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普劳斯特太太。”他小声答道,“我们住在夏尔斯,只有我父亲才会出远门。”
“那正好,我儿子德里克可以带你四处转转。”普劳斯特太太得意地说。说完她便高声召唤那个小伙子。接着,德里克——他是那种即便同行的只有两个人,你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小伙子,也就是说,他的外表与他母亲一点儿也不像——跌跌撞撞地顺着楼梯从楼下的作坊爬了上来。
安卡·摩波,蒂凡尼想,绝对是个让人大开眼界的地方。
两个小伙子离开以后,普劳斯特太太说:“那么,你和你那位年轻人的事情怎么样了,蒂凡尼?”
蒂凡尼叹了口气。为什么上了年纪的女巫都这么好打听?不过她转念一想:其实,所有的女巫都好打听。这是做女巫必需的特质。同时,她松了口气:至少普劳斯特太太不会再努力撮合她跟她儿子德里克了。
“好吧。”她说,“我很喜欢普莱斯顿,他也很喜欢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呃……更进一步。您知道,他在医院里工作得非常出色,我们时常通信,甚至偶尔会见面。”她顿了顿,“我觉得我们已经分别与自己的工作结了婚。”她咽了一下口水,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东西,“我们不是不想在一起……我是说,我……可是……”她声音越来越轻,看上去伤心极了。
普劳斯特太太摆出一副同情的表情:“你不是第一个遇到这种问题的人,亲爱的。”她说,“而且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蒂凡尼感到眼泪在往上涌。她说:“可是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我知道我内心的一部分很想与普莱斯顿在一起——而且我的家人也会非常高兴!但我同时也想做女巫。而且我擅长做这个——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自负,但是当我把自己跟其他女巫相比,我知道我的魔法比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更厉害。我不能放弃。”一滴眼泪眼看就要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就像普莱斯顿不能放弃做医生一样。”她伤心地说。
“哦,我全都明白。”普劳斯特太太说,“但这是你今天的想法。等到了明天,事情就会变的。事情永远是在变的,尤其是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你们都想尝试不同的事物。你只管做好眼前的事,快快乐乐的。你毕竟还年轻,所以你的未来还有许多种选择。就像我的德里克一样。”
“可是这样做太难了。”蒂凡尼说,“我并不想要什么选择。我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喜欢我的工作,我真的喜欢。”她几乎尖叫着说出了最后一个词,“我只是希望普莱斯顿能跟我在一起。”她又轻声补了一句,“不是在这座城市里。”
“可你告诉我他正在接受培训,他将来想成为一名医生。”普劳斯特太太说,“而且他喜欢他的工作。你并不希望他为了你而放弃这一切,是不是?所以不要想太多。多往幸运的方面想想,不要着急。俗话说得好,谁也别想改变河流的流向。不过,当然了,要是在安卡·摩波你还是可以试试的。”【53】她咯咯笑着补上一句。她用鼓励的语气接着说,“说不定过个一两年,你那个年轻人可以在你做女巫的地方当医生。我有我的普劳斯特先生,你自然会有你的普莱斯顿,只是时候未到。”
“每当我去居民家里巡视。”蒂凡尼轻声说,“我时常看到有些婚姻,唉,它们不怎么……”她没说出口的话悬在空中。
“世上也有幸福的婚姻。”普劳斯特太太说,“或许可以想想你的父母?他们的婚姻不就很幸福吗?好了,听我的话,去见见你那位心上人,跟他谈谈。”她顿了顿,又狡黠地说,“他不会是对别人动了心思吧?”
“不会的。”蒂凡尼说,“他跟伊果尔在一起工作,他说他并不喜欢那些伊果尔姑娘,因为他喜欢长相固定不变的女孩子。女伊果尔都喜欢尝试不同的外貌。”
乔弗里跟德里克很晚才回来,还唱着一首只有奥格奶奶才唱得出口的歌,但是蒂凡尼这一夜睡得不错——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早饭由普劳斯特太太请客,吃了火腿和鸡蛋。趁乔弗里和德里克还在睡觉,蒂凡尼决定去看看普莱斯顿。普劳斯特太太说的话让她陷入了沉思。
她来到鹅门附近的西比尔夫人慈善医院,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什么有些犹豫。她并没有告诉普莱斯顿她要到城里来。她的到访究竟是好事,还是……
这是一家慈善医院,因此门外总是排着长队,每个人都盼望着赶在手持镰刀的骨头先生现身之前见到医生。看样子,队伍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于是蒂凡尼做了一件她知道自己并不该做的事情。
她的身体以一个端庄的姿态留在门口,真正的自己则从中脱离出来。这对女巫来说并不难做到,但是这种做法十分危险,再说她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除了……那些伊果尔姑娘?她们十分美丽……不过,前提是你要忽略她们身上那些并不显眼的针脚。
她悄悄穿过人群,竭力不去理会她的第一视力、第二思维,甚至她的第三思维。接着,她溜进了医院,在走廊间游逛,终于找到了普莱斯顿。
他在这里真是如鱼得水,他的目光紧盯着一位病人肚子上令人生畏的窟窿——当普莱斯顿注视着任何事物时,被注视的事物总是能够感受到这种注视,几乎要立正站好,向他行礼。这一点在伊果尔们使用的多余的身体部分中尤其常见——这种经历实在让人头皮发麻——而且普莱斯顿身边的确都是伊果尔。没错,其中也有一些姑娘。不过,好消息是,他丝毫没有理会她们。
蒂凡尼松了口气,接着——她听从了自己的第二思维,它正在训斥她,语气跟威得韦克斯奶奶出奇地像——她一闪身回到自己身体内,身体回过神的那一刻微微摇晃了一下。
队伍已经往前移动了几英寸。不过,她凭借头上的尖顶女巫帽来到队伍前头,看门人立刻放她走进了医院。她挥挥手谢绝看门人为她指路,自信地顺着走廊离开了,留下看门人嘀咕:“我甚至都不用告诉她他在哪里。难怪她是一位真正的女巫,真的。”因为在医院,人们颇有信心地朝某一个地方走去,结果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地下室,这种事真是再常见不过了——如今地下室已经成了哥布林的住所,他们在那里架设起巨大的锅炉,开设作坊,制造最精密的手术器械。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直接走找到医院的出口,而且这个人数似乎在不断增加。
普莱斯顿见到蒂凡尼时十分欣喜,他说:“我听说了威得韦克斯奶奶的事。祝贺你成为女巫的首领,这个职位由你担任再合适不过了。现在你可以向其他所有女巫发号施令吗?”
“什么!”蒂凡尼笑起来,“简直像管理哥布林一样。不!哥布林还更好管理一些。总之,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我不向她们发号施令,她们也不打扰我努力工作——正是我所希望的情形。”
“就像我和那些伊果尔一样。”普莱斯顿说,“不过我也有个好消息。劳恩医生如今年纪大了,他想提拔我做外科医生。通常只有伊果尔才能做外科医生,所以这对我而言是个不小的荣誉。”
蒂凡尼吻了他一下,说:“这真是个好消息,我真为你自豪!但我更希望他能多给你一些休假时间——这样你就可以来看我。信上能说的只有那么多……”她犹豫了一下,“尽管我很喜欢你写的信。”
“我也很喜欢你的信。”普莱斯顿说,“我也想时常回家,但我很喜欢在这里工作,蒂凡尼。人们需要我,每一天都是如此。我拥有一技之长,如果不加以利用,那简直是罪过。”
“是,我知道。”蒂凡尼说,“我的生活也一样。你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本领同时也是一种负担。”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普莱斯顿正通过一种独特的方式观察别人——他知晓每一根骨头的名字,甚至对其中某一部分非常熟悉——而她则正在学习用另一种方式观察别人:深入人们的头脑、人们的思维。“我不舍得放弃。”她略带伤感地说。
普莱斯顿说:“我也不舍得。”
谁也没有再说话,蒂凡尼和普莱斯顿相依相伴,珍惜这短暂的时光,用眼神表达任何词汇都无法传达的情意。
这也是魔法,另一种魔法。
普劳斯特太太跟他们一同去取乔弗里的扫帚——威得韦克斯奶奶的扫帚是个传奇,因此她十分好奇矮人们究竟有没有将它修好。
戴夫招呼他们说:“好了,在这儿呢。这是一把好扫帚,真的。我估计威得韦克斯奶奶从来没有精心照料过它,不过我们矮人将它修好了。”
“她只知道骂它。”史若克怨恨地说。很显然,在他眼中,一把扫帚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
扫帚泛着光,闪闪发亮。它看上去仿佛有了生气,扫帚枝油亮亮的。抛开新换的扫帚柄和扫帚枝不谈,它跟威得韦克斯奶奶的旧扫帚没什么两样【54】。蒂凡尼和乔弗里惊异地瞪大眼睛望着它,两位矮人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
“这是我们做过——我是说,修过的最好的扫帚。”史若克继续说,“不过拜托你,请一定小心使用,经常为它上油。我们只给阿奇女士最好的东西。”他自豪地挺直腰杆儿——这位矮人终于能够挺直他那足有四英尺的腰身。
普劳斯特太太用手指抚过扫帚柄,点了点头:“这真是一把出色的扫帚。”她说,“你瞧,上面还带有一个放饮料的杯托。”
史若克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今天还有一项特别优惠,给我们的优秀客户。”他又说,“我们还有一个额外的小礼物。”他斜瞟了蒂凡尼一眼,“给那些……没有带来麻烦的客人。”他拿出两个毛茸茸的白色方形箱子,上面布满样式各异的斑点。“你可以用皮带绑着它们。”他说,“这个在小伙子当中很流行,可以用来装行李。有些小伙子还喜欢把鸟儿装在笼子里,一边赶路一边听歌。他们管这叫随行娱乐系统。”
乔弗里打了个寒战。一只鸟,关在笼子里?他想到这里不禁十分心疼。不过至于这把扫帚,好吧,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骑上试试。
戴夫抽了一下鼻子说:“给,年轻人。你想骑上试试吗?”他把扫帚递给他,又说,“去吧,到桥洞尽头去,绕几圈试试。”
蒂凡尼刚要开口,乔弗里已经激动得双眼放光。她看看他亮晶晶的眼睛,说:“唉,好吧,乔弗里。你一直跟我骑我的扫帚,看着别人的扫帚从头顶超过我们。别骑得太快,慢慢来。”
她这番话算是打了水漂。乔弗里跨上扫帚,从相邻的桥洞门口跑过,纵身一跃就快速冲上了蓝天。蒂凡尼脑海中瞬间闪过一连串噩梦般的景象。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天空中的小黑点越来越大,乔弗里回来了,降落在地上,笑得合不拢嘴。
蒂凡尼几乎失声尖叫起来:“瞧,普劳斯特太太。他这就学会了骑扫帚。我学了好久才学会。”
“那是自然。”普劳斯特太太说,“这才是真本事。”
史若克也说:“哇!他真有天赋。就算是哥布林也做不到这样。”此时乔弗里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下了扫帚,让它悬浮在离鹅卵石地面几英尺远的地方。
“你是怎么做到的?”蒂凡尼大为震撼,问道。
“我也不知道。”乔弗里说,“我猜只是天赋吧。”
蒂凡尼心想:当乔弗里不紧张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平和的气质,这或许说明他觉察、发现的事情比常人更多。这也使得他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没错,这的确是一种天赋。
挥别了两位矮人和普劳斯特太太,蒂凡尼与乔弗里一同起飞,向兰克里的群山飞去。乔弗里很快熟悉了他的扫帚,超过蒂凡尼,消失了在蓝天里。
她飞到安卡·摩波城郊的时候赶上了他——他正在极速飞行,时而冲上云霄、时而向地面俯冲。“你知不知道你的裤子在冒烟?”她笑着说。
乔弗里惊慌起来,连忙把烟拍散,扫帚也跟着摇晃起来。他说:“等我们回去以后,拜托您不要告诉奥格奶奶!不然她会笑话我的!”
不过等他们回到兰克里——比去程快很多——在她返回白垩地之前,蒂凡尼自然把一切都告诉了奥格奶奶。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巫的确大笑起来。
“不过,真神奇啊。”蒂凡尼说,“飞行对他来说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哈!”奥格奶奶说,“每个男人家里都有一把扫帚,可他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