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的一阵沉默,充满着不确定和迷惑。然后冬神说:“那我该如何为您服务呢,我的女士?”
“不要再做长得像我的冰山了。我不想冰山以我的形象撞沉一千艘船。”
“那霜呢?霜可以吗?还有雪花呢?”
“霜也不行。你不能再把我的名字写在窗户上了,那只会导致麻烦。”
“但我可以用雪花来对你表达敬意?”
“呃……”蒂凡尼停了下来。女神是不应该说“呃”的,她应该事事确定。
“雪花可以接受。”她说。毕竟,她想,那上面又没有写我的名字。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注意,就算注意了,也不会知道那就是我。
“那么,会一直有雪花,我的小姐,直到我们再次跳舞之时。我们会的,我正在让我自己变成人。”
冬神的声音消失了。
“我知道你还在。”她说,她的呼吸在空中留下痕迹,“你在,对吗?我能感觉到你。你不是我的思维,你也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冬神已经走了,你可以用我的嘴说话。你是谁?”
风把附近树上的雪吹落下来。星星眨着眼,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动。
“你就在那儿。”蒂凡尼说,“你把想法装进我的脑袋里,你用我自己的声音跟我说过话。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现在我知道那种感觉了,我可以把你挡在外面。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那就现在说。等我离开这里之后,我会对你关闭我的思维。我不会再让——”
“感到如此无助是什么感觉,牧羊女?”
“你是夏姬,对吗?”蒂凡尼说。
而你就像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姑娘,小脚穿在大鞋里,裙子拖在脏地上。这个世界将会因为一个笨小孩而被冻住——
蒂凡尼做了一件自己也无法描述的事,那声音像遥远的虫鸣一般消失了。
山上又冷又孤独,你能做的只有继续前进。你可以尖叫,可以跺脚,可是那样除了能让你感到暖和一点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你可以说这不公平,说得没错,可是宇宙根本不关心,因为它不知道什么叫公平。这就是作为一个女巫面对的大问题。一切都由你决定,一切总是都由你自己决定。
伴随着更多的雪和礼物,猪望日到了。尽管有一些马车经过,可是家里什么也没送来。蒂凡尼告诉自己这一定有充足的理由,并说服自己去相信。
这是一年中最短的一个白天,正好跟最长的夜晚搭配在一起,这是冬天的中心。蒂凡尼没料到第二天会有礼物送来。
雪下得很大,但是夜晚的天空呈现出粉红色和蓝色,冷冰冰的。
它从粉红的夜空中呼啸着落到奥格奶奶的园子里,激起一片泥雨,砸出了一个大洞。
“可以跟卷心菜说再见了。”奶奶从窗户往外看去。
她们走出门外,坑中冒着蒸汽,散发出浓烈的蔬菜气味。
蒂凡尼的目光穿过蒸汽。泥土和茎秆覆盖着那东西,她只能辨别出个轮廓。
她滑进坑里,站在泥土、蒸汽和那个神秘的东西之间。现在温度已经不那么高了,随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被刮掉,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蒂凡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她确定,那就是安诺亚说的那东西。它看上去非常神秘。随着它从泥土中被清理出来,她知道自己以前见过这东西。
“你在下面还好吗?我看不见你,全都是蒸汽!”奥格奶奶朝下大喊。之后,邻居们也跑来了,大家都在兴奋地交谈着。
蒂凡尼用泥巴和碎卷心菜盖住那东西,然后对着上面喊:“我觉得这东西可能会爆炸。您快让大家都进屋去!然后下来拉我一把。”
上面传来人们的叫喊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奥格奶奶的手出现了,挥动着赶走烟雾,然后把蒂凡尼拉出了那个坑。
“我们要躲在餐桌下吗?”奶奶问。蒂凡尼正在掸掉衣服上的泥巴和卷心菜。奶奶眨眨眼,“如果它真的会爆炸的话?”
她的儿子肖恩两手各提着一桶水来到房子边站住,失望地发现两桶水根本派不上用场。
“那是什么东西,妈妈?”他喘着气问。
奶奶看着蒂凡尼,蒂凡尼说:“呃,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
“大石头根本不可能待在天上,小姐!”肖恩说。
“我想这可能就是会掉下来一块的原因吧,小子。”奶奶尖刻地说,“如果你想做点有用的事,你可以站在那里守着,别让人接近。”
“如果爆炸了我该怎么办,妈妈?”
“那你就来告诉我,好吗?”奶奶说。
她拉着蒂凡尼匆匆走进小屋,关上门之后说:“我真是可怕的老骗子,不过骗子最懂骗子。下面到底是什么?”
“好吧,我觉得它不会爆炸。”蒂凡尼说,“就算爆炸了,最坏的情况也就是炸我们一身凉拌卷心菜。我觉得那是丰饶角。”
门外传来声响,门被撞开了。
“愿祝福之光照耀这个家。”威得韦克斯奶奶边说边敲掉靴子上的雪,“你儿子说我不应该进来,不过我觉得他错了。我尽快赶来了,发生了什么?”
“我们有丰饶角了。”奥格奶奶说,“不管那是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她们等到天黑才把丰饶角从洞里拿出来。它比蒂凡尼预想的要轻得多。实际上,它给人一种曾经很重很重,最近才刚刚变轻的感觉。
现在它就放在餐桌上,泥土和卷心菜都被擦干净了。蒂凡尼隐约觉得它是活的。摸上去感觉暖暖的,似乎在她的指尖下微微震动。
“据查芬奇所说——”她把《神话集》放在膝头,翻到夏姬那一页,“丰饶角由瞎艾尔制作,用了魔山羊爱尔麦格的角,魔山羊是抓来喂他两个孩子的,他两个孩子是女神比索诺米所生,比索诺米后来被土豆之神厄庇迪提变成了一堆牡蛎,因为她羞辱了鼬鼠女神里索娜塔,往她影子里扔了一只鼹鼠。现在丰饶角成了夏日女神的象征。”
“我一直都说古时候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几个女巫盯着这东西,它看上去的确像一只山羊角,但是大得多。
“这个要怎么用?”奥格奶奶问。她把头伸进去,喊:“你好!”声音传了回来,来回激荡了好久,似乎传到了比你想象中远得多的地方。
“在我看来它就像一个大贝壳。”威得韦克斯奶奶这么觉得。小猫那谁绕着这个大东西走来走去,姿势优美地闻闻嗅嗅(古烈波躲在架子顶上的平底锅后面,蒂凡尼注意到了)。
“我觉得谁都不知道吧。”她说,“但是它的另一个名字叫作丰收的号角。”
“号角?那你能用它吹出调来吗?”奥格奶奶问。
“大概不行吧。”蒂凡尼说,“它里面有……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威得韦克斯奶奶问。
“理论上说,所有东西。”蒂凡尼说,“所有能够生长的东西。”
她给她们看了书里的插图。所有的水果、蔬菜和谷物都从丰饶角的敞口里喷了出来。
“不过大多数都是水果。”奥格奶奶说,“没多少胡萝卜,不过我猜它们都在尖头那边吧,胡萝卜的形状放那边更合适。”
“典型的艺术家。”威得韦克斯奶奶说,“他把那些花枝招展的东西都画在前头了,却不肯老老实实画一颗土豆!”她责备地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幅画,“那这些小天使呢?他们不会也一块儿跟着跑出来吧?我不喜欢看到小婴儿在天上飞来飞去。”
“他们经常在古时候的画里头出现。”奥格奶奶说,“画家把他们画上去,用来表示那些画是艺术,而不仅仅是画着裸女的黄图。”
“哈,那他们可蒙不了我。”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来吧,蒂凡,拿它试试。”奥格奶奶绕着桌子踱着步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蒂凡尼说,“又没有说明书!”
突然奶奶大喊一声:“那谁!快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尾巴一闪,小白猫已经钻了进去。
她们敲打着那个号角,她们把它倒过来摇晃,她们对着它大喊大叫,她们在敞口前头摆了一碟牛奶等着,可是小猫没有回来。奥格奶奶用一根拖把轻轻地往丰饶角里捅,不出大家的意料,捅进去的深度超过了丰饶角外表看起来的长度。
“她饿了自然会出来的。”她安慰道。
“她要是在里头找到吃的了,那可就不一定了。”威得韦克斯奶奶朝黑暗中窥视着。
“我觉得她在里面应该找不到猫食。”蒂凡尼仔细研究着那幅画,“不过可能会有牛奶。”
“那谁!马上从里面出来!”奶奶命令道,声音撼山震岳。
从远处传来一声“喵”。
“也许她被卡住了。”奥格奶奶说,“你看,这是个螺旋形,越到里面越窄,对吗?猫都不太会后退。”
蒂凡尼看了看奶奶脸上的表情,叹了口气。
“噼啪菲戈人?”她对着房间的空气说,“我知道你们就在这房间里。请出来吧。”
每一件装饰品后面都闪出了菲戈。蒂凡尼拍了拍丰饶角。
“你们能把一只小猫从里面弄出来吗?”她说。
“就这事?那没问题啊。”罗伯·无名氏说,“我还盼着是什么有难度的事呢。”
菲戈精灵们一溜小跑消失在号角里。他们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女巫们等待着。
她们等啊等。
等啊等。
“噼啪菲戈人!”蒂凡尼对着洞口大喊。她似乎听到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非常微弱的一声“天啊!”。
“如果它能产出谷物,那他们有可能在里面发现了啤酒。”蒂凡尼说,“那样的话,啤酒没喝完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猫可不能喝啤酒!”威得韦克斯奶奶厉声说。
“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奥格奶奶说,“看,尖头这边也有个小眼,我要朝里面吹气了!”
她试了试,腮帮子胀得通红,眼珠子也鼓了起来,眼看着号角不炸她就要炸了。终于,号角让步了。一阵遥远而真切的曲曲折折的隆隆声传了出来,越来越响。
“我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奶奶边说边往号角的敞口里面张望着。
蒂凡尼一把将她拉开,那谁从丰饶角里飞奔而出,尾巴直竖,耳朵扁平。她从桌子上滑过,跳到威得韦克斯奶奶的衣服上,爬上了她的肩头,转过身来挑衅地挥动着爪子。
随着一声“天啊啊啊啊啊啊啊!”,菲戈们也从号角里蜂拥而出。
“所有人都到沙发后面去!”威得韦克斯奶奶大喊,“快跑!”
隆隆声已经像打雷一样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然后——
——没声了。
一片寂静中,三顶尖顶帽从沙发后冒出来。小蓝脸从各种东西后面探出来。
伴随着“啪”的一声,一个小东西从号角里滚出来,滚到了地上,是一个非常干瘪的菠萝。
威得韦克斯奶奶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你最好学会使用这东西。”她对蒂凡尼说。
“怎么学?”
“你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没有!”
“它可是因为你才出现的,小姐,而且它很危险!”
蒂凡尼小心翼翼地捧起丰饶角,那种确定无疑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是一个很重的东西,成功地把自己伪装得很轻。
蒂凡尼在灯光下翻转着它,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等等,这里好像有字。”她说。然后她念道:Π′ΑΝΤΑ Π′Ο′Υ ΕΠΙΘ′ΕΙΣ, ΧΑΠ′ΙΖΕ′ΙΟ ′ΕΝΑ ′ΟΝΟΜΑ.
你想要的东西,说出名字我就能给你。巴斯特博士的记忆低声说。
下一行写道:ΜΕΓΑΛΩΝΩ ΣΥΣΤΕΛΛΟΜΙ.
我能生长,也能收缩。巴斯特博士翻译着。
“我觉得我有主意了。”她说。作为对特里森小姐的纪念,她念道:“火腿三明治!要有芥末!”
什么也没发生。
巴斯特博士懒洋洋地帮她翻译了过来,蒂凡尼又念道:“Ενα σαντουιτς του ζαμπον με μουταρδι!”
“啪”的一声,一块火腿三明治从丰饶角的敞口里滑了出来,刚好被奥格奶奶接住,咬了一口。
“很不错!”她宣布,“再多来点试试。”
“δωσε μσμ πολλα σαυισυιτζ χαμπωυ!”蒂凡尼念道,一阵声音响起,仿佛你闯进一个山洞,惊扰了满洞的蝙蝠。
“停下!”她喊道,可是完全没用。巴斯特博士轻声对她说了什么,于是她又大喊:“Μην περισσοτερο σαντουιτς των ζαμπον!”
到处都是三明治,一直堆到了天花板。只有奥格奶奶的帽子尖还露在外面。深深的三明治堆底下,传来一阵阵闷声。
一只胳膊伸了出来,奥格奶奶一边奋力穿过面包和猪肉墙,一边若有所思地咀嚼着。
“我注意到没有芥末。嗯,至少今晚附近所有人都能吃顿不错的晚餐了。”她说,“而且我估计也要做很多很多汤。不过最好不要再在这里做试验了,好吗?”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威得韦克斯奶奶严厉地说,“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魔法食物根本没法让人好好吃!”
“这不是魔法,这是神灵之物。”奥格奶奶说,“就像是来自天堂的礼物。我希望它是用新鲜的天空制作的。”
实际上这只是对自然界无边繁殖力的一个活隐喻。巴斯特博士在蒂凡尼脑中悄悄地说。
“天堂才不会给你礼物呢。”威得韦克斯奶奶说。
“很久以前在国外某些地方就是会有。”奥格奶奶说完转向蒂凡尼,“如果我是你,亲爱的,明天我就把它拿到树林里去,看看它到底有什么能耐。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现在给我来点葡萄吧。”
“盖莎·奥格,你不能把神灵的丰饶角当作……当作食品储藏室!”奶奶说,“脚的问题已经够麻烦的了!”
“可它就是。”奥格奶奶无辜地说,“它就是个食品储藏室,里头仿佛装满了来年春天将要生长出来的东西。”
蒂凡尼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下,丰饶角似乎有某种生命的迹象。她不太肯定这只是个魔法工具。它似乎在倾听。
它刚一接触到桌面就开始收缩,一直缩到一个小花瓶那么大。
“打扰一下,”罗伯·无名氏说,“它能出啤酒吗?”
“啤酒?”蒂凡尼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汩汩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小花瓶。棕色的液体泛着泡沫喷了出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威得韦克斯奶奶,她耸了耸肩。
“别看着我。”她暴躁地说,“反正你们要喝光!”
它是活的,蒂凡尼想。奥格奶奶离开去找杯子。它会学习,它学会了我的语言……
午夜时分,蒂凡尼醒了,因为一只白色的鸡站在她胸口上。她把它推开,下床想要把拖鞋穿上,结果只踩到了鸡。她把蜡烛点上之后,发现床尾站着六只鸡。地板上到处都是鸡,楼梯上也是。楼下的房间里也全都一样。厨房里面,因为鸡太多,一些鸡已经挤到水槽里去了。
它们没有发出太多噪音,只是偶尔发出“咯”的一声,那是鸡感到困惑时发出的声音,咯咯声此起彼伏。
鸡很有耐心地挤来挤去,腾出地方。“咯。”它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现在丰饶角变得比完全成熟的鸡稍微大一点点,而且每隔八秒就会喷出一只鸡来:“咯。”
蒂凡尼眼睁睁地看着又一只鸡落在火腿三明治的小山上:“咯。”
那谁孤零零地站在丰饶角上,似乎非常困惑。“咯。”在屋子中间,威得韦克斯奶奶在大椅子上轻轻地打着鼾,身边全是被她吸引的母鸡。“咯。”除了鼾声之外,咯咯声和鸡走动时的沙沙声互相呼应,在烛光中显得宁静祥和——“咯。”
蒂凡尼盯着那只猫。它想要人喂它的时候就会在东西上蹭来蹭去,不是吗?“咯。”然后发出喵喵的叫声?“咯。”然后丰饶角就能学习各种语言,对吗?“咯。”
于是她轻声说:“不要再出鸡了。”几秒钟之后,鸡流终于停止了下来——“咯。”
可她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她摇晃着奶奶的肩膀,把这个老妇人摇醒,然后她说:“好消息是,三明治已经被消灭了不少……”
“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