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其实不应该让你这么做,如果我们……”他说。
不,你们应该让我这么做,蒂凡尼心想。羊羔正在可怕的风雪中陆续死去。然后我应该拒绝,我应该说我还没那么厉害。可是羊羔正在可怕的风雪中陆续死去!
还会再有其他羊羔的,她的第二思维说。
可是现在还没有,对吗?现在这里只有不断死去的羊羔。而它们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我听从了自己双脚的召唤,竟然跑去跟冬神跳舞。
“我可以做到。”她说。
他的父亲捏着她的下巴注视着她。
“你有把握吗,小吉格特?”他说。那是她奶奶给她起的外号。阿奇奶奶从来没有在暴风雪中遗失过一只羊羔。他以前从没这么叫过她。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有把握!”她推开他的手,在泪水夺眶之前把头转向一边。
“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母亲。”父亲说得很慢,仿佛这些话说起来特别吃力,“可我找不到你弟弟了。我觉得他可能是想帮忙。阿比丁·斯温德尔说他看见他拿着把小铲子。那个……我觉得他应该没事。不过,留意一下他,好吗?他穿着红色外套。”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看了心碎。小温特沃斯啊,快要七岁了吧,总是跟在大人们身后,总是想要变成大人,总是试图帮忙做点什么。那么小的身体多容易被忽略啊。雪依然下个不停。形状异常的雪花把父亲的肩头染成白色。当世界变成了无底洞,而你在坠落时,想到的总是这些小事。
这不仅仅是不公平,这是……残忍。
记住你戴着的帽子!记住你手头的事!平衡!关键在于平衡!把握平衡,不偏不倚,把握平衡!
蒂凡尼将麻木的手伸向火堆,吸出一股热量。
“记住,一定不能让火熄灭。”她说。
“我已经让大家从各处搬来木材了。”父亲说,“我还叫他们把铁匠铺里的煤都搬来了。我们会一直添加燃料的,我向你保证!”
火焰扭动着被蒂凡尼的双手吸引过去。这个魔法的关键是,关键是,关键是把热量封印起来,带在身边随时吸取,以及保持平衡。别再想其他的事了!
“我跟你一起——”她的父亲开口了。
“不!守着这堆火!”蒂凡尼大喊,声音太大了,狂怒中透着恐惧,“照我说的做!”
今天我不是你的女儿!她在脑中尖叫着,我是你的女巫!我要保护你!
趁他还没看清她的脸,蒂凡尼转过身去,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跑开了。她沿着开凿出来的小道奔向低处的围场。雪地里被踩出一个个鼓包,新雪落上之后格外滑脚。人们手拿着铲子,个个筋疲力尽,瘫靠在两边的雪堤上,把中间的路腾了出来。
她来到宽敞些的地方,牧羊人们正在挖雪墙。雪大块大块地落在他们身边。
“住手!退后!”她的口中在大喊,她的心中在哭泣。
人们马上服从了她的指示。下命令的人戴着尖顶帽。这样的人可不能违抗。
记住那种热量……还有平衡……
这是最纯粹的巫术。没有道具,没有魔杖,没有柏符,没有脑理学,没有障眼法,只看你的能力有多强。
但有时你不得不哄骗自己。她不是夏姬,也不是威得韦克斯奶奶。她必须倾尽所能。
她从口袋里掏出小银马。上面满是油污,真该把它弄弄干净的,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郑重地将银链系在脖子上,就像一位骑士戴上头盔。
她真该多练习练习。她真该听别人的话。她真该听自己的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身体两侧张开双臂,掌心朝上。在她的右手上,一道白色疤痕闪闪发光。
“雷霆在右,电闪在左。”她念念有词,“烈焰身后,寒霜眼前。”
她向前走去,走到雪堤之前。她能感到雪堤在吸收身体的热量。顺其自然吧。她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是我的选择。
“寒霜逝于烈焰。”她低声说道。
院中的火堆突然变成白色,发出熔炉般的吼声。
雪墙噼啪作响,爆发出蒸汽,雪块被抛向空中。蒂凡尼慢慢向前走。双手所到之处,雪堤便向后退却,如同阳光驱散薄雾。雪堤遇热而化,形成一条深深的隧道。消散的雪变成冰冷的浓雾,在她身边翻滚缠绕。
没错!她惨然一笑。就是这样,如果你可以找准感觉,把握正中心,那你就能保持平衡。跷跷板的中间部分是永远也不会移动的。
雪水已经变得温热,靴子踏过哗哗作响。鲜嫩的青草被压在绵延不绝的暴雪之下,现在又都露了出来。她继续朝着被大雪掩埋的羊圈走过去。
她的父亲盯着火堆。火焰已经白热,像一座熔炉,风卷残云般吞噬着木材。火堆在他眼前不断坍塌,化作灰烬……
雪水冲刷着蒂凡尼的靴子。
没错!但是不要去想!保持平衡!就会有更多热量!烈焰化寒霜!
一阵咩咩声传了过来。
绵羊被雪埋住之后,一般都能再活一阵子。不过阿奇奶奶曾经说过,神创造绵羊的时候,一定是忘了给它们装上脑子。羊群稍一受惊就会陷入恐慌,一旦陷入恐慌,它们甚至会踩踏自己的小羊羔。
母羊和羊羔出现在蒂凡尼眼前,好像被遗落的雕像。它们浑身冒着蒸汽,对身边融化的雪感到疑惑不已。
蒂凡尼继续前进。她的眼睛注视着前方,耳中只听见人们激动的叫喊声。他们跟在她身后,把母羊解救出来,把小羊羔抱在怀里。
她的父亲正对着其他人大吼。有些人正在劈砍一辆农场拖车,把木头扔进白色的火焰中。另外一些人正从房子里拉出家具,轮子、桌子、稻草包、椅子——火焰吞噬着一切,消耗一空,然后怒吼着想要更多,可是已经没有更多了。
没有看到红色外套。没有看到红色外套!平衡,平衡。蒂凡尼继续向前,雪不断化成水,一只只羊露了出来,又都被她抛在身后。隧道顶部的雪不断落下,泥水四溅,可她根本顾不上这些。新鲜的雪花从洞中飘落,在她头顶融化蒸发。她也视若无睹。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抹红色。
烈焰化寒霜!雪化了,他就在那里。她把他拉起来,紧紧抱着他,传给他一些热量。她感到他动了一下,于是蒂凡尼松了一口气:“至少有四十磅【1】重!至少还有四十磅!”
他咳嗽着睁开双眼。蒂凡尼的眼泪夺眶而出,就像融化的雪水。她跑向一个牧羊人,把这男孩送进他怀里。
“把他带到他母亲那里去!马上!”那个男人被她的怒吼吓坏了,抱起男孩就跑。今天,她是他们的女巫!
蒂凡尼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还有很多羊羔要救。
父亲的外套落在饥饿的火焰上,闪了一下光,然后化成了灰。他准备跟着跳进火堆,可其他人早有准备,一把将他拽住。他被拉了回来,又踢又喊。
燧石像黄油一样融化,发出一阵噼啪声,然后又凝固起来。
火灭了。
蒂凡尼·阿奇抬起头,看到了冬神的眼睛。
车棚顶上,小刺钉低声喊道:“天啊!”
这一切尚未发生,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未来总是有点难以捉摸。任何小事,比如一片雪花飘落或是一把不该掉的勺子掉在地上,都会改变未来的方向。当然,也可能不会。
一切都始于去年秋季的一天,那天的故事里有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