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笔架上的那只毛笔上,久久没有分开。
那是我为缓和兄妹关系,求师傅教了许久,亲自做出来的,
可我满心欢喜要送他的那日,得到的是一个耳光。
“你为何总是这般,不肯认错,又死不悔改。”
“因为我没有错啊。晏迟,等你知道你的偏心害死了你的亲妹妹的时候,你也会像送我出城那般云淡风轻吗?”
他听不见,只顾着把玩着手中的暖玉。
那是阿爹从南昭国求来的美玉,被一分为二分部送给了我与晏迟。
一半被他制成了腰坠,日日挂在他的身上。
一块儿被放在我石榴石的发簪上,与我朝夕相对。
阿娘说的,手足之情,除非断手断脚,否则万不能反目成仇。
玉还在,可兄妹之情早已面目全非。
“大人,京郊昨夜送来了无头女尸。”
晏迟的手下阿城,又找到了家中来。
每每有棘手的案子,他都一刻不停地直奔晏迟而来。
“经仵作判定,乃未出阁的女子,生前惨遭凌辱后,生生剥皮,折断四肢后才咽得气。”
“如此穷凶极恶的手法,多为仇杀。”
“确认了受害者身份,凶手便不难找出。”
晏迟点点头,随意翻开卷宗,里面夹杂的辨认身份的证物,是一只变了形状的粗笨簪子。
我视线落在那上面时,浑身血液倒流,恐慌得无以复加--
那簪子是阿娘送给我的,即便没了上头流光溢彩的五色珠,和晏迟那块儿一分为二的玉了,我还是一眼能够认出的。
那是阿爹亲手磨出来的,因他双手磨出了水泡,我太过心疼,不等他将簪头磨得更细,便抢过来戴在了头上。
五年来,不曾有一日离身。
而我,最后也死在了这根簪子上。
一簪锁喉,血溅三尺。
原来,我的尸体这般快就被送进了京城里。
那么晏迟,你在面对我面目而非的尸身的时候,又会是何种模样呢?
晏迟深邃的眸子落在簪子上,有一瞬的疑惑。
“贴出告示,彻查近来失踪的女子。待确定了身份,顺藤摸瓜找出那穷凶极恶的仇家并不难。”
“算不得悬案,只是手段凶残了些。”
当他顺势要将簪子翻转过来仔细查看时,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快了,我的兄长马上就知晓,拖累他的我,真的死了。
因簪子一侧,阿爹刻了只蝴蝶,他咳着血说:
“阿爹是个自私鬼,要我乖乖看到唯有阿爹会刻的蝴蝶便记起了阿爹,永远不会将阿爹忘怀。”
那个蝴蝶很小,比蚊子腿稍大一些而已。
是阿爹惯爱在他作品里留下的烙印,晏迟不会不认识。
我迫切地想要看到,晏迟知道我惨死时的模样了。
*
“大人,小姐又发病了。”
赵淑瑾的贴身丫头,莽莽撞撞冲了进了。
一向公私分明的宴迟,却没责备她的不成体统,二话没说,将手中的簪子扔给阿城抬脚便走了。
他错过了那只蝴蝶,我很失望。
曾几何时,我为了让他陪我踏青,来找他,却被金吾卫拦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
他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进了京城就要守京城里的规矩。
原来,事事有特例,只是那个特例不是我而已。
阿城经常因公务出入宴家的书房,有时候一待便是一下午。
我为宴迟端去补汤时,总是带上他的那一份。
与京城里所有人都偏向知书达理的千金赵淑瑾不同,他撇撇嘴冷嘲道:
“鸠占鹊巢的假凤凰,享受了命里就没有的十三年富贵,还有什么好可怜的。”
“晏小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就是她活该遭的罪吗?”
“真搞不懂大人是怎么想的,放着骨肉血亲不疼,偏偏疼一只假凤凰。有他后悔到哭的时候。”
我站在他身边,笑着落出了眼泪:
“晏迟大约不会哭的,他只会庆幸,终于没了我谋算他的好妹妹了。”
“阿城,你要是我的兄长就好了,至少你眼睛不瞎,心也不盲。你还会夸我的汤好喝呢。”
阿城听不见,他低头收拾着卷宗和簪子,视线在簪子上反复停留。
“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是不是·······”
没听清他接下来的话,我的魂魄便被扯到了赵淑瑾的院子里。
*
她支着身子,笑吟吟看着卫昭临为她演奏着新得来的鼓。
卫昭临眸色柔亮,始终落在赵淑瑾苍白的脸上,温声细语哄她吃药:
“如此,你可以乖乖吃药了吗?”
赵淑瑾噘着嘴:
“可是药好苦,我从小便吃不得苦的,昭临哥哥,除非你明日再为我敲一次鼓。”
向来温润端方的卫昭临,微嘟着嘴无可奈何摇头道:
“你啊你啊,总是孩子气。我答应你就是,乖乖吃药,我早为你备好了饴糖。”
赵淑瑾嘴角含笑,一勺一勺由丫鬟喂着汤药。
余光瞥着卫昭临的手,落在那个鼓面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昭临哥哥,这面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得来的,如何?”
卫昭临不甚满意得摇了摇头:
“你喜欢乐器,我有的是好的,多送你几个便是,这小破鼓,味道好生奇怪。声音也闷闷的,听得人心中不甚痛快。”
“何事让卫世子不痛快了?”
宴迟拎着一盒蜜饯,踏门而入,直接走到了赵淑瑾床边:
“就知道你吃不了苦,你最爱的蜜饯,为兄可是花了些功夫才给你求来的。”
赵淑瑾嘴角一弯,柔声撒起了娇:
“就知道阿兄最疼阿瑾了,我馋这口可是馋了好久了。”
“上次那盒,阿兄都送去了洛琼院子里,我可是失落了好久。”
提起我时,骤然安静了下来。
粗粗算来,我已经走了五日了。
这五日,兄长等我低头认错,未婚夫等我派人说后悔了。
可一日又一日,洛琼偏偏固执地一点认错的姿态都没有。
他们更加厌烦。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就是就是,做了那般大的错事,不过是罚去礼佛几日而已,便梗着脖子不肯悔改。由着她青灯古佛吃够苦头好了。”
晏迟与卫昭临一唱一和,围在了赵淑瑾身侧。
她虽垂着头假装着难过,却在我的角度,不难看到她弯如明月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