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双衫镇和两只鼻子(1 / 2)

双衫镇是道路拐弯处那片地方的名字。那儿没什么其他东西,只有一家酒吧、一个铁匠铺和一家小店,小店的橱窗里挂着块纸板,上面活泼地写着“纪念品”几个字。这就是双衫镇。小镇四周,房屋散落在片片田野和树林间。对于住在那些屋子里的人们来说,双衫镇也许算是大城市了。每个地区都有像这样的地方,它们是人们的起点,而不是终点。

在夏日午后灼热阳光的炙烤下,小镇静悄悄的。路中央,一条上了年纪的白褐杂色垂耳狗在灰尘中打着盹儿。

双衫镇比蒂凡尼的老家大一些,她以前也没见过纪念品。她走进店里,花半便士买了一个木雕,上面雕刻着挂在一根晾衣绳上的两件衬衫;以及两张写着“双衫镇风光”的明信片,上面印着小店和一条狗,很可能正是那条在路当中睡觉的狗。柜台后面那位有点年岁的女士称蒂凡尼为“年轻的女士”,还告诉她双衫镇在下半年很热闹,周围方圆一英里的人都会来过泡菜节。

蒂凡尼走出小店,看见蒂克小姐正站在狗旁边,望着她们来时的道路,皱着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蒂凡尼问。

“什么?”蒂克小姐说,她似乎忘记了蒂凡尼的存在,“哦……不,我只是……我想,我看……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为了在这家小酒馆里找到人,蒂克小姐费了一点儿工夫,她溜达着进了厨房,厨房里有一个女人,她答应给她们一些烤饼和一杯茶。厨娘对于自己答应了她们实在感到惊奇,她没想这么做,在下午马车到来之前本是她休息的时间。但是蒂克小姐有办法提出要求,而且得到她想要得到的回答。

蒂克小姐还要了一只生鸡蛋。女巫真的很擅长提出要求,且又不让别人提问“为什么”。

蒂凡尼和蒂克小姐坐在外面阳光下的长凳上吃着喝着。蒂凡尼取出了她的日记本。

在牛奶房里她还有一本日记本,但那是记录奶酪和黄油账的。这一本是私人的日记,她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下了廉价的它,因为这本子是去年的。不过,就像小贩说的那样,上面的日子是一样的。

日记本的皮封上还有一把铜制的小锁,配有一把大钥匙。正是这把锁吸引了蒂凡尼。到了某个年龄,你会觉得有把锁很重要。

她写下了“两件衬衫”,想了一下,又加上“在道路的拐角处”。

蒂克小姐一直望着道路。

“有什么不对劲吗,蒂克小姐?”蒂凡尼抬起头再次问道。

“我……不能确定。有人看着我们吗?”

蒂凡尼四下里望了望,小镇在暑热中安睡着。

“没有。”

蒂克小姐取下帽子,从里面拿出几片木片和一卷黑线。她卷起袖子,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以防突然冒出个人来。接着她扯下一段线,拿起了鸡蛋。

鸡蛋、线、手指模糊地晃动了几秒钟后,那只鸡蛋,落在了那张吊在蒂克小姐手指间匀称的黑色小网中。

这给蒂凡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蒂克小姐还没有结束。她开始从她的口袋里抽取东西,一个女巫通常会有很多袋子。她取出几粒珠子、几片羽毛、一块镜片、一两张彩色纸片,把它们全都缠结在木片和羊毛的线丛中。

“这是什么?”蒂凡尼问。

“这叫沙姆博。”蒂克小姐说,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是魔法吗?”

“不,不全是。它是很微妙的。”

蒂克小姐抬起手。羽毛、珠子、鸡蛋和所有东西都纠缠在线网中。

“唔,”她说,“现在让我来看看能看见些什么……”

她把右手的手指伸进了线网,拉开……

鸡蛋、镜片、珠子和羽毛在网线中跳起了舞,蒂凡尼确信自己看见一条线径直穿过了另一条线。

“哦,”她说,“这就像是翻花绳。”

“你也玩过吗?”蒂克小姐含糊地问道,依然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

“我只能做那些普通的形状,”蒂凡尼说,“珠宝、摇篮、马、羊群和三个老妇人,其中一个人斜着眼,背着一桶鱼去市场时遇见了驴子……当然这个翻花绳需要两个人来做,我只做过一次,贝齐·塔珀不该在关键时刻擦鼻子,我只得剪了几刀把她救出来……”

蒂克小姐的手指就像一架织机。

“真有意思,它现在可以当作孩子的玩具了。”她说,“啊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创造的复杂的线网。

“你能看见些什么?”蒂凡尼问。

“如果你能允许我集中注意力就好了,孩子。谢谢你……”

道路上,睡着的狗醒来了,立起身打了一个哈欠。它慢悠悠地朝她俩坐着的长凳走来,责怪地看了蒂凡尼一眼,蜷伏在她的脚边。它散发出旧地毯的潮味。

“有……什么东西……”蒂克小姐很轻声地说。

一阵恐慌控制住了蒂凡尼。

道路上的尘埃和对面的石头墙反射着阳光。蜜蜂在墙头黄色的小花丛中嗡嗡叫着。在蒂凡尼脚边,垂耳狗偶尔哼几声,放个屁。

然而,一切都不对劲。她能感觉到压力正向她袭来,推压着她,挤压着面前的风景,在朗朗的晴日下挤压着。在她身旁,蒂克小姐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晴空下的恐惧瞬间凝固住了。

只有那些线还在自己动着。鸡蛋跳着舞,镜片闪着光,珠子从这根线滑动跳跃到那根线上——

鸡蛋炸开了。

大马车驶来了。

它身后带来了一片尘烟、嘈杂声、马蹄声。尘土遮蔽了太阳,门打开了,马具叮当地响,马匹喘着热气。垂耳狗坐直了身子,满怀希望地摇着尾巴。

那压力离开了,不,它逃走了。

在她身边,蒂克小姐抽出一条手绢,擦掉她衣服上的蛋渍。剩下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她的口袋里。

她朝蒂凡尼笑着,开口说话时依然保持着笑容,这使她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不要站起来,不要做任何事,像一只小老鼠一样安静地待着。”她说。

蒂凡尼没有心情做其他的事,她只想静静地坐着。她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噩梦之后醒来时那一刻的感觉。

有钱的乘客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穷一些的从车顶上爬了下来,他们发着牢骚,跺着脚,身后拖起一片尘土,走远了。

“现在,”等酒吧关上门后,蒂克小姐说,“我们要去散一会儿步。看见前面那片树林了吗?我们要上那儿去。货运马车夫克雷博先生明天碰见你父亲时会告诉他说,你在大马车到站之前下了车,这样,每个人都会很高兴,也没有一个人要撒谎。这一点很重要。”

“蒂克小姐?”蒂凡尼提起箱子问道。

“怎么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蒂克说,“你感觉还好吧?”

“嗯……还好。你帽子上沾了一些蛋黄。”而且你很紧张,蒂凡尼心想,这是最让人担心的地方,“我很遗憾你的衣服弄脏了。”

“它见过更糟的。”蒂克小姐说,“我们走吧。”

“蒂克小姐?”两人慢慢向前走着,蒂凡尼再次问道。

“嗯,怎么了?”

“你非常紧张。”蒂凡尼说,“如果你告诉我那是为什么,我们有两个人,意味着每个人只要分担一半的紧张。”

蒂克小姐叹了一口气:“也许什么事也没有。”

“蒂克小姐,鸡蛋爆炸了!”

“是的。嗯,你看,沙姆博可以被用作魔力探测器和放大器。实际上它很粗糙,但是在人慌乱和痛苦的时候,它常常很有用。我想我……可能没有用对它。有时候,你确实能从随意的魔法里得到巨大的释放。”

“你使用它,是因为你感到担心。”蒂凡尼说。

“担心?当然不是。我从不担心!”蒂克小姐叫道,“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是有些在意。有什么东西让我感到不安。事实上现在我们就要离开了,我觉得好多了。”

但是你看上去并不像,蒂凡尼心想,我也错了,两个人紧张意味着每个人双倍的紧张。

不过她确定双衫镇这个地方没有什么魔法,它只是一条路的拐弯处。

二十分钟后,乘客们从酒吧里出来回到了马车上,车夫注意到马匹在冒汗。他觉得奇怪,为什么他没有看见苍蝇,却听见了蝇群的嗡嗡声。

后来,人们发现那条先前躺在路上的狗在马厩里哆嗦着、呜咽着。

到小树林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蒂克小姐和蒂凡尼轮流提着箱子。树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像一般的林子一样,生长的多是成年的山毛榉,虽然一旦你知道了山毛榉会滴下讨厌的毒汁,不允许其他植物生长在它脚下的土壤上,你就会发现这种树木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普通。

她们坐在一根圆木上等着看落日,又谈论起沙姆博。

“那么它们并不是魔法?”蒂凡尼问。

“不是,它们是有魔力的工具。”

“你是说,它就像眼镜可以帮助你看,却不能代你看到东西那样?”

“正是这样,说得好!望远镜是魔法吗?当然不是。它只是一些透镜,但是有了它,你能数清月亮上有几条龙。还有……啊,你射过箭吗?多半没有。沙姆博也像弓箭。弓箭把射箭手拉弓的肌肉力量聚积起来,把箭发射出去,比射手能够投掷箭的距离远很多。你可以借用任何东西来做成一件事情,只要……做对了就行。”

“然后你就能知道魔法是否发生了?”

“是的,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等你学会了这些,你就能用它们来施魔法,用到你真正需要做的事情上面。你可以将它作为保护措施,比如一张诅咒网,可以发送咒语,或者……啊,用作那些昂贵的携带式小刀,你知道吗?里面有小锯子、剪刀和小刀。不过我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巫把沙姆博用作小刀的,哈哈。每个年轻的女巫都要学习沙姆博,勒韦尔小姐会教你的。”

蒂凡尼看着树林。树木的影子拉长了,但她并不担心。蒂克小姐教过她的那些话浮现在她脑海里:

永远要正视你的恐惧。要有足够的钱,但不要太多。带一些绳子。即使不是你的错,你也要负责任。女巫要应对种种事情。不要站在两面镜子中间。不要咯咯发笑。做你必须做的事情。不要说谎,但你不必始终保持诚实。不要许愿,尤其不要向星星许愿,那真是天大的愚蠢。睁开你的眼睛,再次睁开你的眼睛。

“勒韦尔小姐有一头灰白的长头发,是吗?”蒂凡尼问。

“哦,没错。”

“她个子很高,有一点儿胖,戴着许多项链,”她继续说,“戴一副带链子的眼镜,还穿着高得惊人的高跟鞋。”

蒂克小姐不是个傻瓜,她环视着树林:“她在哪儿?”

“站在那棵树旁边。”蒂凡尼回答。

即使这样,蒂克小姐还是眯起了眼睛找。蒂凡尼注意到女巫无处不在,这很难用语言描述,她们似乎比周围的人看上去更真实,她们比常人更多地展露自己。可是如果她们不想被人看见,她们会变得不可思议地难以发现。她们并没有躲起来,也没有变魔法消失,尽管看上去像是那样。倘若要你描述一个空间,你会发誓说那里一个女巫也没有。她们就像是让自己失踪了一般。

“啊,是的,没错,”蒂克小姐说,“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哈!蒂凡尼心里叫道。

勒韦尔小姐向她们走了过来,变得更真切了。她一身黑色,走路时由于身上佩戴着那些黑色珠宝而发出轻轻的叮当声。她果然戴着一副眼镜,蒂凡尼觉得这对于一个女巫来说真有点怪异。勒韦尔小姐让蒂凡尼想到了一只快乐的母鸡。她并没有四条胳膊,很正常。

“啊,蒂克小姐,”她向她们招呼道,“你一定是蒂凡尼·阿奇吧。”

蒂凡尼鞠了一躬,女巫们不行屈膝礼,除非想要让罗兰难堪。

“蒂凡尼,如果你不介意,我有几句话要和勒韦尔小姐说说,”蒂克小姐意味深长地说,“高级女巫之间的谈话。”

哈!蒂凡尼心里再次叫道。她喜欢这个字发出的声音。

“那么我去看一棵树,可以吗?”她说话时带着有心的讽刺。

“要是我的话,亲爱的,就去那片灌木林。”勒韦尔小姐在她身后喊道,“一旦我们起飞了,我可不喜欢停下来。”

那儿是有一片矮冬青林,可以当作不错的掩蔽。可是在被人当作一个十岁的孩子那样对待了之后,蒂凡尼宁可让她自己变得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