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虽然在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回过头来,张居正立即给冯保通报。高拱过于轻视自己的对手,他没有料到张居正、冯保早已勾结在了一起。
作为高拱的老朋友,张居正面对高拱的咄咄紧逼,一度陷入恐慌。但是等到静下心来,他准备反戈一击。对于高拱这样认死理的人来说,暴露出自己的破绽是早晚的事。
虚岁十龄的小皇帝,在国丧期间,怎么可能独立行使权力呢?任命冯保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明显就是事前策划的,哪里会是小皇帝的意思呢?不仅如此,内阁给皇帝的请示、报告,不符合冯保和张居正意图的,都不予批准。
作为首席顾命大臣的高拱等于被架空了,于是他对到内阁传达皇帝谕旨的太监说:“你们动辄说这个是皇帝的意思,那个是皇帝的意思,十岁孩子如何治天下?”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这分明不是皇帝的意思,完全是张居正和冯保的意思。
这句话让张、冯二人十分高兴,因为高拱的门户大开,给了他们出手的机会。冯保跑去对年轻的太后和小皇帝说:“高拱不忠,竟然说十岁的小孩子怎么做皇帝呢?他是不是要篡位?或者他要密谋立其他人为皇帝啊?像这样的人,应该让他远离权力核心,不然后患不穷。”
太后和万历小皇帝在惊恐之下,责成张居正调查此事。张居正拟好最后的文件,又交给了冯保。两个人商定,事不宜迟,要杀高拱一个措手不及。第二天上朝,小皇帝的圣旨就出炉了:罢斥首席顾命大臣、内阁首辅高拱,即日离京,回老家养老。
这时离隆庆皇帝拉着高拱的手恋恋不舍地托孤,才过去不到八天。小皇帝登基也才刚刚六天。其实,张居正心里最清楚,这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效果。张居正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内阁第一把交椅。
在权力场上,张居正属于演技派的代表人物。事到如今,自己的老朋友终于倒在了自己的枪口之下。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而是故作震惊。他大声疾呼:“我绝对不相信高拱不忠,要是高拱有罪,那我张居正就是他的同党,连我也一并撤了吧。”
到此为止,在以构陷、驱逐高拱为目的的大政变中,张居正这个幕后总导演,却一直是以局外人的面目出现的。甚至可以说,他表现得还不完全是局外人,而是高拱的同党和辩护人、保护者。
高拱就这样被自己的老伙计给算计了,他在离京的那一刻也没有弄明白自己是怎么出局的。
按说张居正已经大权在握,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对高拱监视也罢、防范也好,尚也合情合理,如果继续构陷和加害,那就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可是,张居正并没有就此罢手,一场更为阴险毒辣的阴谋正在酝酿。
官场是天然的猎场,所有进入其中的人,都要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到这场狩猎游戏之中。张居正未必算得上最阴险、最毒辣的人,但却算得上最善于伪装的政客。张居正是个真正的权术大师,所谓大师,就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
万历皇帝刚刚登基十九天,宫里发生了一件蹊跷事。这一天,睡眼蒙眬的九岁小皇帝坐着轿子刚刚离开乾清宫,一个男子突然从西边的台阶向御驾奔来。侍卫们眼疾手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当场拿下。
不用说,这个消息很快就报到了最高实权人物张居正那里。张居正大吃一惊,因为这个闯宫者自称叫王大臣,是戚继光的麾下。举国上下,谁人不知戚继光与张居正的关系。
作为一名官场老油条,张居正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往往把事情想得复杂化。他以为别人也像他那样设圈套、挖陷阱,因此就会惊慌不安。好在权势在握,他自信有能力驾驭局势,他转告他的盟友冯保(冯保主管东厂),禁止人犯说他是戚继光的部卒。
冯保心领神会。他决定将这盆脏水泼向已经远离京城回家养老的高拱。张居正与冯保经过商量,写了一道奏疏,奏请皇帝批准将此案一查到底,找出幕后真凶。
高拱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郁闷,曾经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如今远离了官场,只能靠回忆来打发时光。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下辈子重新再来吧。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远在京城的张居正时刻没有忘记他,又给他送来了一份要命的大礼。
冯保的前任陈洪和高拱家的仆役被逮捕并火速押解到京。经过一番刑讯逼供,获取了闯宫者的“口供”和“物证”。事态进入十万火急的时刻。不仅京城里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就连地方上关心时局的人们,也在私底下为高拱鸣不平。
其实,张居正对高拱还是有几分敬畏的。高拱作为官场前辈,身上有很多地方值得张居正学习。高拱的人品节操、办事能力,都是他张居正难以望其项背的。
张居正对高拱除了怀有一份敬畏,还怀有一份愧疚。作为堂堂首席顾命大臣、内阁首辅的高拱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他张居正勾结冯保矫诏欺君、构陷加害所造成的。张居正动了恻隐之心,他决定放高拱一马。话不可说满,事不可做绝。因为一个已经在野的高拱而失尽天下人心,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张居正给高拱写了一封信:“最近京城有点儿情况,一些别有用心、心狠手辣的人,想制造事端,妄图置高兄于死地。请高兄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设法解救,绝不允许这些小人的阴谋得逞!”
在这以后的七年时间里,高拱在家乡过得并不开心。张居正不断对他的老兄弟问寒问暖、寄药访医。后来,当他唯一一次衣锦还乡路过河南,来回都特意改道前去看望高拱。高拱得到消息,抱病出来迎接,两人还相对痛哭了一场,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政治家风度吧。
高拱死后,张居正“哀恸不已”,又出面替高拱申请政府的丧葬补助。张居正也许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最佳拍档、一个真正的对手而痛苦。用阴谋搞垮自己的恩师或者密友,然后自己上位,这样的人在中国历史里有很多,张居正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像张居正那样扳倒前任后,继续以朋友、支持者、保护者的身份出现的,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在官场上,偶尔作秀甚至进行虚伪表演,算不得本事。能够将虚伪表演进行到底才是真本事。如何应付来自周围的压力,如何运用计谋和权术,张居正为我们做了一个绝佳的注解。
高处不胜寒,身处高位的张居正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发出感叹:“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也就在他走向权力巅峰之际,他突然连上两份奏疏,要求“归政乞休”。结果遭到慈圣皇太后的极力反对。她不但没有批准张居正的“乞休报告”,而且要求张居正辅佐万历皇帝到三十岁。皇帝年龄虽小,心中已播下恨的种子。
在时间面前,荣华富贵如浮云,万历十年(1582年),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病逝,享年五十八岁。辉煌的张居正时代就这样落下了帷幕。随着张居正的去世,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也很快倒台,并被逐出宫廷。那些长期戴着镣铐起舞的文官重获自由,并迅速反弹,在朝堂上下掀起一场清算张居正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