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潜心学习帝王之术,希望用自己的才华去兑现想要的名利。他带着满满的自信,满满的才华奔着秦国而来,犹如当年的商鞅。估计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会顺风顺水位极人臣。尽管他从不怀疑自己取得成功的能力。李斯身上具备一切成功者必备的素质,有野心,有才华,有机遇,他的成功在诸多因素的催发之下成为一种必然,个人为大势裹挟,半推半就成了后来的样子。
李斯希望能够帮助始皇帝下一盘很大的棋,也为自己布一盘更大的局。
李斯明确地告诉秦王,他与众不同,与其他六国的王不一样,与古往今来所有的王都不一样。他是王上之王,万王之王。他建议秦王去实现兼并六国、统一天下的宏伟帝业。并且提出双管齐下的手段,利用金钱和武力从内外两方面对东方六国的上层进行瓦解。
李斯策划参与了灭六国的战争,并在统一之后帮助秦始皇规划政权建设,制定巩固统治的各项制度。这一时期,李斯刚50岁到60出头,正值政治经验丰富的年龄,他的政治才干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经过十余年的兼并战争,秦国完成了统一大业,李斯的富贵大梦和他的政治理想正在一步步得到实现。虽然闭上眼,厕中鼠依然会眨着那双仓惶的眼神盯着自己,但是他知道,他已经可以和仓中鼠们一起坐下来,谈谈人生和理想了。
从踏足秦国的那一刻起,儒家思想在李斯的身上就隐而不见,他的所言所行无不透露出法家的色彩。一个成功的仕途经营者,无疑也应该是一位出色的社会学家。李斯身上有着战国末期事功之士的性格特征,他对当下的政治形势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深知儒家的仁政理想在现实社会里与文人的空想也差不多。
一个人若是逆潮流而动,那么就有可能会处处碰壁,最终一无所获。
李斯做了两年多的舍人,又做了大半年的郎官,一直都没有将自己的老婆孩子接到咸阳来。李斯是个谨慎之人,他眼看就要实现仓中鼠的人生理想,可他的心态还是厕中鼠,仓皇不安,谨小慎微。他没有贵族的优越感和安全感,他有着严重的投机心理。他没有勇气孤注一掷,他怕有一天输个底朝天,终点又回到起点。嬴政好像是看穿了他的这种心理,将其封为长史。李斯这才张罗着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接到咸阳,他要真正做一个咸阳人,一个有着高官显位的贵族,他要全心为大秦国效命。
从当年决定辞去楚国上蔡郡小吏这个没有前途的末流公务员之职算起,李斯已经在这条路上苦苦打拼了十一年。他所经历的艰难困顿、心路起伏是外人无法体会到的,人们只看到喧嚣与荣光。李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他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苦尽甘来。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李斯却没有想象中轻松惬意。能够在最强大的秦国的中央政府当上官,虽然没能位列三公九卿,也是普通官员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李斯凭借自己的政治才能与心机,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权力巅峰。秦吞并天下以后,李斯成为秦王朝的丞相,实现了他成为官仓鼠的宏伟愿望。李斯与嬴政密切配合三十余年,秦王朝几乎所有的重大措施都有李斯的参与。不过李斯并没有飘飘然,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切都与始皇帝分不开,他的命运与嬴政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他的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回咸阳探亲,李斯在家中设宴,文武百官闻风而来,门前车马数以千计,热闹非凡。此情此景,让李斯感慨万分。他说:“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我的老师荀况曾经对我说过“凡事都不要搞得过了头”。我李斯原是上蔡的平民,街巷里的百姓,皇帝不了解我才能低下,才把我提拔这样的高的位置。荣华富贵已到极致,事物发展到最后,都会盛极而衰,我李斯的归宿又会在何方?
李斯在人生的鼎盛时期,内心却对自己的前途命运产生了惶恐。
为了握住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多年以来,李斯处心积虑,设法把自己的利益与嬴政捆绑在一起,他把他的女儿都嫁给了嬴政的儿子,让自己的儿子都娶了嬴政的女儿。尽管如此,嬴政的大儿子扶苏和小儿子胡亥却不是他的女婿。
造化弄人,李斯最后还是败在嬴政最不起眼的儿子胡亥身上,准确地说,是他的宠臣赵高。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五十岁的嬴政开始了他统一天下后的第五次巡游,李斯一路陪同。是机缘巧合,还是阴谋暗布,嬴政的小儿子胡亥也跟在身边游玩。走到今河北邢台境内的沙丘,嬴政就驾崩了。
经过痛苦的内心煎熬和反复权衡之后,信奉老鼠哲学的李斯决定跟赵高结盟,立胡亥为太子。就李斯本人来说,他既有雄才大略、远见卓识,又表现得首鼠两端、自私自利。对于赵高而言,沙丘之变时李斯是他计划中必须接上的重要一环,时过境迁,李斯则成了他计划中必须拆掉的一环。
就算赵高向他发出了挑战,李斯并没有将赵高视为自己最强大的对手。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倒在赵高的阴损招数下,赵高不过是帝国权力场上的二流角色。李斯竟然天真地认定,让秦二世做裁判,他可以一举击败赵高,并将这个变态小人彻底制服。
赵高亲自出马把李斯和他的宗族、宾客全部逮捕下狱。李斯苦心经营了整整一生的功名富贵一夕之间化作了梦幻泡影。如同他在自己极尽恩宠时所说,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李斯或许早就有预感,当年那句无端的感叹最后竟一语成谶。他没想到自己位极人臣后会走得如此艰难,一路战战兢兢,最后还是难逃悲惨的结局。赵高亲自审讯李斯,在各种酷刑的考验之下,李斯实在扛不住了,只好自诬,承认自己参与谋反。
大臣谋反非同小可,不仅要将李斯腰斩于市,还要诛灭三族(父母、兄弟、妻儿)。腰斩是一种暴虐的死刑,死囚被拦腰斩断,血非放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行刑当天,李斯走出监狱大门,与儿子一同被绑赴刑场,大秦帝都咸阳万人空巷,去刑场伸长脖子看戏,有拍手称快的,也有同情落泪的。
按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斯望着满脸猪肝色的儿子,叹息的却是:“我想与你再牵着黄狗一同出上蔡(李斯的老家)东门去追逐狡兔,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还怎么可能呢?”
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李斯,到头来憧憬的只是一种常人的幸福。
这种幸福多普通啊,普通得近乎琐碎。任何一个小老百姓,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放下手中的农活,带上儿子,牵黄犬,出东门,逐狡兔。然而,此刻的李斯不能。
二十多年前,他在刚刚爬上权力浪尖时,就应该预料到自己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他能苦撑三十多年,已经算是一个奇迹,尤其是他侍候的又是两位顶尖级的暴君。李斯是在刑场上才悔悟到这一点,可见权力不仅是烈性的春药,也是烈性的迷药,最聪明的人一旦鬼上身,也是至死才悔,即算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益?
公元前207年,秦二世三年八月。咸阳令阎乐率兵一千多人突然出现在望夷宫,杀掉侍卫长后长驱直入。胡亥知大势已去,缓缓步入内室。这时候只有一个宦者跟在他身边。
阎乐走近胡亥,说:“足下骄横放纵,诛戮无道,天下人全都背叛足下,足下打算怎么办?”
胡亥说:“我情愿做一个郡王。”
阎乐说:“不行。”
胡亥说:“我情愿做万户侯。”
阎乐说:“不行。”
胡亥说:“那我情愿和妻儿一起做平民百姓。”
阎乐最后看了他一眼,说:“臣奉丞相之命,替天下人诛杀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说完把手一挥,士兵们一拥而上。
绝望的胡亥被迫自杀。胡亥临死前的愿望呈阶梯式递减,当它们一一被否决后,最后的一丝渴望不免还是和李斯一样—做一个老百姓。他们这算是彻悟吗?恐怕不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