彩的。”
贾士兵将?两位检查的同志送到门外,相谈甚欢地告别,转身进院,脸色就沉下来?:“林正清这?杂种?……”
骂完又望见林思危,恨恨道:“思危你别动气啊,我是骂他,跟你没关系。”
林思危耸耸肩:“随便骂,尽管骂,要我来?,骂得比姨夫还狠。他无可救药了,像疯狗一样。”
贾士兵收拾着一箱子材料:“幸好?思危叫我办这?办那,我这?些手续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要不然真给疯狗咬着了。”
“因为疯狗随时随地都会下嘴。今天举报工商,明天就会举报治安,所以?我才让你们去村里办居住审批,就是防着节外生枝。”
苏红霞气呼呼:“当我们乡下人好?欺负么??林正清这?狗东西,得福嫌浅,公家分房住着,单位工资拿着,商品粮吃着,嫌我姐是乡下人,骗她离婚,现在?看我们乡下人来?城里讨生活还要赶尽杀绝。我还不信了,老?娘偏要在?城里住!还要过得比他好?!”
“小姨,姨夫,你们一定会过得比他好?。你们会过得比大?部分城里人都好?。乡下人不丢人,以?后来?城里打拼的乡下人只会越来?越多,呵呵,这?些城里人要还是这?么?不思进取,早晚也?会被?挤出城去。”
“没错!”苏红霞用竹竿跺着地,像极了要揭竿而起的起义军。
…
傍晚时分,正是市一中的放学时间。
校门刚一打开,背着书包的同学们就像神兽出笼,哗地四散开去。
林正清推着自?行车也?在?人群中,有学生不把校长当回事,视而不见;也?有学生毕恭毕敬地喊“林校长再见”。
突然,前面的人群躁动起来?。
有男生的大?嗓门在?喊:“一中陈世美!”
其余人哈哈大?笑。
“这?是谁啊!”
“肯定不是我啊。”
“难道是我?我姓陈!”
“放屁,你知道陈世美什么?意思吗,你有老?婆吗你就陈世美。”
又一阵哄堂大?笑,随即有女生道:“肯定说的咱们学校哪个老?师。”
林正清身边走过几位老?师,彼此交换眼神,立即嗅到八卦的味道:“什么?情?况,去看看?”
他们没注意到,尊敬的林校长已经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因为林校长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场景。
苏红霞坐在?小马扎上,气定神闲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飘着一块白布,上写五个大?字——“一中陈世美”。
第108章凌迟
苏红霞上一次站在“舞台”中央,还是她和贾士兵结婚。
那时?她站在公社大礼堂,胸口别?着大红花,参加公社移风易俗的集体婚礼。七八对新人中,就数她最漂亮,一出场甚至有人吹口哨。
那吹口哨的差点被当成?流氓法办,后来公社书记定睛一看,是自己?堂房侄子,这才抹抹胡子批评一通就算过?去。
这段佳话后来贾士兵吹过?无数次,苏红霞也很是沾沾自喜。
但那次,整个礼堂也就百来号人,显然是眼下的场面更?加震撼。
市一中占据了晋陵市区的黄金地段,不远处就是市图书馆和晋陵最大的中心?公园。眼下正是放学和下班高峰时?间,不仅放学的市一中师生看到,熙熙攘攘的路人也都围着看稀奇。
不一会?儿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有胆大的学生,大声问:“阿姨,一中陈世美是谁啊?”
来活了。
苏红霞嘿嘿一笑,却?不回答,反而从篮子里拿出毛衣,悠笃笃当街开织。
见过?闹事的,没见过?闹得这么文雅的。
围观的师生们更?好奇了,开始七嘴八舌当侦探。
“陈世美是负心?汉,就是说咱们一中有个负心?汉。”
“咦,会?不会?是教体育的王老师?”
“王老师哪里负心?了?”
“女生请假他就批,男生请假他一顿臭骂,肯定是负心?汉啊。”
“哈哈得了吧,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负心?汉啊。”
学生们说得百无禁忌,老师们都一言不发,甚至悄悄退出围观第一线,然后私下咬耳朵。
“是谁呢?”
“不知道啊,没听?说哪个老师有生活作风问题啊?”
“但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来闹啊。”
“说不定就是个疯婆娘?”
“不至于吧,疯婆娘遇到陈世美怎么也该撒泼打?滚,闹这么文雅,很有心?计的样子啊。”
“你说得也有道理。的确有备而来。”
“咳咳。”有老师清嗓子。
其余老师一看,是尊敬的林校长。
林正清假作镇定:“来教书育人的地方闹事,不像话。你们为人师表就更?不应该传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赶紧叫学生散了,像什么样子。”
“好的林校长。”
老师们一边去赶学生,一边心?里却?嘀咕。林校长你自己?不维护校门外秩序,反而把我们一顿教训。
但有个别?老师心?里有了猜想。
隐隐约约有听?说,林校长以前结过?婚……
林正清心?里也是恨得牙痒痒。要?搁平时?,有人来学校门口闹事,他早就上去义正辞严地将人轰走,再不行就喊保卫科。
但偏偏是苏红霞。
林正清铁青着脸,看着老师们去把围观的学生轰走,自己?却?不敢露面,生怕一露面就被苏红霞当面撕个粉碎,那真是斯文扫地了。
不过?苏红霞举个“一中陈世美”的竿子,却?又当街织毛衣,并不揭穿他,林正清一点都不觉得庆幸。
他甚至觉得不寒而栗。
凌迟可?比斩立决痛苦多了。
苏红霞想凌迟他。
当晚回家,鱼骨巷风平浪静。刘玉秀甚至杀了一条鱼,说家欢作文比赛得奖了,下周要?去市里参加颁奖会?。
林正清心?内稍安,看来“一中陈世美”这事没闹大。
当然晚上夫妻二人枕席之间,就不如晚饭时?那么欢天喜地。
刘玉秀悻悻地说:“那两乡下土包子竟然办了营业执照,我爸让人去查,居然没查出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林正清明明不悦,却?还要?假装豁达:“日子长着呢。那一家子全是走惯了歪门斜道的,早晚摔跟头。这上头不摔,别?的上头摔更?重。”
说完,一个转身,拿背对着刘玉秀,假装自己?要?入睡。
其实心?里那个悻悻然,比刘玉秀还要?强很多倍。
…
第二天早上到校头一件事,林正清就把学校保卫科叫来了。
从“学校是个教书育人的地方”开始说起,历经“学习环境十分重要?”、“学生的思想一定要?纯洁”、“不能让社会?上的歪风邪气污染学生”等等重要?铺垫,最后终于说:“校门口最近出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该赶赶,该抓抓。”
保卫科同志这才听?懂,尊敬的林校长是对昨天的“一中陈世美”有意见。
这就让人很为难。
科长支支吾吾:“校门口秩序吧,的确是要?维护,但昨天那个秦香莲也没在校门口,她在马路对面。那儿不归咱们学校管啊。”
秦香莲?林正清顿时?被噎到。
这说明啥?说明学校里已经传开了!甚至都给苏红霞起上名号了!
不过?林正清转念一想,这也说明大家并没有疑心到自己头上,因为他的“秦香莲”早就成了一捧黄土,如果老师们往他身上想,就不可?能叫苏红霞为秦香莲。
仔细琢磨保卫科长这话倒也不是推脱,苏红霞的确没在一中地盘上闹事,虽然举了“一中陈世美”的旗,却?也没有指名道姓,甚至没有喊人来看。
人家只是当街织毛衣而已。
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织毛衣啊。
林正清皱眉:“那就通知西大街岗亭,说有人扰乱交通。”
西大街岗亭负责这边一整片的交通秩序,苏红霞没占一中的地盘,但是占了西大街岗亭负责的地盘,这总没错吧。
尊敬的林校长脑子很清楚,想得也的确没错。但他没料到,第二天苏红霞又来了,但是人家没占地盘。
照例是下课时?,照例是一中门口街对面,苏红霞打?扮怪异,在夹袄外套了一件男人夏天穿的老头汗衫。
破的。
她在树下一站,臂弯里还是挎个篮子,悠笃笃地织毛衣。
毛衣已经比昨天长了一小截,看来昨天走得还挺晚。
放学的师生一看她又来了,纷纷好奇地投注目礼。
胆大的孩子层出不穷,又有人问:“阿姨,今天没插旗?”
苏红霞还是微微一笑,并不作声。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
她背上竟然有字!
破旧的白色老头汗衫背上,写?着七个字——“抛妻弃女攀高枝”。
这是新剧情!围观师生兴奋起来。
学生大声地、一字一字地念着。声音洪亮,齐声吟诵,仿佛在朗诵什么伟大的文艺作品。
这声浪经由里三层传到外三层,凡经过?路人都知道“一中陈世美”的业绩就是“抛妻弃女攀高枝”。
信息量十分巨大。
抛妻,那是抛弃了结发妻子;弃女,那里连亲生女儿都不管;攀高枝,那是又找了新人呗,而且新人应该是有点地位有点背景的家庭。
老师们照例还是去轰散学生。
但今天的轰,和昨天已经不一样。昨天是真轰,今天是借着轰学生,其实自己?去第一线吃瓜。
“我们一中哪个老师得罪你了啊?”
“我们学校男老师不多的,你这样会?不会?被人打?啊。”
“你还是快走吧,小心?我们学校会?找警察的。”
苏红霞抿嘴笑了,那笑容和天边灿烂的晚霞相映成?辉。两天了,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谢谢啊。”
老师们惊呆了,觉得这女人的确不是疯婆娘。
她印证了老师们的猜想,她是个文雅人。一个说着乡下口音的、文雅的、农村人。
听?到学生们当街吟诵“抛妻弃女攀高枝”的林正清,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他正要?找保卫科,却?远远看到苏红霞拎起小篮子,慢悠悠地晃走了,留下一个刺眼的背影,和扎心?的七个字。
根本没有给他报交通岗亭的机会?。
林正清思忖,这是背后有高人,完美预判了一切。不用问,这高人一定是林思危。
几位被轰散的学生从他身边经过?,他听?到学生说——
“不知道她明天还会?不会?来。”
“肯定会?,她的话还没说完,她在吊我们胃口呢。”
“那我宣布她成?功了吊起了我的胃口。”
“我也是,真想立刻知道陈世美是谁。”
“说不定明天就提晓。”
“着急了着急了,真想立刻就是明天。”
林正清真是气到晕头转向,不用问,苏红霞明天还会?来,她铁了心?要?搞臭自己?的名声。
不说话是为了让人同情她。
这都是林思危精心?安排好的苦肉计。
现在她的确要?成?功了,一中的确男老师并不多,上点年纪有妻儿的男老师就更?加容易排除,早晚大家都会?怀疑到尊敬的林校长头上。
林思危这么做,就是要?逼退自己?,让自己?不再追究苏红霞一家来晋陵。
呵呵,这是不可?能的。
反正鱼骨巷邻居也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大女儿,这事就像个脓包,一直在发炎,自己?越是怕疼,这个脓包就越肆无忌惮。
不如戳破了吧。
林正清决定,如果明天苏红霞又出现在校门口,他就要?上去痛斥她,问她为何要?揪着过?去不放,告诉她国家都提倡婚姻自由,嗯,甚至可?以质问她,二十年没出现,突然现在来闹事,是不是知道他林正清当了校长,想来讨些好处。
没门!
他还要?当众宣布,他妥善安排了大女儿。大女儿现在那么优秀,是粮校的实习老师。
没有他的悉心?培养,大女儿怎么可?能这么优秀。
嗯,就这么说。
苏红霞啊,让你领教我豁出去的力?量,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多么忍辱负重。
甚至他都想好了,明天要?把这“奋力?一击”演好,必须让刘玉秀一起来。
一对恩爱夫妻,一个和睦家庭,就是对苏红霞这种人最好的回击。
他忘了,苏红霞——不,林思危——是拿捏人性?的高手,她总能预判尊敬的林校长又在冒哪个山头的坏水。
第109章三天
“等林校长下课啊。”
“真是?羡慕死人,多少年夫妻了还是?这么恩爱。”
老师们说着言不由?衷的赞美,心里?想的却是?“秦香莲今天?有没有来”、“秦香莲今天?会出什么花招”?
刘玉秀站在放学的人群中,明显感受到所有人群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去?。但她要装作不知,她要逆流而上,迎向?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
她使出混身解数抢来的男人。
“正清。”她娇声喊着,甚至有些雀跃地?奔向?林正清,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是?演的,但也的确有几分真情。
然后骄傲地?挽起男人的手,走?在人群中,接受所有人的注视。
只是?,今天?她感觉到人群的热情不同以往。林正清轻拍她的手,低声道?:“果然又来了,你稳住,按咱们说好的去?做。”
刘玉秀点点头。
她要去?告诉那个女人,你姐姐不过是?林正清曾经的妻子,正清和她因为?相?爱而在一起,又因为?不再相?爱而分开,正清关心过她的病情,正清抚养了他们的孩子,这的确是?正清的一段婚史,但正清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到时候咱们就?说,为?了思危好,不想让她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才没声张。”
刘玉秀还是?点点头,仿佛他们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管你什么苏红梅还是?苏红霞,都只配待在遥远的乡下。就?凭你?别想在晋陵讹走?一分钱,更别想破坏我们和谐的家庭。
刘玉秀坚信,就?凭那个女人的乡下人口音,就?会让围观路人天?然地?站在她这边。
毕竟,她是?城里?人。
优雅的“城里?人”和林正清挽手一起走?过人潮汹涌的马路。
像是?穿过枪林弹雨。
好不容易走?到马路对面,刘玉秀望见那个乡下女人,胸口却被重重一锤。
如?遭枪击。
那女人没有织毛衣。她站在路边,一手执旗,一手指天?,大?喊:“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连喊三遍。
中气十足,连最外层的围观群众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旗上写着:他又离婚了!!!!!
没错,五个又黑又粗的感叹号,情绪拉满,感叹到极致。
“这说的是?一中陈世美吧?”
“肯定啊,秦香莲不说陈世美,难道?说李铁梅?”
“这意思是?,陈世美又离婚了?”
“又,就?是?第二次,陈世美不是?攀高枝了吗?这都能离?”
“要么攀上了更高的枝?”
“啧啧,到底是?谁啊,我都羡慕了,这么厉害的吗?”
“羡慕什么啊,没听秦香莲说,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这说明陈世美要有报应了啊。”
这叽叽喳喳的,吃瓜群众兴奋极了,谁还管人群里?是?不是?有当事人啊。
刘玉秀全都听见了。
“她……她怎么知道?的?”刘玉秀惊慌失措,脚都软了,一步也走?不动。
“别乱说话!”林正清小声喝斥。
他也慌了。前?边说他陈世美,他也打算半推半就?了,但现在竟然说他又离婚了,这才是?他最深的秘密。
慌乱中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阳川路和林思危起冲突时,他的确说过自己离婚了,以此证明自己住到阳川路的正当性,当时也是?头脑发热,居然没想到被苏红霞给抓住了机会。
眼下鱼骨巷都知道?他早年在乡下结过婚,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大?不了传到市一中,茶余饭后一阵也就?算了。但要是?让人知道?自己为?了分房和刘玉秀假离婚,对自己的校长形象损坏可就?大?了。
更要紧的,自己正和刘玉秀手挽手,要是?被苏红霞这个疯婆子当场揭穿——
他不敢想象那个场景。
“收手吧。”是?林思危的声音。
林正清和刘玉秀猛地?回头。刘玉秀眼睛要吞出火来:“又是?你!”
林思危已经在人群里?看了三天?,林正清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她全看在眼里?,也料到今天?林正清会烦不胜烦。他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倒打一耙,但要带上刘玉秀。
有了刘玉秀的配合,这“一耙”才会更有说服力。
那好,今天?就?让你们双双见证。
林思危嘴角浮现一丝讥笑:“想要鱼死网破吗?可以试试。”
林正清突然反应过来,林思危这么问,就?是?还有余地?,还可以鱼不死网不破。
怪不得苏红霞要分三天来闹事。她就是?一步一步,让事情发酵,成为?市一中的热门话题,加深所有人的印象,让“一中陈世美”这个故事深入人心。一切铺垫到位之后,再抛出最后一招,可信度就太高了。
林正清恨到咬牙,终于明白自己又被林思危算计了去。
审时度势,他不敢再刺激苏红霞。
“旁边说话。”他低声。
此时此刻他很后悔叫刘玉秀过来,没帮上忙不说,还搞得这么引人注目。
三人走?出百来米远,终于到僻静处。
刘玉秀是?一刻也忍不了:“林思危你到底想干嘛?”
林思危脸色一沉:“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我小姨一家在晋陵堂堂正正讨生活,你们想干嘛?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
“你小姨讨生活关我们什么事?”刘玉秀还想抵赖。
“呵。”林思危冷笑,“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巧了不是?,我同学就?在工商所上班,谁去?举报的,哪个为?老不尊的老领导来施压的,要不要当面对质一下?”
刘玉秀心虚地?望一眼林正清,不敢再说话。
也是?吃了林思危太多的亏,刘玉秀已经有些怵她了。明明林思危是?瞎掰了一个什么工商所的同学,但刘玉秀已经信了。
林正清倒是?无?耻得明明白白,他皱眉道?:“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做他的生意,但也不要来肖想阳川路的房子。”
“阳川路的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林正清,别忘了你和奶奶已经脱离母子关系,当年登了报的。”
林思危把林正清赶走?之后,立刻去?检查藏在衣柜夹层里?的证件,意外发现当年刊登了林正清声明的那张报纸。
这是?奶奶藏进去?的。
不敢想像,奶奶收这东西时,该是?怎样的伤心。真是?看一眼都会心脏绞痛的地?步啊。
所以林思危绝不可能让林正清沾到一点点阳川路的边。
“很多人都想知道?一中陈世美是?谁吧。林家欢和林家乐应该很快也会听说了。”林思危扬眉望着他们,眼神中尽是?嘲讽。
一听林家欢林家乐,这可是?触到刘玉秀痛处了,她跺脚:“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光脚的,我小姨一家全光脚的。你们倒是?穿了皮鞋吧,啧啧,还是?小牛皮的,不便宜啊。
“你们口口声声骂我是?野种,骂得挺爽哈。你猜要是?林家欢林家乐知道?自己爹妈也离婚了,自己是?跟我一样的野种,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我也没别的要求,第一,离我小姨一家远远的,别再搞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第二,离阳川路远远的,再让我在阳川路看到你们,就?不是?这么客气的闹法了。”
林正清脸色铁青,眼镜片后,一双桃花眼阴晴不定地?闪烁,显然是?在高速盘算。
“你也要让苏红霞远离市一中。如?果以后还在市一中门口出现,我也不会让你和胡巧月好过!”
林思危耸耸肩:“我只能保证秦香莲不出现,至于苏红霞……如?果人家成了市一中学生家长呢?我总不能说,不让人家开家长会吧?”
听到她说“秦香莲”,林正清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败涂地?了。
看来她不仅在工商所有熟人,在市一中也有啊。学校里?的动向?她也太清楚了吧,搞不好有些消息就?是?她的熟人散布的。
林正清深吸一口气:“总之,你要信守承诺,保守秘密。那我自然也会信守承诺。”
承诺在你那里?又值几个钱?林思危深深盯他一眼。
不管怎样,自己也知道?他怕什么了。
第四天?,苏红霞没有来,师生们怅然若失,林正清松了口气。但尊敬的林校长很快发现,苏红霞是?消失了,但“秦香莲”已经在市一中长驻。
“一中陈世美”成了学生们调侃的口头语,甚至下课时,林校长还能时不时听到走?廊上、操场上,传来正义的高呼——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配合着“秦香莲”式一手执旗一手指天?的手势,成为?市一中的同学们乐此不疲的行为?艺术。
苏红霞也在家演给贾士兵看,演到得意处,哈哈大?笑。
看着父母为?死去?的大?姨出气,贾芳也是?入戏,恨恨道?:“原来大?姨夫是?那样的人渣,那作文比赛颁奖,我要不要把奖品砸他脸上去??”
“呸,什么大?姨夫,他不配。他只有一个名字,一中陈世美!”
而鱼骨巷43号,却是?另一番场景。
刘玉秀喊了三次,林家欢也没出来吃晚饭。林家乐自告奋勇去?喊,却发现林家欢躲在房间抹眼泪。
“你考试又是?第一名,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哭的。今天?放学就?看你不对劲,别整天?板着一张脸,我看你都烦。”
林家欢却道?:“我看你们也烦。”
“就?你清高。”
林家乐翻白眼,想要甩门而去?,却被林家欢喊住。
“家乐,你不觉得‘一中陈世美”是?说的爸爸?”
林家乐一愣:“是?又怎么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让那个乡下女人什么都没有,只会拖后腿,幸好爸爸及时清醒跟她断绝关系,不然都不会有我们。”
见林家欢不说话,只是?反复折着草稿纸的一角,林家乐又道?:“再说吧,我也不觉得说的是?咱们家。你没听说吗,最后一天?那个女人说的是?‘他又离婚了’,这明显不是?咱们家啊。”
林家欢关上房门,低声道?:“我怀疑爸妈真的离婚了。”
“你疯了吧!”林家乐惊叫起来。
第110章得奖
林家欢当然没疯。她只是?被这个秘密折磨了很久,有点想疯。
有天晚上她复习到半夜,觉得口渴,出来找水喝,听到父母卧室里?有说话声。平常她不?爱管闲事,但?这么晚了,而且刘玉秀在哭。
自从林思危找上门?,自己尊敬的父亲突然多了个过世的前妻,林家欢就有一种?难言的不?适。她本来和全家人一样,很讨厌这个突然出现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可跟着去了一趟阳川路,林家欢信念开始动摇。
因为林思危把奶奶照顾得很好,而且她看得出来,奶奶很信任林思危。
而自己家……
从小她听到的都是?奶奶多么不?像话,多么影响父亲的前途,可是?既然这么可恶,为什么又要拎着水果去讨奶奶的好?还不?是?因为阳川路要拆迁吗?
林家欢隐隐觉得,这种?做法叫“势利”。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父母势利,只能反复告诉自己,一定是?奶奶很讨厌,而父母只是?想借机原谅奶奶而已。
可她今晚听到了妈妈在哭。
妈妈也有委屈吗?她驻足,悄悄将耳朵贴到门?上,尽管听不?真切,却还是?听到了“假离婚”、“阳川路的房子?”。
那一刻她难受极了。
她好想生活回?到以前,一家人就生活在这里?,房子?大?也好,小也好,都是?鱼骨巷羡慕的书香门?第,她敬父亲,她亲母亲,无论走到哪里?腰杆都是?直的,从来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可是?现在这个家,整天谈的都是?林思危,阳川路,房子?。
甚至她全市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全家也不?像以前那样欢天喜地,特?意杀的鱼刚吃了两口,父母就迫不?及待开始说林思危的小姨如?何如?何……
今天,“一中陈世美”的笑话终于传到了她们学校。
尤其她爸爸还是?一中校长?,好多同学来问她,说有没有听说市一中有个离了两次婚的陈世美。
她破天荒第一次跟同学红了脸。
她痛骂:“关你?什么事,大?事小事狗屁事都要传,没完了是?吧!”
同学们被骂得莫名其妙,有安慰她的,也有撇嘴离开的。
可在她看来,所有人统统不?安好心?。
来问是?故意的,安慰的是?幸灾乐祸,撇嘴离开的更是?大?大?的不?屑。
别人因为“离了两次婚”对不?上号,可她却悲哀地确定,这个“一中陈世美”就是?自己的父亲。
而父亲和母亲,也是?真的离婚的。
不?管他们是?假离婚还是?真离婚,在林家欢看来,都没有区别,都是?离婚。
甚至假离婚还透着虚伪。
让她更加难过。
现在林家乐说她疯了,林家欢突然清醒过来。那就让林家乐觉得她在发疯吧。
毕竟林家乐才是?爸妈的乖宝宝。而自己只是?成绩好,能为林家装点门?面才被爸妈喜欢,毕竟自己在他们心?里?都比不?上阳川路的房子?。
她掏出手绢擦掉眼泪:“应该是?我胡思乱想吧。不?吃饭了,我要复习功课。”
“用得着这么要好嘛。”林家乐嘟囔,“一天天的大?半夜不?睡觉,整天复习复习复习,书都要被你?看出花来了。”
林家欢苦笑。
是?她要大?半夜不?睡觉的么?她睡不?着啊。
…
林思危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
胡巧月在晋陵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康复治疗结束,贾士兵借了辆三轮车将胡巧月接回?家安顿。
前后也只不?到一个月,再回?阳川路,胡巧月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尤其是?北阳台上两只鸡,听到胡巧月的声音,兴奋得咯咯答叫个不?停。
隔壁王婆婆听到动静,扒着砖缝喊:“胡老师回?来啦,脚啊灵光了?”
“谢谢关心?啊,省里?专家到底老驹,手术做得灵,现在一点不?疼了,就是?还不?好用大?力。不?过总归一天好过一天,恢复得老快的。”
“那就好。到底还是?孙女女贴心?哦,带你?去省城手术。往后上楼下?楼就方便了,我们一起逛公园去。”
“好的呀,我啊真的好些?年没去公园了。”胡巧月一口应允。
王婆婆听了真叫高兴。
以前跟胡巧月这么多年邻居,都不?及这半年说的话多。人人都说她性格古怪,其实啊,还不?是?被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给闹的。瞧瞧现在的胡老师,家里?有了小辈照应,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王婆婆又道:“钥匙已经还给思危,帮你?收的鸡蛋也给思危了啊。”
“鸡蛋么你自己留着吃吃了,还这么客气……”
林思危见两位“久别”的老人家越说越多,生怕王婆婆说到林正清骗钥匙过来住的事,赶紧打岔:“谢谢婆婆啊,我先让奶奶进屋了,家里?还有人呢。”
“快去吧。吃过中饭我来玩。”王婆婆意犹未尽。
屋里?,贾士兵已经将胡巧月住院的家当都搬上楼,急急忙忙要回?家。林思危也没留他,这个点配载点正忙,小姨一个人的确不?好应付。
倒是?胡巧月怪不?好意思,送走贾士兵,她说:“你?小姨和小姨夫都是?热心?肠,帮我们这么多忙,等奶奶好利索了,请他们来吃个饭。”
林思危笑道:“都是?一家人。我的奶奶,小姨就当自己长?辈看待,你?别放心?上。”
“就是?一家人嘛,才应该经常走动。不能有事时候想到人家,无事时候就一声不?吭。”胡巧月摇摇手里的拐杖,“就这拐杖,你?小姨夫就做得好。医院里?那些?人,都来试,说比外头买的好用。”
“那可不?。我小姨夫在乡下?就是?远近闻名的木匠手艺,不?然就凭他长?那模样,我小姨怎么会嫁他。”
胡巧月想起贾士兵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其实贾士兵也不?丑,就是?黑了些?,矮了些?,只是?苏红霞的确好看,就显得外貌上略有些?不?般配了。
如?此一想,胡巧月不?由?就想到林正清,笑容隐去,嘴角一撇,道:“男人啊,还是?人品最重要。关键时候有没有肩膀,能不?能担事。那种?自私自利的,长?得再好也不?能要。”
有理由?怀疑她在说林正清。
林思危脑子?急速运转,正要想怎么接这话,胡巧月自己话锋一转:“目前看着,顾家那孩子?还行。但?也只是?目前看,是?不?是?真行,得等你?们遇着事的时候。”
“奶奶……”
林思危哭笑不?得。她倒不?是?羞涩,她是?猝不?及防,奶奶这话锋转得有点过于快了。
“不?过嘛,现在奶奶也放心?了。有你?小姨一家在,你?就有了娘家人撑腰,不?怕顾家那小子?掀什么风浪。”
胡巧月挥挥拐杖,圆满完成逻辑自洽,动手收拾家当去了。
趁着这功夫,林思危赶紧去了趟王婆婆家,关照她不?要跟奶奶提林正清来住过的事,说奶奶刚动过手术,别让她不?高兴。
王婆婆一听,兹事体大?。虽然高不?高兴的并不?会影响到胡巧月的腿,但?让病人高兴总是?没错的。
况且她帮人保管钥匙,却被人一骗就走,说出去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王婆婆当场保证,自己已经忘了这事,她只管喂鸡和收鸡蛋,其他情况一概没有发现。
胡巧月浑然不?知在自己住院的那段时间,林思危和林正清又狠狠地斗了一次。她开始满怀期待地准备与大?哥胡巧英的重逢。
她收到了胡巧英的信,说自己受到了苏省和晋陵两级政府的邀请,将在五月上旬回?国?探亲。
胡巧英在国?外经营纺织成衣起家,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从事金融行业,女儿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贸易公司。这次回?国?,除了他和太太之外,还有女儿和外孙同行。
他和太太早年都是?从国?内出去,心?心?念念想的是?故土。女儿和外孙却是?土生土长?于国?外,对传说中的祖国?满是?好奇。
另外胡巧英也知道她现在和大?孙女同住,在信中转达了对林思危的问候,感谢她照顾奶奶。
这一段,胡巧月大?概向林思危念了有十?遍吧。
念一遍,她就开心?一次。
林思危却心?念转动。以她的江湖经验,那位表姑和表哥跟着一起回?国?,既是?随行照应两位老人,也有考察国?内市场的意思。
任何一个有头脑的生意人,都会嗅到来自东方巨大?市场的商机。
不?仅庞大?,而且饥渴。
谁先落地于此,谁就能率先抓牢土地、长?出大?树。
…
全市作文比赛颁奖在教育局大?会议室举行。
刘玉秀一早看到林家欢出门?,将她拽了回?来:“今天你?领奖呀,别穿这旧衣服。那个红外套怎么不?穿?”
林家欢差点没绷住,心?想妈妈啊,你?总算还记得今年我要领奖。
昨天晚上打好响的雷,林家乐尖叫一声,光着脚跳下?床,跑到父母卧室。林家欢听到刘玉秀柔声安慰妹妹,却没有过来问一声,家欢你?害怕吗?
家欢是?不?会害怕的。
家欢是?永远沉着的、镇定的,成绩优秀的。
可事实上,家欢也是?会害怕的。她也怕打雷,她也怕深夜骤然划破夜空的闪电的狰狞。
林家乐跑去了父母卧室,她清醒地听着一阵又一阵的滚雷,心?中烦躁不?安,索性起身?做题,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战胜恐惧,度过这漫漫长?夜。
所以现在的她其实一夜未睡、疲惫不?堪。
她多想妈妈能问一句,昨晚睡得好吗?可是?妈妈没有问,吃早饭时甚至妈妈还笑着骂妹妹:你?这个胆小鬼,在我被窝躲了一夜。
她差点眼泪就掉在了白粥里?。
旧衣服是?她故意穿的,还有妈妈让她去换红外套,她好开心?,觉得自己被妈妈看到了,巴巴地回?屋换上,期待妈妈能有片言只语的赞美。
没想到妈妈满意地说:“这才好看嘛。你?爸爸要去颁奖的,不?能丢你?爸的脸。”
哦,原来红外套是?我爸的脸面。
林家欢的心?沉沉的,眼皮也沉沉的。下?午老师带她们参赛的十?几位同学去教育局,公交车上同学们叽叽喳喳,她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家欢,你?怎么回?事啊?”林家乐拿胳膊肘捅她。
她猛然清醒:“哦,公交车晃晃悠悠的,把我给晃困了。”
“这都能困,你?也真是?的。中考加分到手,你?不?激动的吗?”
“激动,激动的啊。”林家欢随口应道。
其实有啥可激动的,她一直在年级顶尖,考进市一中是?板上钉钉,加分唯一的意义就是?能不?能加个市中考状元吧。
“听说这次有奖金的啊,一等奖有五十?块呢。我不?管,你?得给我买礼物。”
带队老师听了笑道:“钱还没到手,你?就敲竹杆啦。”
林家乐嘻皮笑脸:“我没考过家欢,她当然要买礼物安慰我啊。她可是?唯一的一等奖。”
带队老师道:“不?是?唯一,这次有两个并列。听说另一位同学也写得非常优秀,我还挺想看看她的作文。”
“两个?另一个不?是?咱们学校的?青阳的?”
市里?的重点初中就那两三家,平常各种?竞赛也是?大?家轮番坐庄。没想到带队老师摇头:“不?是?呢。是?三初中的。从来没听说三初中有作文上很厉害的同学,所以我才好奇呢。”
“三初中?”林家欢顿时支棱起来。
再也不?昏昏沉沉了。
她和林家乐对视一眼,想起她们考试那天见到了林思危,想起父母在家说过林思危的表妹进了三初中。
林家乐翻个白眼:“不?可能是?她。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她看过几本名著啊,她就会写作文?肯定不?是?她。”
可是?等到会议室落座,林家乐呆了,她看到了贾芳。
贾芳正被一名老师喊去前排就座。同时被喊去的还有林家欢。
贾芳也没想到,自己被安排在了林家欢身?边。
不?,准确地说,她不?知道这是?林家欢还是?林家乐,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她可分不?清。
但?有一点很明确了,跟自己并列一等奖的,就是?林正清那个人渣的女儿。
看着林家欢身?上簇新的红外套,贾芳不?由?暗自感叹,同样是?林正清的女儿,她的表姐林思危在乡下?连合身?的衣服都没怎么穿过。
“看我干什么?”林家欢低声道。语气不?怎么客气。
贾芳轻蔑冷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同样是?校长?的女儿,有人永远锦衣华服,有人却连合体的衣裳都没一件。你?当我看你?么?我看的是?不?公平。”
“神经病!”林家欢被气晕。
林家乐坐在后排,看着贾芳和林家欢说话,却听不?见说什么,只看到林家欢脸色不?好看,想来贾芳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会议室已经来了很多学校的师生,众目睽睽之下?,林家乐也不?敢造次,只能伸着脑袋焦急地等林正清。
好不?容易看到林正清和几位教育局的领导在窗外出现,林家乐仿佛见到救星,立刻冲出去,大?声喊:“爸!”
大?家都知道林正清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但?也分不?清啊,呵呵笑着问:“你?家千金啊,大?的还是?小的?”
林正清笑道:“这是?小的,大?的在第一排坐着呢,诺。她一等奖。”
众人又是?一通赞美,一位局领导说:“果然虎父无犬女啊,等下?爸爸给女儿颁奖,一段佳话啊,哈哈哈哈。”
笑声盈满走廊,林家乐却着急。但?她最会生事,也会演,小脸嘻嘻一笑:“各位叔叔伯伯,我跟爸爸说几句悄悄话啊。”
说着就拉林正清走。众人还以为是?小孩调皮,开心?打趣:“瞧瞧,生女儿就是?贴心?,小棉袄。”
林正清被林家乐拉到拐角处,莫名其妙:“家乐你?做啥,我有正经事呢。”
林家乐一跺脚:“我也有正经事呢。你?知道家欢和谁并列第一名?”
“不?知道啊。并列就并列,并列也是?一等奖啊。一样加分的。”
“唉呀,不?一样的!那个一等奖是?林思危的表妹!”
“贾……贾芳?”林正清顿了一下?才想起贾芳的名字,也是?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她一个乡下?中学来的……”
“你?也没想到吧。我们老师说另一个得奖的是?三初中的,她又坐在家欢身?边,第一排就她们两个学生。不?是?她还能是?谁。”
林正清的确没想到。一个只念过小学的苏红霞,和一个不?知道念过什么但?只会做木匠的贾士兵,竟然能生出会写作文的女儿?
“所以爸你?没当评委吧?”林家乐盯着他。
不?得了,这丫头竟然在怀疑自己。林正清鼻子?气歪,刘玉秀怀疑自己也就算了,那是?成年人的嫉妒,现在连女儿也怀疑自己。
只惯林思危和贾家都只想往城里?钻,变着法子?往自己眼前凑,搞得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别胡说八道了。我没当评委。我就是?当评委也会公正评判。”
“最好是?。”林家乐摞下?话跑开,把个林正清噎在当场。
走进会议室,他终于看清了贾芳的模样,穿着半新旧的罩衣、青色长?裤,两条粗粗的黑辫子?,看得出乡下?人的土气。不?过她眉眼间酷肖苏红霞,跟林思危也有几分相像,看上去面相都不?太好惹,坐在林家欢身?边显得有些?凌厉。
还是?家欢好。林正清想。家欢就是?恬静的小女生模样,这样才稳重。贾芳像什么样子?,一股子?要吃人的劲头。
林正清闭上眼睛想了数秒,心?道,总要让你?吃点苦头才好。
颁奖会按既定流程一项一项,领导讲话,各学校的学生表演一些?拉手风琴之类的小节目,然后颁奖,从优秀奖到三等奖到二等奖,最后是?一等奖。
奖项是?副局长?宣布的。颁奖是?局长?和林正清一起的。
局长?颁证书,林正清颁奖杯。
这年头的奖杯是?真奖杯,一只上面刻着“晋陵市中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的青瓷小花瓶。
先给林家欢。林家欢鞠躬道谢,从父亲手中接过奖杯,自豪满满。
其次轮到贾芳。贾芳也鞠躬道谢,可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到奖杯时,林正清突然松手了——
奖杯从贾芳手中跌落,摔在水泥地上,“哐当”一声,花瓶成了碎片。
所有人面面相觑。
林正清赶紧打哈哈:“哈哈,贾同学太激动了。也是?这个一等奖的确份量重,奖杯都是?沉甸甸的啊。”
其他领导和老师们趁势笑了起来,甚至纷纷觉得林正清是?化解尴尬的高手。
贾芳惊呆了。明明是?林正清先松的手,自己还没接到奖杯呢。
他是?故意的。
他要自己好看。
没想当,堂堂市一中的校长?,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就敢给自己使绊子?。
贾芳小小年纪,终于见识了林正清的不?要脸。
偏偏林正清还在装大?度:“没关系,贾同学不?要担心?,局里?回?头再补一个奖杯给你?。”
贾芳甜甜一笑:“谢谢林校长?。”
然后伸手,竟将林家欢手里?的奖杯直接抢了过来。
“那就补给林同学吧。你?是?林同学的爸爸,你?带给她比较方便。”
所有人都惊呆了。可再一想,好像贾芳的话也没错。
反正是?补一个,的确是?补给林家欢比较方便?
林正清万万没想到,明明想让贾芳尴尬,最后尴尬的却是?自己的女儿。
林家欢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