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何秀兰对母亲在家感到意外,整个人都僵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婶婶急着反问:“桂英,你今天怎么在家?我还以为你在厂里。”
我蹦跶到她们跟前,故作天真地问道:“阿婆,你真的送好多东西给我们。
我看看,居然连被子、脸盆、碗筷都带过来了,这些不是你们自己用的吗?怎么全部带过来送给我们。”
“婶婶,你这衣服实在是太大,我们也穿不下啊,你是最近又胖了吗?”
吴美兰面上挂不住,又不知怎么解释这一切。
何秀兰挤出生硬的笑容,咬牙切齿地说:“桂英,我们本来是想给你送点东西,一着急就收拾多了,既然你自己搬好了,那我们就先走。”
母亲拉着阿婆的手,笑容满面地当着众人面说:“大伙快来看看我婆婆,真的是对我特别好。
以为我没搬家,这连自己家的东西全搬过来供我挑,给我添置家具,不知道得还以为他们要搬进来抢我房子呢。”
当场阿公阿婆,叔叔婶婶个个面色铁青,挂着个脸。
母亲带着他们参观房子,他们脸都是黑的,吴美兰眼里的嫉妒都要溢出来,在旁边死死地掐着赵卫国,埋怨他怎么不努力分个房子。
他们回去的时候还下起大雨,几人手忙脚乱地抱着行李,而我在一旁捂嘴偷笑,心想:重来一世,终得出了这口恶气。
当晚,母亲做了一大桌菜庆祝我们搬进新家,她眼里含泪地跟我说:“棠棠,当年结婚的时候你外婆给我一台缝纫机和一辆自行车做嫁妆,你和哥哥永辉到时候一人一个,缝纫机给你,自行车给你哥哥,我再多赚钱供你们读书,没有你爸,我也会好好养大你们。”
我知道母亲这么多年的艰辛,倘若不是外公家没落,母亲还会继续多读几年书,何秀兰算计我妈,给媒婆塞红包说好话,否则爸妈也不会结婚。
母亲李桂英十六岁进服装厂,厂里工作时间长,又三班倒,而且裁剪、缝纫、熨烫等工序复杂,干活还需要特别小心仔细,她因为长时间踩缝纫机,手指粗大、眼睛和腰部经常疲劳酸痛,回家扶着腰洗菜、做饭。
我抱着她,轻声说:“会好的,没有爸爸我们也能过得很好。”
父亲赵建华不在的这些日子,没有阿公阿婆家烦人的事,母亲做饭时不时还会哼个小曲来一小段。
可惜没过几天,赵建华受不了在学校硬板凳上过夜,收拾包袱回来了。
他不敢提阿公阿婆差点背着我们搬进来这事,像个闷葫芦一样在家很少说话。
日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虽然我很想母亲离婚,但是必须找个由头,不然这个年代离婚的女人会被人戳着脊梁骨。
父亲赵建华就是个窝里横,在外客客气气地,对内只会跟母亲发脾气。
他窝囊,自私,愚孝,阿公阿婆从小就偏爱小儿子赵卫国,他已经被自己父母PUA几十年,他习惯让“这”
让“那”
,就图面子和外人嘴里的名声。
即使是结婚了,他都还保留着这种想法:阿公阿婆哪怕是错的,但他们是自己的父母,就要退让,顺从他们是没关系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哪怕牺牲自己小家的利益,道德绑架妻子也要跟着他一起这样做,丝毫不顾及妻子的感受和需求。
由于父亲的言传身教,哥哥永辉也被影响,导致后来哥哥帮着父亲一起逼迫母亲,逼迫母亲体谅阿公阿婆,母亲一反抗,他们就会合起伙来指责母亲自私。
5
我一直在想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能够让母亲合理跟父亲离婚。
直到这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姑姑站在门口,红着眼睛,焦虑地来回踱步。
“姑姑,你回来了。”
我激动地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跟姑姑长得很像,小时候她也很疼我,给我讲各种故事,带我到田野里去捉蝴蝶。
后来政策安排知青上山下乡,阿公阿婆舍不得让赵卫国去,便自作主张抢了姑姑进街道工厂的名额,让她代替赵卫国下乡,姑姑被分去新疆,这几年与农民一块同吃同住同睡,她的身体显得那么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皮肤也晒得黝黑。
“棠棠长高了,越来越像你妈妈。”
“我更像姑姑。”
她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姑姑都被蹉跎成这样了,别像我。”
我拉着姑姑进门,兴奋地喊:“妈,妈,姑姑回来了。”
母亲闻声而出,看到姑姑的模样,也是一脸的惊讶和心疼。
她招呼姑姑坐下,开始聊起家常。
但姑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看得出来,她有话想说,却似乎难以启齿。
“姑姑,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们是一家人。”
姑姑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我…我现在知青返城,好不容易把户籍调回来了,回家却发现爸妈他们容不下我,赶我出来说没地住,让我来找你们。”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和无助。
“我这也是没地可去,实在没办法。
嫂子,我会干活,也会找工作交房租的,你能收留我住下吗?”
姑姑楚楚可怜地恳求着母亲。
上一世,姑姑知青返城回家后没多久,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睡在家中狭小的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不过是个简陋的小破屋,白天做饭,晚上就把饭桌收起来,拿几张凳子拼成一排,姑姑就睡在上面。
她参加高考,填报了上海交大的志愿,没想到阿公阿婆拿走她的志愿填报表,坚决不允许她继续读书,他们说女孩读那么多书没用。
姑姑初中毕业后没多久就被迫下乡,历尽五年时间才回来,好不容易努力学习达到同等学力要求,终于有机会重新参加高考,继续她的学业,却被阿公阿婆毁于一旦。
不仅如此,阿公阿婆还为姑姑安排相亲,想要把她嫁给街尾那家木匠,姑姑被逼得伤心绝望,最后喝农药自尽。
我下定决心,这一世也要改变姑姑的命运,让她不再重蹈覆辙。
“妈,你留下姑姑吧。
姑姑可以跟我睡一个房间,她还能教我学习。”
母亲李桂英点点头应允:“丽芳,你就在嫂子家住。
你爸妈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就算让你住下了,每天也是没有好脸色的。
你安心在这住,嫂子家能住得下,你在这还能帮我管管棠棠和永辉。”
姑姑听完眼圈泛红,连声道谢。
6
夜晚,姑姑和我躺在床上,她眼神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我忍不住出声问她在想什么。
“我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以前就是睡在厨房的凳子上,那凳子硌得背疼,怎么睡都不舒服。
棠棠,你比姑姑命好,姑姑从小就是吃苦熬过来的,要干很多活,干完我都没时间看书,你阿公阿婆他们又不想浪费电,我只好点着蜡烛慢慢写作业,还得特别当心这个蜡烛会不会倒,不能烧着房子。”
姑姑讲到此处,泪水不由自主地沿着脸颊滑落,我抱着她柔缓地轻抚着她的背。
“姑姑,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我想读书,我想去大学,读出来去大城市。”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读书,去大学。”
我让母亲用票买各种各样的布料,经过她的精心裁剪和缝制,那些布料变成一件件款式新奇、色彩斑斓的成衣。
我和姑姑用篓背着去小街卖,姑姑带着我,我们两个人天不亮就偷偷出去,没人发现。
母亲做的衣裳质量不输国营大商店,价格却要便宜许多,我们经常一出摊,衣服就被抢购一空。
晚上,我们三个人围坐一起偷摸数钱,都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姑姑和母亲的脸上经常挂着满足的笑容,那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笑容。
姑姑盘算着现在边自学边卖衣服攒钱,这样考上大学也有学费,母亲则想着多一份收入就能更好地抚养我和哥哥。
有天,我和姑姑去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吃面,我走得稍微落后了一点。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出,紧紧捂住我的嘴,将我拦腰抱起。
我吓得心惊胆战,拼命挣扎,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个老婆子说把这个女娃送给我们,只要我们把这扫把星带的远远的。”
我顿时感到一阵寒意,心中明了:“扫把星?那这个人肯定是阿公阿婆他们找的。
只有他们会背地里这么喊我。”
我出生后,阿公阿婆找人算命,算命的说我以后会克家,克他们的运气,她们就更加不待见我,婶婶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情就骂我扫把星,克他们家,让妈把我送人。
他们难道是报复我妈没让他们住进好房子?
或者家中少了我一个孩子,志强志伟就可以塞进我家住?
小孩子的身体让我的反抗都显得格外弱小无力,我冷静地思索该怎么脱身。
他们将我推进一辆面包车,车上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他们哭到睡着。
车子开了很久很久,他们饿了准备停车吃饭。
我知道现在是逃脱的最好时机,不然到了大山里,我能逃出来的机会就更渺茫。
人贩子共两人,一个开车,一个负责在后座监视我们,他们下车吃饭的时候,将我们这群孩子关在车内,但是忘记拔车钥匙。
我急忙让旁边的孩子给我解开手上的绳子,然后迅速扭动车钥匙,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而出。
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经在车后面穷追不舍。
我一路开至街道办事处,大声嚷嚷:“救命,救命,抓人贩子。”
听到我的呼救声,众人纷纷涌来,将车团团围住,把我们这群孩子抱下来。
随后,我被带到派出所录笔录,他们告诉我,会送我回家。
当我回到巷子口时,就听见阿公阿婆的声音:“丽芳,你怎么这么糊涂能把孩子弄丢了。
我们都找了一下午,那条街有几个小孩都失踪,肯定是被人贩子抓了。”
“丽芳,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棠棠才多大,怎么不看好她?你大哥大嫂对你多好,你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