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秘地(1 / 2)

死亡已经是够糟的了。可当你醒来时,看到一个菲戈人站在你的胸口上,在离你仅仅一英寸的地方紧张地看着你,这感觉更可怕。

勒韦尔小姐哀号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好像躺在地板上。

“啊,这一个是活的,没错。”那个菲戈人说,“你记住了,你欠我一个黄鼠狼脑壳!”

勒韦尔小姐睁开一双眼睛,接着她惊恐地僵住不动了。

“我怎么了?”她轻声问。

那个菲戈人被推到了一旁,罗伯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的感觉也没有好多少。

“我举着几根手指?”他问。

“五根。”

“是吗?啊,没错,你会好起来的,你还会数数。”罗伯放下手说,“你遇到了一点儿意外,你知道,你差一点儿死去了。”

勒韦尔小姐的头倒了下去。在一阵似乎像是疼痛的感觉里,她听见罗伯在对某个她看不见的人说:

“嘿,我是很温和地对她说的!我说了两次‘一点儿’,对吗?”

“这感觉好像是,一部分的我离我……很远。”勒韦尔小姐咕哝着说。

“是的,你会好起来的。”罗伯像医生安慰病人那样对她说。

在勒韦尔小姐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记忆。

“蒂凡尼杀了我,是吗?”她说,“我记得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向我转过身,她的表情很可怕——”

“那是蜂怪。”罗伯说,“那不是蒂凡尼!她在和它对打!它还在她的身体里!只是她忘了你有两个身体!我们必须帮助她,夫人!”

勒韦尔小姐挣扎着坐了起来。她感到的不是痛,那是……痛的幽灵。

“我是怎么死的?”她虚弱地问。

“有一点儿像爆炸,就像是一阵烟。”罗伯说,“不难看,真的。”

“哦,是吗?不管怎样,还算幸运。”勒韦尔小姐说着又倒了下去。

“是的,就像是一大片紫色的烟雾,像粉末。”傻伍莱说。

“我感觉不到……我的另一半身体在哪儿?”

“啊,就是那片烟雾,爆炸了。”罗伯说,“幸亏你有两个身体,嗯?”

“她的脑袋还有些糊涂。”大下巴小比利轻声说,“要温和地说,嗯?”

“你们怎么能,只看到事物的一面呢?”她做梦似的对着他们所有的人说,“我怎么能只用一双手和腿去做所有的事情呢?任何时候都待在一个地方……人们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不可能的。”

她闭上了眼睛。

“勒韦尔女士,我们需要你!”罗伯对着她的耳朵喊。

“需要,需要,需要。”勒韦尔小姐咕哝着说,“每个人都需要女巫。没有人关心女巫的需要。付出,永远是付出……一个精灵教母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愿望,让我来告诉你……”

“勒韦尔女士!”罗伯叫道,“你现在不能死去!”

“我累了,”她低声地说,“我非常非常累了。”

“勒韦尔女士!”罗伯嚷着,“小巫婆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板上,她冷得像块冰,却像马一样在流汗!她和她体内的怪兽在战斗,女士!她就要输了!”他看着她的脸,摇了摇头。“她昏过去了!来吧,小伙子们,把她抬上去。”

像许多小动物一样,以菲戈人小小的身体来看,他们的力气真是大得惊人。不过还是需要十个菲戈人才能把勒韦尔小姐抬上狭窄的楼梯。除非必要的时候,他们没让她的脑袋多挨撞,不过他们用她的脚推开了蒂凡尼卧室的门。

勒韦尔小姐像一个娃娃一样被撑了起来。

蒂凡尼躺在地板上,肌肉偶尔抽搐一下。

“我们怎么才能弄醒大巫婆呢?”铁头大扬问。

“我听说要把一个人的头放到他们两腿中间。”罗伯不太肯定地说。

傻伍莱叹了一口气,拔出了他的剑。“虽然听上去有一点儿可怕,”他说,“但是如果有谁能帮我抬着她……”

勒韦尔小姐睁开了眼睛,这样正好。她神情茫然地看着菲戈人,露出一个奇怪的幸福的微笑。

“哦哦,精灵!”她咕哝着。

“啊,现在她清醒了。”罗伯说。

“不,她不是说我们。”大下巴小比利说,“她说的是生活在花朵里的小精灵,身上叮当响,能飞起来,蝴蝶会围绕着他们转的那种。”

“什么?人们没见过那种精灵的真面目吗?他们都是脾气最暴躁的家伙。”大扬说。

“我们没时间争论这个了!”罗伯厉声说。他跳到了勒韦尔小姐的膝盖上。

“是的,女士,我们是精灵,来自……”他停了下来,询问地看着比利。

“叮当国?”比利建议道。

“是的,叮当国,你知道,我们发现了这个纯洁的小……”

“公主。”比利说。

“是的,公主,她受到了一帮讨人嫌……”

“恶魔。”比利说。

“是的,恶魔的袭击,没错。她现在情况很糟,所以我们想,你是否能告诉我们怎样照顾她——”

“一直等到英俊的王子骑着披着织毯的白马出现,给她一个魔吻,然后唤醒她。”比利说。

罗伯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了勒韦尔小姐。

“是的,就像我的朋友精灵比利说的那样。”他最后说道。

勒韦尔小姐尽力想看清楚眼前的人物:“你们这些精灵长得可真丑。”

“是的,没错,你们通常看到的都是漂亮的花朵精灵,”罗伯说,越发严厉了,“我们是多刺的荨麻、旋花蓟的精灵,明白吗?只有漂亮的花有精灵,这是不公平的,对不对?可能也是犯法的,嗯?现在,能不能请你帮帮我们的小公主,在那帮讨人嫌……”

“恶魔。”比利说。

“是的,在他们赶回来以前。”罗伯说

他注视着勒韦尔小姐的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似乎想了一会儿。

“她的心跳快吗?”勒韦尔小姐咕哝着问,“你说她皮肤很冷,却在流汗?她的呼吸快吗?听上去好像是受到了刺激。保持她的体温,抬高她的腿,小心地看护着她,要想办法消除……根源……”她的脑袋倒了下去。

罗伯回头看着比利。“披着织毯的白马?”他说,“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些屁话的?”

“长湖边上有一座大房子,里面的人常念故事给小孩子听,我躲在一个老鼠洞里一起听。”比利说,“有一次我溜了进去,看到一本图画书,上面画着盾、盔甲,还有披着织毯的马……”

“呃,虽然是一堆屁话,它起作用了。”罗伯说。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蒂凡尼,他几乎和她的下巴一样高,她好像一座小山似的。“天啊,看到纯洁的小东西弄成这副模样,我可真是不好受。”他摇着头说,“来吧,小伙子们,把床罩拉下来,再把那只垫子垫在她脚下。”

“呃,罗伯?”傻伍莱说。

“什么事儿?”罗伯一直瞧着昏迷不醒的蒂凡尼。

“我们打算怎么进入她的脑袋呢?得有什么东西带我们进去才行。”

“没错,伍莱,我知道怎么做,因为我会用我的脑袋想问题!”罗伯说,“你经常能看到小巫婆,没错吧?那么,你看到这根项链了吗?”

他伸手抓住了蒂凡尼的银马项链。她躺在地上,在那些护身符和闪闪发亮的东西的中间,项链松松地挂在她脖子上。

“怎么了?”伍莱问。

“这是男爵的儿子送给她的礼物。”罗伯说,“她一直带在身边。昨晚她努力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戴着它。这说明这东西对她很重要。它一定在她的大脑里。我们只需要给它装上轮子,它就能带我们找到她【19】。”

傻伍莱挠着脑袋。“可是我认为她觉得他是一个大麻烦,”他说,“我看见她离家的时候,他骑着马走过来,她却扭头看着别的方向。事实上,有几次她故意等了二十多分钟,让他先走,然后她才走的。”

“啊,这个嘛,没有一个男人知道女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罗伯高傲地说,“我们跟着银马走。”

以下摘自珀西皮卡齐娅·蒂克女士的著作《精灵大全及防御指南》: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菲戈人是怎样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据亲眼见过的人说,他们挺起胸,向前伸直一条腿,扭动着脚就不见了。这被称为“爬步”。就这个问题,菲戈人发表的唯一说明是:“全都是一些脚踝骨的运动,你知道。”他们似乎能神奇地出入各种不同的世界,但是不能一起和睦地待在同一个世界里。为了让人们相信这一点,他们用打架向人们保证,他们是有“脚”的。

天空中一片漆黑,虽然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太阳是炎热的夏日的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但天空是午夜黑色的天空,星星闪烁。

这是蒂凡尼·阿奇头脑中的景象。

菲戈人环顾着四周。这儿似乎是山脚下一片起伏的绿色牧场。

“她告诉大地它是什么,大地告诉她她是谁。”大下巴小比利说,“在她的脑袋里,她真的拥有这片土地的灵魂……”

“啊,是这样的。”罗伯轻声说,“但是这儿没有动物,你知道,没有船(其实是羊),没有牛。”

“可能……可能它们被什么东西吓跑了。”傻伍莱说。

真的,这儿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四下里笼罩着一片无声无息的寂静。事实上,蒂凡尼很注重用词的准确性,她会说是一片宁静。宁静和寂静是不一样的,宁静是你午夜时走进教堂的感觉。

“好了,小伙子们,”罗伯轻声说,“我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所以我们要尽可能轻地走路,明白吗?走,我们去找小巫婆。”

他们点了点头,像幽灵一样轻声向前走去。

前面的地势微微有些隆起,像是某种人工制造的东西。他们小心向前,警惕着周围的伏兵。结果他们安全地通过了两座长长的十字形古墓。

“人工制造的,”他们登到最高处时,大扬说,“就像古时候的那样。”他的声音立刻被四周的寂静吸了进去。

“这是在小巫婆的脑袋的深处。”罗伯说,警惕地看着周围,“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制造了它们。”

“我不喜欢这儿,罗伯,”一个菲戈人说,“这儿太安静了。”

“是的,有点像圣乔治大教堂,那是——”

“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的阳光——”

“傻伍莱!”罗伯厉声喝道,眼睛仍盯着眼前这片奇怪的地形。

歌声停止了。“什么事儿,罗伯?”他身后的伍莱问。

“你知道我对你说过,当你行为愚蠢、举止不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记得吗?”

“是的,罗伯。”伍莱说,“我是不是又该闭嘴了?”

“是的。”

他们继续向前,仍然保持着警惕。四周依然是一片寂静。这是乐队演出前的间歇,是雷声轰响前的平静。群山中所有细小的声音似乎都没有了,留出空间,等待着那个巨大声音的爆发。

接着他们看到了马。

他们曾在白垩地上看到过它。现在它躺在这儿,不是凿刻在山腰间,而是在他们的面前伸展着。他们都惊讶地看着它。

“大下巴小比利?”罗伯招呼他过来,“你是游吟诗人,你懂得诗和梦。这是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马不应该在山顶上!”

“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罗伯先生,”比利说,“重要的问题。我需要想一想。”

“她了解白垩地,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我正在想,罗伯先生。”

“你能不能想得快一点儿,嗯?”

“罗伯?”铁头大扬急切地喊道,他一直走在最前头做侦察。

“怎么了?”罗伯忧郁地问。

“你最好来这儿看看……”

在一座圆圆的小山的山顶上,立着一座带有四个轮子的牧羊小屋,弧形的屋顶上有一根大肚子火炉的烟囱。屋子里面,墙上贴满了数百包快乐水手牌烟草的黄蓝相间包装纸,还挂着几只旧帆布袋。门的背面满是阿奇奶奶用粉笔写下的计算日子和羊的个数的记号。屋里还有一张单人铁床架,上面铺着一些舒服的羊毛和饲料袋。

“你看明白这个了吗,大下巴小比利?”罗伯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小巫婆在哪儿?”

年轻的游吟诗人看上去非常焦虑:“嗯,罗伯先生,你知道我才当上游吟诗人不久。我是说,我懂诗和歌,但是这方面我不是非常有经验……”

“什么?”罗伯说,“在你之前,有多少个游吟诗人走进过巫婆的梦境?”

“嗯……我一个也没听说过。”比利坦白地说。

“啊,那么现在你比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得多了。”罗伯说着冲男孩笑了一下,“尽你的全力,小伙子。我只要你做到这一点就行了。”

比利看着牧羊小屋的门外,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我要告诉你,罗伯先生,我认为她像一只被追猎的小动物一样,藏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这儿是她的一点儿记忆,她奶奶生活的地方,总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我认为我们在她灵魂的中心。这一点儿就是她。但是我很为她担心,非常担心。”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那些影子,罗伯先生,”比利说,“太阳在移动,它从天空中滑落下去了。”

“是的,没错,太阳是这样的——”罗伯说。

比利摇了摇头。“不,罗伯先生,你不明白!我告诉你这个太阳不是外面世界里的太阳,它是她灵魂的太阳。”

菲戈人看看太阳,又看看影子,然后一起看着比利。他勇敢地抬着他的下巴,但是他全身颤抖着。

“黑夜到来时她会死去,对吗?”罗伯问。

“比死亡更糟,罗伯先生,蜂怪将取代她,从头到尾——”

“这是不会发生的!”罗伯嚷道。比利突然掉头往后走去:“她是一个坚强的巫婆!她拿着一个平底锅就打败了精灵女王!”

大下巴小比利没有回答。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那些事情比他就这么正脸对着罗伯重要得多。接着,他又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罗伯先生,但是我要告诉你,那时候她在她自己的牧场上,她像铁一样坚强。现在她离家很远,很远,等到蜂怪找到这儿,它就会挤进来,不给她留下一点儿空间,黑夜就会降临,然后……”

“请原谅,罗伯。我有一个主意。”傻伍莱说,他紧张地绞着双手。每个人都扭头看着他。

“你有一个主意?”

“是的,要是我告诉你,我不想听到你说它是——行——为不——当——的,行吗,罗伯?”

罗伯叹了一口气。“好的,伍莱,我向你保证。”

“好吧,”伍莱说,他的手指拧在一起,松开,又拧在一起,“要是这儿不是她自己的地方,不是她自己的牧场,那么这还能是什么地方?如果她不能在这儿和怪物对打,她也没法在其他地方和它打!”

“但是它不会到这儿来的。”比利说,“它没必要来。只要她变得越来越弱,这个地方就会消失。”

“哦,天啊,”傻伍莱咕哝着,“好吧,我刚说的也是一个好想法,对吗?即使没有用上。”

罗伯没有听见。他环视着牧羊小屋。我的男人遇事要用脑子,不要像一个只会捡坚果的笨蛋,珍妮曾经说过。

“傻伍莱是对的,”他平静地说,“这是她最安全的地方。在她的记忆中,她拥有这片土地。怪物不能在这儿伤害她。在这儿,她拥有强大的力量。她必须在这儿和怪物决战,否则这儿会成为囚禁她的牢狱。她会一直被关在这儿,看着她的生命在云层后面消失。她只能像一个囚犯一样从小窗子里看到外面的世界,同时感受着内心的厌恶和恐惧。因此我们要逆着蜂怪的意愿,把它引到这儿来,它将在这儿被打败!”

菲戈人一阵欢呼。他们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可他们喜欢欢呼的声音。

“怎样才能做到呢?”比利问。

“你一定要问这个问题吗,嗯?”罗伯痛苦地说,“我得好好想想——”

他转过身,从他头顶上的门板上传来擦刮的声音。

那上面原先的一行行字迹被擦去了,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新写的粉笔字,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书写着。

“字!”罗伯说,“她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是的,上面写着……”比利刚要念。

“我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罗伯厉声说,“我已经学会读字了!上面写着……”

他又一次抬起头:“啊,写着……第一个字母是一条蛇,第二个有点像大门,旁边是一把梳子,有两把,它们旁边是一个站着不动的胖家伙,接着又是蛇。然后是‘空格’,接下来的字母像一把锯子的齿,还有两个像太阳一样的圆圈和一个坐着的人。下一行是……一个伸着手臂的人,那个意思是‘你’的字母,又是那个胖家伙,不过这次他在走路,下一个他又站着不动了,接着是一把梳子和一个躺倒的‘之’字形,又是一个伸着手臂的人,然后是那个意思是‘我’的字母和躺倒的‘之’字,这一行最后一个字母又是一把梳子……再下一行头一个字母是一个弯钩,接着是像太阳的圆圈,两个坐着的人,一个伸手向天的人,然后又是空格,接着又是蛇,一个像房子形状的字母,接下来又是意思是‘我’的字母,又是一个坐着的家伙和另一个大圆圈,最后一个,哈,可怜的老朋友,又是那个在走路的胖男人!完了!”

他背着手往后踱了几步,问道:“你们看!我全都读下来了,不是吗?”

又是一阵欢呼声,有一些菲戈人还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