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不。”威得韦克斯女士说,她爬到了她的扫帚上,“是脸。过来,小姐。”
蒂凡尼顺从了。
“巫术这东西。”威得韦克斯女士说,“跟上学根本不是一回事儿。首先你知道你会遇到一场考验,但你要花许多年的时间去寻求通过这个考验的方法。在这方面,它有点像生活。”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抬起了蒂凡尼的下巴,好让她能看到蒂凡尼的脸。“我看出你已经明白了。”她说。
“是的。”
“很好,许多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即使如此,前头的日子还会让人难以捉摸。你会需要这个的。”
她伸出一只手来,绕着蒂凡尼的头发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然后她把手举过头顶,同时食指微微地动着。
蒂凡尼把手抬到了头上。开始她以为那儿什么东西都没有,但随后她就碰到了……什么东西。它更像是在空中的一种感觉;要是你没想到它在那儿,你的手指就会直接穿过去。
“真的有东西在那儿吗?”她问。
“谁知道呢?”这位女巫说,“实际上它是一顶尖头帽。不会有人知道它在那儿的。它会是一种安慰。”
“你是说,它只存在于我的头脑里?”蒂凡尼说。
“你的头脑里已经有很多东西了。那并不是说,它们都不是真实的。最好别问我太多的问题。”
“癞蛤蟆怎么样啦?”蒂克小姐问,她倒问起了问题。
“它随着小小自由人去生活了。”蒂凡尼说,“原来他以前是个律师。”
“你让噼啪菲戈人有了自己的律师?”奥格夫人说,“那会让世界都发抖的。不过,我一直都说,偶尔发发抖对你是有好处的。”
“行了,姐妹们,我们必须走了。”蒂克小姐说,她已经爬到另一根扫帚上,坐在了奥格夫人的后面。
“不要说那种话。”奥格夫人说,“也就是说,剧院里才说那种话。再见了,蒂凡【19】。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的扫帚缓缓地升到了空中。不过,威得韦克斯女士的扫帚上却有一点让人遗憾的声音,很像蒂克小姐帽尖发出的“呲呲”声。她的扫帚继续嘎吱嘎吱地响着。
威得韦克斯女士叹了口气。“是矮人族他们。”她说,“他们说他们已经修好了,它在他们工厂第一次发动时——”
她们听到了远处的蹄声。威得韦克斯女士以惊人的速度从扫帚上跳下来,双手紧紧地抓着它,从草地上跑了过去,裙子在她的身后鼓了起来。
等到她成为远处的一个小点时,蒂凡尼的爸爸骑着农场里的一匹马出现在山脊上。他甚至没来得及把皮鞋穿上;大汤盘那么大的大片泥土随着马蹄飞溅起来,(直径也许有十一英寸。这一次蒂凡尼没有量过。)每只马蹄都装着蹄铁,一口一口地咬在草皮上。
当他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蒂凡尼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微弱的嘎吱声。她看到爸爸又哭又笑的样子,感到很意外。
这全都是一场梦。
蒂凡尼发现了一句非常有用的话。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全都是一场梦。这全都是一场梦吗,我无法确定。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男爵欣喜若狂。很显然,那个——那个叫女王的女人,不管她是谁,她一直都在偷小孩,不过罗兰打败了她,还帮着把另外两个小孩子夺了回来。
蒂凡尼的妈妈一直坚持让她睡觉,尽管现在是大白天。其实,她并不介意。她累了,她半睡半醒地躺在被子下美好的粉红世界里。
她听到了男爵和她爸爸在楼下谈话。她听到他们在编着故事,他们在尽量把它弄懂。很显然,这个女孩一直都非常勇敢(这是男爵在讲话),可是,她才九岁,不是吗?她甚至连怎么用剑都不知道!鉴于罗兰在学校上过击剑课……
故事就这样继续着。后来她听到她父母在讨论别的事情,比如现在鼠袋住在屋顶上的情况。那时男爵已经走了。
蒂凡尼躺在床上,闻着她妈妈搽在她太阳穴上的油膏的味道。她妈妈说过,蒂凡尼肯定撞到头了,因为她总是不停地摸它。
这么说……长着一张胖脸的罗兰成了英雄,对吗?而她简直就像是一个摔断了脚踝骨的公主,一直昏迷着?这太不公平了!
她把手伸到床边的小桌上,把那顶看不见的帽子放在那儿了。她妈妈正好把一杯肉汤放在了它的里面,不过它还在那儿。蒂凡尼的手指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粗糙的帽檐。
我们从来都不索取报酬,她想。再说,这全都是她的秘密。没有别人知道小小自由人的事。无可否认的是,温特沃斯已经喜欢在腰上围着桌布,在房子里跑来跑去地嚷着“小小人!我要用靴子把你打倒”了。阿奇太太看到他回来,都高兴坏了,他还说了糖果以外的话,这也让她非常开心,至于他说的是什么,她没有太留意。
不,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别人不会相信她的,说不定他们还会去那儿,往小精怪的土丘里捅呢?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阿奇奶奶会怎么做呢?
阿奇奶奶肯定什么都不会说。阿奇奶奶经常什么都不说。她只是独自微笑着,抽着烟斗,等待着直到合适的时机……
蒂凡尼独自微笑着。
她睡着了,而且没有做梦。
一天过去了。
又一天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天下起了雨。蒂凡尼走进了厨房。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把瓷牧羊女从架子上拿下来。她把它放进一个袋子里,悄悄地从家里溜出去,往丘陵地跑去。
白垩地就像是被船首刺破了云层一样,两边的天气总是最糟糕的。不过等到蒂凡尼走到草地上那个立着一个旧炉子、还有四个铁轮子的地点以后,她割下了一块方形草皮,小心地为瓷牧羊女挖了个洞,然后把草皮又放回了原处……雨下得很大,足以让草皮浸透水,使它有机会存活下来。这么做似乎才妥当。而且她能肯定她闻到了一股烟草的味道。
然后她朝小精怪的土丘走去。她很担心那儿,她知道他们在那儿,不是吗?所以,过去查看一下他们,这不是……说明……她怀疑他们是否在那儿,他们是忙碌的人。他们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们还要哀悼以前的凯尔达,大概很忙。这就是她对自己说的。这并不是因为她一直都在怀疑,洞里除了兔子什么都没有。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是凯尔达。她有责任。
她听到了音乐声,听到了说话声。可是等她朝暗处仔细看的时候,突然一切变得无声无息了。
她小心地从袋子里把“羊专用搽剂”掏出来,悄悄地把它推进黑暗中。
蒂凡尼走开了,她听到微弱的音乐声又开始了。
她还朝着一只秃鹰挥了挥手,它懒洋洋地在云下盘旋着,她确定有一个小点也在向她挥手。
到了第四天,蒂凡尼要做黄油,还要做家务。她的确需要帮手。
“现在我想让你去喂鸡。”她对温特沃斯说,“我要你去做的是什么事情?”
“喂,咯咯。”温特沃斯说。
“鸡。”蒂凡尼严肃地说。
“鸡。”温特沃斯顺从地说。
“别用你的袖子擦鼻子!我给过你一块手帕了。回来的时候,看看你能不能带一整根木头回来,行吗?”
“哎呀,天啊。”温特沃斯咕哝着。
“我们不能说的是什么话?”蒂凡尼问,“我们不能说——”
“——天啊的话。”温特沃斯咕哝着。
“我们不能在——”
“——在妈妈的面前说。”温特沃斯说。
“很好,等我们干完了这些事情,我们就有时间到下面的河边去了。”
温特沃斯一下子高兴起来。
“有小小人吗?”他说。
蒂凡尼没有马上回答。
自从蒂凡尼回到家后,她连一个噼啪菲戈人都没见过。
“也许会有。”她说,“不过他们大概很忙。他们要去找另外一个凯尔达,而且……反正,他们就是很忙。我想是这样的。”
“小小人说用头撞你,鱼脸!”温特沃斯开心地说。
“我们会看到的。”蒂凡尼说,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家长,“请你快去吧,去喂鸡和捡鸡蛋。”
他双手拿着装鸡蛋的篮子走了。蒂凡尼把做好的黄油放在大理石板上,拿着扁棒轻轻地把它拍打成一块黄油。然后她用一个木头的印模在上面盖上印记。人们都很欣赏他们家黄油上面的小图案。
就在她开始给黄油定型的时候,她发觉门口有个影子,于是她转过身。
原来是罗兰。
他看着她,他的脸比平时要红。他紧张地摆弄着手里那顶昂贵的帽子,就像罗伯·无名氏一样。
“怎么啦?”蒂凡尼问。
“你看,关于……嗯,所有的……关于……”罗兰开始说。
“怎么啦?”
“你看,我并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向别人说谎。”他脱口说了出来,“可我爸爸却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一个英雄,我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就连我后来告诉他如何……如何……”
“——我如何帮了大忙吗?”蒂凡尼说。
“是的……我的意思是,不!他说,他说,他说有我在场真是你的幸运,他说——”
“这不要紧。”蒂凡尼说,她又拿起了黄油棒。
“他还一直对别人说我有多勇敢和——”
“我说过了这不要紧。”蒂凡尼说。小小的扁棒继续在新鲜黄油上吧嗒吧嗒吧嗒地拍着。
罗兰的嘴张开后又闭上了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你不介意?”他终于说。
“对,我不介意。”蒂凡尼说。
“可这不公平!”
“我们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蒂凡尼说。
吧嗒吧嗒吧嗒……她平静地把黄油拍打成形时,罗兰一直盯着肥厚油腻的黄油。
“噢。”他说,“嗯……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吧?我的意思是,你已经让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可是——”
吧嗒吧嗒吧嗒……
“没人会相信我的。”蒂凡尼说。
“我试过了。”罗兰说,“说实在的,我确实试过了。”
我估计你试过了,蒂凡尼想。可是你不太聪明,而男爵当然是个没有“第一视力”的人。他看到的世界只是他想看到的样子。
“有一天你也会成为男爵的,是吧?”她说。
“没错,是的,有一天。可是你看,你真的是一个女巫吗?”
“我猜想,等你成为男爵的时候,你会干得很好吧?”蒂凡尼说,她把黄油翻了过来,“公平、慷慨而得体?你会付不错的工钱,照料老人吧?你不会让人把老太太从家里赶出来吧?”
“嗯,我希望我——”
蒂凡尼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的两只手里都拿着黄油棒。
“要知道,因为我会在这儿的。你抬头会看到,我的眼睛在盯着你。我会在这群人的边界上,一直都在。我会照看着一切,因为我来自悠久的阿奇家族,这里是我的土地。不过你可以成为我们的男爵,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好男爵。如果你没有……那将会遭到惩罚的。”
“看,我就知道你是……是……”罗兰开始说,他的脸变得越来越红了。
“很有帮助吧?”蒂凡尼说。
“……可是你知道,你是不能这样跟我讲话的!”
蒂凡尼确信自己听到了,刚刚好能听到,就在屋顶上有人说:“唉,天啊,真是一个流鼻涕的小孩……”
她把眼睛闭上了片刻,她的心在怦怦地跳,然后她用黄油棒指着一个空桶。
“水桶,自己满!”她命令道。
水桶模糊起来,然后是哗啦的水声。水从水桶的边上滴下来。
罗兰目瞪口呆地看着水桶。蒂凡尼对他露出了最甜蜜的微笑,这反倒让人非常害怕。
“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对吧?”她说。
他转向她,脸色煞白。“没人会相信我的话……”他结结巴巴地说。
“对。”蒂凡尼说,“所以我们互相理解。这不是很好吗?现在,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要把这个活干完,然后要开始做奶酪了。”
“奶酪?不过你……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罗兰突然叫了起来。
“而现在我想做奶酪。”蒂凡尼平静地说,“走吧。”
“我爸爸拥有这个农场!”罗兰说,随后他就意识到他说的声音太大了。
当蒂凡尼把两根黄油棒放下去的时候,发出了两声小小的、但却出奇响亮的咔哒声,她转过身。
“这是你刚才说过的一句非常勇敢的话。”她说,“不过我猜想,你正在为你说过的话感到后悔,现在你已经有了非常好的想法了,是吧?”
已经闭上了眼睛的罗兰点了点头。
“很好。”蒂凡尼说,“今天我要做奶酪。明天我要做别的事情。也许有一阵子我会不在这里,你会觉得奇怪:她在哪儿呢?不过我的一部分总是会在这里,总是。我总是会想着这地方,我会一直照看它,而且我会回来的。现在,走吧!”
他转身跑掉了。
他的脚步声消失以后,蒂凡尼说:“好吧,谁在这儿?”
“是我,女主人。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女主人。”这个小精怪从水桶后面出现了,他补充道,“罗伯说,我们应该再照看你一小阵子,还要谢谢你的礼物。”
蒂凡尼想,即使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但这还是很神奇。
“那么,就在乳品间照看我吧。”她说,“不许暗中监视!”
“啊,不会的,女主人。”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紧张地说,然后他咧开嘴笑了,“菲奥就要成为靠近铜头山的一个部落里的凯尔达了。”他说,“她还请我作为吟游诗人一同前往!”
“祝贺你!”
“对了,威廉说只要我用鼠笛吹,我应该很不错的。”这个小精怪说,“还有……嗯……”
“怎么?”蒂凡尼说。
“嗯……哈密什说,长湖部落有个姑娘想成为凯尔达……嗯……那是一个好部落,她从……嗯……”这个小精怪尴尬得都变紫了。
“好啊。”蒂凡尼说,“如果我是罗伯,我立刻就邀请她过来。”
“你不介意吗?”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满怀希望地问。
“一点都不。”蒂凡尼说。她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确实有点介意,不过她可以把这一点点的介意,搁在她脑子里某个地方的架子上。
“太好了!”这个小精怪说,“你知道吗,弟兄们都有点担心。我要赶紧回去,告诉他们。你想不想让我去追刚离开的那个大家伙,看看他是怎样再次从马上掉下来的?”
“不!”蒂凡尼赶紧说,“千万不要。”她拿起了黄油棒。“你把他留给我吧。”她微笑着补充说,“一切都交给我吧。”
等到又剩下她自己的时候,她继续做着黄油……吧嗒吧嗒吧嗒……
她停了下来,放下黄油棒,用一个非常干净的指尖,在黄油的表面划了一道曲线,又划了一道和它相碰的曲线,所以它们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波浪。她沿着它们在下面划了第三道,这是一条直线,代表着白垩地。
波涛下的大地。
她很快将黄油抹平了,把她昨天做的印拿起来。她用木匠布洛克先生给她的一块苹果木,很仔细地雕刻了这枚印。
她把它盖在黄油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开。
在油光闪亮的黄色表面,有一个凸月,一个骑着扫帚的女巫翱翔在月亮的前面。
她又微笑了,这是阿奇奶奶式的微笑。事情总有一天会不一样的。
不过你必须一点点开始,像橡树林一样。
接着她又做起了奶酪……
……乳品间、农场、开阔的田野、变得昏昏欲睡的丘陵地都笼罩在炽热的仲夏阳光下,成群的羊缓缓地移动着,像绿色天空中的云朵一样飘荡在长满矮草的草地上,牧羊犬时不时地如流星一般地从草地上越过。
世界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