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背后的厨房似乎已经被抛弃了。厨师们终于失去勇气,这里有一张嘴比他们整个人还大,谨慎的厨师是不应当在这种地方干活的。两个禁卫兵正吃着冷冰冰的午餐。
“听着。”见他们准备起身,魏姆斯道,“我不想对你们——”
他们似乎不想听,其中一个朝十字弓伸出手去。
“哦,见他的鬼。”魏姆斯从身旁的菜板上抓起一把屠刀扔过去。
飞刀需要相当的技巧,而且就算你具备了技巧,也还要有专门的刀才行。否则你就会发现自己跟魏姆斯一样,完全错过了目标。
拿弓的卫兵往旁边一闪,然后摆正身子,结果发现一块紫色的指甲温柔地挡住了扳机。他回过头。图书管理员一拳正中他头盔顶部。
另一个卫兵直往后缩,同时拼命摇动双手。
“不不不!”他喊道,“这完全是误会!你刚刚说你不想对我们做什么来着?多可爱的猴子!”
“哦,天哪。”魏姆斯道,“错!”
他不去理会对方惊恐的惨叫,在厨房的狼藉中翻起来,终于找到一把砍刀。他从来都觉得使剑跟自己不大搭调,但砍刀就是另外一码事了。砍刀有重量。它有目的性。剑或许带着点高贵的意思,除非它属于比方说喏比,那时候它就只能靠铁锈才能确保自己不会散架,但砍刀却拥有超强的能力,它能把东西砍碎。
他离开了生物课教室——今天的课程是猴子绝不可能抓住人的脚踝把他们甩来甩去——找到一扇看起来像回事的门,快步跑了出去。很快他就来到了王宫周围那一大片鹅卵石空地。现在他可以找到方向了,现在他可以……
他头顶的空气隆隆一声响。一阵大风往下吹来,把他掀翻在地。
安科-莫波克之王展开翅膀,从空中滑过,最后落在王宫的门拱上。为了平衡身体,龙爪在石头上留下了长长的划痕。阳光从它弓起的后背反射回来,它伸长脖子,懒懒地吐出一大片火焰,接着重新跃入空中。
魏姆斯喉咙里发出动物一样的声音——当然是哺乳动物,然后跑进了空荡荡的街道中。
寂静笼罩了兰金家的祖屋。前门在铰链上来回摇动,任由从贫民的街区吹上来的风混进屋里。风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游荡,东瞅瞅西瞅瞅,寻找家具顶上的灰尘。它上了楼梯,使劲吹开西碧尔·兰金卧室的房门,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摇得哐当响,接着它开始翻阅《龙的疾病》。如果你看书很快,完全可以借它的手读完所有的病征,从A字部的矮踵一直到Z字部的之字喉。
而在底下那臭气熏天的温暖龙舍,埃勒似乎把所有的病都得了个遍。现在它坐在围栏中间,前后晃动,柔声呻吟。白色的烟从它耳朵里缓缓涌出,滴到地板上。它鼓鼓的肚皮里发出液体爆炸的复杂音效,就好像电闪雷鸣的时候,许多侏儒正拼命想在悬崖上凿出个涵洞来。
它的鼻翼鼓起,转动时似乎并不受它控制。
其他泽龙都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从围栏上方观察着它。
埃勒的胃再次咆哮。它痛苦地扭动身体。
泽龙们交换一个眼神,然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趴到地上,用爪子遮住自己的眼睛。
喏比把脑袋歪向一边。
“看起来很有希望。”他以批评家的口气说,“我们大概差不多了,依我看。一个人脸上涂着炭灰、舌头伸得老长、金鸡独立、还唱着《刺猬之歌》,他击中龙的软类的概率大概是……卡萝卜,你说呢?”
“一百万分之一,要我说。”卡萝卜一本正经地说。
科垄瞪他俩一眼。
“听着,伙计们。”他说,“你们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嗯?”
卡萝卜看看底下的广场。
“哦,见鬼。”他轻声道。
“啥事?”科垄一面四下打量一面急切地问。
“他们正把一个女人绑在一块石头上!”
小兵们都从胸墙上探出脑袋,广场周围那一大群沉默的观众也在看着。一个白衣人正在半打禁卫兵中间挣扎。
“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搞来的石头?”科垄道,“咱们这儿可是平原,你们知道。”
“好个壮实的姑娘,不管她是谁。”喏比见一个卫兵转身倒地,点头表示赞赏,“这下看这家伙晚上怎么打发时间,肯定得好几个星期。右膝盖可真狠,这姑娘。”
“是我们认识的什么人吗?”科垄问。
卡萝卜眯着眼睛往下看。
“是兰金小姐!”他张大了嘴巴。
“绝不可能!”
“他说的没错。还穿着睡衣。”喏比道。
“这些混蛋!”科垄一把抓起自己的弓,伸手去摸箭,“我要好好给他们来上一下!她那样一位文雅的女士,简直是耻辱!”
“呃。”卡萝卜往自己肩膀后头瞟了一眼,“军士?”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科垄喃喃道,“体面女人都不能上街走走,不然就难保不给吃掉!好吧,你们这些混蛋,马上让你们变成……变成地理——”
“军士!”卡萝卜焦急地重复道。
“是历史,不是地理。”喏比说,“你应该说历史。‘马上让你们变成历史!’你应该说。”
“好吧,随便什么。”科垄怒道,“让我们瞧瞧——”
“军士!”
喏比也开始往他们身后看。
“哦,见鬼。”他说。
“绝不会射偏。”科垄一面嘀咕一面瞄准。
“军士!”
“闭嘴,你们俩,你们这么嚷嚷我怎么集中精——”
“军士,它来了!”
龙在加速。
它经过时,翅膀仿佛在讥笑空气,安科-莫波克那东倒西歪的房顶也变得模糊。它的脖子直直伸向前方,鼻孔里喷出领航的火焰,它飞翔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城市。
科垄的手在发抖。龙似乎瞄准着他的喉咙,而且它飞得太快,实在太快……
“就是现在了!”卡萝卜说。他瞥眼中轴地,免得哪个神仙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然后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这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可没准儿真能办成!”
“见鬼,快射!”喏比吼道。
“正在找部位,伙计,正在找。”科垄声音直打战,“别担心,伙计们,我跟你们说过这是我的幸运箭。一等一的箭,这是,从小就跟着我,知道我用它射过多少东西?你们准要大吃一惊,不用担心。”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看着噩梦拍打着恐怖的翅膀向自己冲过来。
“呃,卡萝卜?”他温顺地喊了一声。
“什么事,军士?”
“你的老爷爷有没有告诉过你,那个软类长什么样?”
然后龙不再是快速接近,它已经到了,就在他们头顶上方几英尺,一片马赛克似的鳞片和噪音,填满了整个天空。
科垄松开手。
他们目送他的幸运箭笔直地向上飞去。
潮湿的鹅卵石上,魏姆斯半是跑、半是踉跄。他喘不上气,也没有了时间。
不该是这样的,他疯狂地想。英雄从来都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但他永远不会迟到。只不过这次,千钧一发之际多半是五分钟之前。
而且我也不是英雄。我身体发福,我需要喝一杯,我一个月只拿几十块钱,还没有羽毛补贴。这可不是英雄的价钱。英雄能得到王国和公主,而且他们每天锻炼,而且他们微笑的时候光线会从牙齿上反射回去,叮。那些混蛋。
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带他冲出王宫的肾上腺素已经用光了,现在正向他讨还欠债。
他磕磕绊绊地停下来,抓住墙壁免得自己摔倒在地;他拼命喘气,目光正好扫过屋顶上的人影。
哦,不!他暗想。他们也不是英雄!他们以为自己在干吗?
这是一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而谁又能保证说,在几百万个可能的宇宙里,它不会在其中一个成为现实呢?
这就是神仙们喜欢的那种东西。然而概率手上有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张票,所以有时候它甚至能把神仙们打回去。
比方说,在这个宇宙里,那支箭就从一块鳞片上弹开,落进了遗忘的深渊。
科垄眼看着龙的尖尾巴从头顶飘过。
“偏……了……”他张口结舌。
“但它不可能射偏!”他红着眼睛瞪着自己的两个同伴,“那是他妈最后的一百万分之一!”
龙扭动翅膀,借着空气把巨大的身体转过来,朝房顶冲下来。
卡萝卜一手抓住喏比的腰,一手搭上了科垄的肩。
军士愤怒又失望,大哭起来。
“该死的百万分之一!”
“军士——”
龙喷火了。
那是一道控制完美的火焰。屋顶像黄油一样被它穿透。
它切断了楼梯。
它噼里啪啦地点燃了古老的木头,让它们像纸一样扭曲。它划开了管子。
它像愤怒的神明打出的拳头,击穿了一层又一层楼板,最后它来到那个巨大的铜缸前,铜缸里装着一千加仑新鲜出炉的陈年威士忌。
它一路燃进缸里。
幸运的是,在接下来的大爆炸中,所有人逃出生天的概率恰好是百万分之一。
火球像朵玫瑰,腾空而起。一朵巨大的橙色玫瑰,带些黄色条纹。它把房顶也冲上天去,用它裹住惊讶万分的龙。木头和管子的碎片翻腾着,形成一大片云,把龙高高地带进了空中。
人群茫然地望着滚烫的冲击波把龙掀进空中,几乎没人留意到魏姆斯气喘吁吁、哭哭啼啼地挤进人堆。
他踉跄着挤开一排禁卫兵,以最快的速度走过广场上的石板地。此时此刻谁也没工夫注意他。
他停下脚步。
那不是岩石,因为安科-莫波克建在平原地区。那只是某个建筑的残骸,抹着灰浆,多半好几千岁了,应该是从城市的地基拖来的。安科-莫波克实在太老,总的说来,现在的安科-莫波克其实就建在安科-莫波克上。
它被拖到广场中央,而西碧尔·兰金小姐就被绑在它上头。她似乎穿着睡衣和一双巨大的橡胶靴子。看她的模样应该是跟人打了一场,魏姆斯感到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无论跟她打架的是谁。她看他的眼神里全是愤怒。
“你!”
“你!”
魏姆斯迷迷糊糊地挥挥砍刀。
“可你为什么会——?”
“魏姆斯队长,”她厉声打断他,“请你帮我一个忙,不要再把那东西挥来挥去,而是让它派上合适的用场!”
魏姆斯根本没在听。
“三十块一个月!”他喃喃道,“他们就为这个送了命!三十块!而且我还扣了喏比的工钱。我别无选择,不是吗?我是说,那家伙能让西瓜生锈!”
“魏姆斯队长!”
他的注意力回到砍刀上。
“哦。”他说,“对。没错!”
这是把不错的钢刀,而铁链的岁数都挺大,又生了锈。他用力砍,火星四溅。
众人默默地看着,不过两个禁卫兵迅速向他跑来。
“你他妈以为自己在干吗?”一个没什么想象力的卫兵问。
“你他妈以为自己在干吗?”魏姆斯抬头咆哮道。
他们瞪大眼睛。
“什么?”
魏姆斯又砍了一刀。几环链子叮叮当当地落到地上。
“好吧,这是你自找的——”一个卫兵说。魏姆斯一胳膊肘打到他胸腔底下,不等他倒地,魏姆斯又一脚踢向另一个卫兵的膝盖骨,动作十分野蛮;那人身子一弯,下巴正好凑上魏姆斯的另一个胳膊肘。
“好了。”魏姆斯心不在焉地揉揉胳膊肘。真够疼的。
他把砍刀换到另外一只手,继续对铁链发动攻势,他意识到更多的禁卫兵正往自己这边赶,但他们跑步时用的是卫兵特有的方式。魏姆斯对这种步法十分熟悉。它表示说,我们有一打人,还是让其他人第一个赶到吧;它表示说,那家伙看起来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他们付我的钱可不够让我送命的,如果我跑得够慢,也许他会自己走开……
没必要为了逮住个把人坏了这么好的日子。
兰金小姐抖掉了身上的铁链。人群中响起七零八落的欢呼声,并且音量逐渐增大。哪怕目前这种情势,安科-莫波克的居民一样能对精彩的表演表示欣赏。
她抓起一把铁链,把它绕在自己胖乎乎的拳头上。
“有些卫兵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一位——”她准备开说。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魏姆斯抓住她的胳膊,简直像拽着一座山。
欢呼声戛然而止。
魏姆斯身后有种声音。倒说不上特别吵,只不过很有穿透力,令人不快。那是四只爪子同时击中石板的咔嗒声。
魏姆斯看看周围,又看看头顶。
龙的皮肤上沾满了煤灰,几块烧焦的木头冒着烟,分散在龙身各处。华丽的青铜色龙鳞上能看到一道道的黑色印记。
它低下头,眼睛离魏姆斯不过几英尺,它试着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逃跑多半没什么用处,魏姆斯告诉自己。再说我反正也没力气了。
他感到兰金小姐的手裹住了自己的手,“干得真漂亮。”她说,“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烧焦的残骸从蒸馏厂周围倾泻而下,有的还在继续燃烧。水塘变成了碎片的沼泽,水面上浮着一层灰烬。科垄军士从水中升起,满身黏液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又抓又扯,终于来到岸边,把自己拉上了岸,就像某种生活在海洋中的生命体,急不可耐地想一次性解决整个进化过程。
喏比已经青蛙一样瘫在岸上,浑身漏水。
“是你吗,喏比?”科垄军士焦急地问。
“是我,军士。”
“真是太好了,喏比。”科垄热切地说。
“真希望不是我,军士。”
科垄把头盔里的水倒掉,然后停下来。
“卡萝卜那小伙子呢?”他问。
喏比借胳膊肘支起身子,看样子还有些晕乎乎的。
“不知道。”他说,“前一分钟我们还在房顶,下一分钟就往下跳了。”
两人同时看一眼灰白色的水面。
“我猜,”科垄缓缓说道,“他该会游泳?”
“不知道。他从没说过。没什么地方可游吧,认真说来,山上。”喏比道。
“不过也许他们有蔚蓝色的清澈池塘,或者深邃的山间溪流。”军士充满希望地说,“还有隐藏在山谷中的冰冷湖水什么的。更不必说地下湖了。他肯定学过游泳。成天在水里泡着,要我说。”
他们盯着油腻腻的灰色水面。
“多半是那个保护罩。”喏比说,“说不定它装满了水,把他给拽下去了。”
科垄阴沉沉地点点头。
“我帮你拿着头盔。”过了一会儿喏比说。
“可我是你的上级!”
“没错。”喏比摆事实讲道理,“但如果你也困在下头了,你肯定希望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在这上面,时刻准备营救你,不是吗?”
“这……倒也有道理。”最后科垄说,“说得不错。”
“那不就得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
“什么?”
“……我不会游泳。”科垄道。
“那你是怎么上来的?”
科垄耸耸肩,“天生能浮水。”
他们的目光再次转向黑暗的水塘。然后科垄朝喏比瞪起眼睛。再然后喏比很慢很慢地解下了自己的头盔。
“里边不会还有人吧,嗯?”卡萝卜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他们转过头,见他正从一只耳朵里掏泥巴。在他身后,酒厂的废墟还在冒烟。
“我想最好先赶紧出去,瞧瞧外头怎么样。”他语气欢快,一只手指着通向院外的一扇门。此刻门晃晃悠悠地挂在铰链上。
“哦。”喏比虚弱地说,“好得很。”
“外头有条巷子。”卡萝卜道。
“巷子里头没有龙吧,唔?”科垄疑神疑鬼。
“没有龙,没有人。附近谁也没有。”卡萝卜急不可耐地抽出自己的剑,“走吧!”他说。
“去哪儿?”喏比问。他从耳朵后头掏出一截湿漉漉的烟屁股,这会儿正以最最悲伤的神情看着它。它显然已经不行了,但他还是试着想把它点燃。
“我们想要跟龙对决,不是吗?”卡萝卜道。
科垄满不自在地扭动身子,“没错,但是难道不应该允许我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吗?”
“再暖暖地喝上一杯?”喏比说。
“再吃上一顿。”科垄道,“一盘香喷喷的——”
“你们应该觉得羞愧。”卡萝卜说,“外头有位身陷囹圄的女士,还有一条龙要打,而你们满脑子只想着吃吃喝喝!”
“哦,我想的可不只是吃吃喝喝而已。”科垄道。
“我们也许是唯一可以阻止城市遭受灭顶之灾的人!”
“没错,可是——”喏比还想说点什么。
卡萝卜举起剑,在头顶上挥舞。
“如果魏姆斯队长在,他一定会去的!”他说,“全体为了一个!”
他瞪他们一眼,转身冲出院子。
科垄局促不安地看了喏比一眼。
“现在的年轻人。”他说。
“全体为了一个什么?”喏比问。
军士叹口气,“好吧,咱们走。”
“哦,好吧。”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巷子里空空如也。
“他去哪儿了?”诺比问。
卡萝卜从阴影里走出来,乐得合不拢嘴。
“就知道你们靠得住。”他说,“跟我来!”
“这孩子有点古怪。”科垄一瘸一拐地跟上去,“他总能说服我们跟他走,你注意到了吗?”
“全体为了一个什么?”喏比问。
“跟他的嗓音有点关系,我估计是。”
“没错,不过到底是全体为了一个什么?”
王公叹口气,小心地夹好书签,把书放到一边。外头吵得很,想必发生了不少事。现在周围不大可能还有禁卫兵在,这样正好。这些卫兵都受过很多训练,浪费就太可惜了。
稍后他还用得着他们。
他走到墙边,在一小块砖上推了一下。这块砖跟其他所有的小砖块一模一样,然而其他的小砖块绝不会让一块石板隆隆地滑开。
里头是一堆经过精心挑选的物品——野战口粮、换洗的衣服、几个装着贵金属和珠宝的小盒子、工具。还有一把钥匙。永远不要建一座自己出不去的地牢。
王公拿起钥匙走到门口,步子很悠闲。锁里的齿凸从养护良好的沟槽里滑出去,这时他又一次想到了魏姆斯。也许他应该告诉魏姆斯这把钥匙的事?可对方从越狱上得到了如此强烈的满足,告诉他很可能大有坏处。再说了,这还会伤及他对世界的看法。他需要魏姆斯和他的世界观。
维帝纳尼大人推开门,大步走进自己宫殿的废墟里,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宫殿在颤抖;几分钟之内,城市第二次摇晃起来。
龙舍里发生了爆炸。窗户往外炸开。门被一股黑色的巨浪冲到空中,缓缓翻滚,最后落入杜鹃花丛。
那栋建筑中出现了某种能量巨大、温度极高的东西。更多浓烟往外涌,油腻又结实。一堵墙对折起来,另一堵慢腾腾地翻倒在草地上。
无数泽龙像香槟酒的瓶塞般坚定地冲出了废墟,翅膀疯狂地扇动。
浓烟仍然在翻滚,但里头还有些别的什么,一束强烈的白光正缓缓升起。
白光穿过一扇打碎的窗户,消失在视线之外,然后埃勒搭着自己制造的浓烟升上了安科-莫波克的天空,头顶还有片瓦仍旧滴溜溜转着。
阳光反射在它银色的鳞片上,它悬浮在大约一百英尺高的地方,缓缓转动,漂亮地平衡在自己的火焰上……
广场上的魏姆斯正在等死,他意识到自己张大了嘴巴,赶紧把嘴重新闭上。
此时此刻,城里完全听不到任何响动,只除了埃勒上升的声音。
它们可以重新组合自己肚里的管子,魏姆斯迷迷糊糊地告诉自己。好适应情况需要。它把它反转了。可它那些玩意儿,它的基因……它肯定原本就有点往那方面发展的趋势。难怪这小混蛋翅膀又短又粗。它的身体肯定早知道它不需要它们,只除了用来调整方向。
天哪。我正看着历史上第一条倒着喷火的龙。
他冒险往自己头顶瞄了一眼。巨龙呆住了,它血红色的大眼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小东西。
伴随着挑衅的烈焰,安科-莫波克之王用力拍打翅膀,腾空而起,微不足道的人类完全被抛在脑后。
魏姆斯猛地转向兰金小姐。
“它们是怎么打架的?”他急切地问,“龙是怎么打架的?”
“我——那个,好吧,它们就只是拿翅膀拍来拍去,再加上喷火。”她说,“泽龙,当然是。我是说,谁见过高贵的巨龙打架的?”她拍拍己的睡袍,“我得记下来,我带了笔记本来着……”
“在你的睡袍里?”
“我总说,有多少点子是睡觉时钻出来的,你简直想不到。”
火焰咆哮着冲向埃勒的位置,但它已经不在那里了。国王试着在半空转身,小泽龙放出一串烟圈,轻而易举地绕来绕去,把巨大的对手圈在浓烟结成的绳圈里。国王在半空无助地打转,吐出更烫、更长的火舌,却仍然没能命中目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哈罗,队长。”一个声音讨好地叫了一声。
魏姆斯低下头,只见一小潭死水化装成喏比的样子,正仰面傻乎乎地对他咧开嘴。
“我以为你们都死了!”他说。
“我们没死。”喏比道。
“哦。好。”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那么,你对这场架怎么看?”
魏姆斯再次抬起眼睛。城市上空到处是螺旋形的烟雾。
“恐怕拿它没办法。”兰金小姐说,“哦,哈罗,喏比。”
“下午好,女士。”喏比碰了碰自己前额附近的某个东西,他觉得那应该是刘海。
“你什么意思,没办法?”魏姆斯问,“看看它那样子!巨龙一次也没有击中它!”
“没错,但它的火已经碰到巨龙好几次,却似乎毫无作用。不够烫,我想是。哦,它躲得是很好。但它必须每次都足够幸运,而巨龙只需要走运一次就够了。”
魏姆斯渐渐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魏姆斯道,“这一切都只是——只是作秀?它只是为了表现表现?”
“这也不是它的错。”科垄神奇地从他们背后冒出来,“这就跟狗一样不是吗?那可怜的小混蛋还没明白,自己面前可是个大家伙。它只不过想跟人家吵着玩玩。”
两条龙似乎都意识到这场战斗已经陷入了经典的克拉奇僵局。在又一串烟圈和一道白色的火焰之后,双方同时撤退,拉开几百码的距离。
国王悬在空中,迅速拍打着翅膀。高度,这就是关键。当龙跟龙对打时,高度总是至关重要……
埃勒平衡在自己的火焰上,它似乎在思考。
然后它若无其事地把两条后腿往外一蹬,动作熟练至极,仿佛借自己的胃胀气飘在天上根本就是泽龙已经掌握了好几百万年的老把戏。它翻了个筋斗,转身逃之夭夭。刚开始你还能看到一条银色的线,但很快它就消失在了城墙之外。
一声呻吟跟着它往外飞。它来自成千上万个喉咙。
魏姆斯抬起双手。
“别担心,长官。”喏比赶紧安慰他,“它——它多半是去,是去喝一杯,或者那之类的。也许是第一局结束了,那之类的。”
“我说,它可把咱们的水壶什么的全吃了。”科垄有些犹豫,“它总不会在吃了水壶之后跑路吧。按道理说,能吃下水壶的绝对不会被任何东西吓跑。”
“还有我擦盔甲的油。”卡萝卜说,“那一罐差不多要一块钱呢。”
“这不就结了?”科垄道,“我就说嘛。”
“听着。”魏姆斯尽量拿出耐心,“它是条好龙,我跟你们一样喜欢它,很可爱的小东西。它不过是做了明智的选择,看在老天的分上!它不会为了救我们让自己给烧成灰。生命不是这样整的。你们还是面对现实的好。”
在他们头顶,巨龙趾高气扬地走在空中,随口把附近的一座塔烧成灰烬。它赢了。
“我还从没见过这种事呢。”兰金小姐说,“一般来说,龙的决斗都是至死方休的。”
“至少它们终于生出一只有点脑子的。”魏姆斯闷闷不乐地说,“咱们老实说吧:看看对手的块头,埃勒那样大小的龙,他能打赢的概率根本就是一百万分之一。”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寂静,就好像你刚刚敲响了一个清亮的音符,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小兵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一百万分之一?”卡萝卜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
“绝对的。”魏姆斯道,“一百万分之一。”
“一百万分之一。”科垄说。
“一百万分之一。”喏比附和道。
“没错。”卡萝卜道,“一百万分之一。”
又是一阵高调的沉默。小兵们都在猜测究竟谁会先把那句话说出来。
科垄军士深吸一口气。
“可没准儿真能办成。”他说。
“你在说什么胡话?”魏姆斯斥道,“根本就不可——”
喏比焦急地捅捅他的肋骨,另一只手指向平原对面。
那里有一道黑色的烟柱。魏姆斯眯起眼睛。在甘蓝地上方,在烟柱前头,一颗银色的子弹正不断靠近。
巨龙也看见了。它挑衅似的喷着火,巨大的翅膀搅动空气,努力飞得更高。
现在他们能看见埃勒的火焰了,温度很高,几乎是蓝色。在它脚下,地面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不断退后,而且它还在加速。
在它前方,国王伸出了爪子——它几乎像是咧嘴笑了。
埃勒要撞上去了,魏姆斯暗想。众神保佑我们所有人,一个大火球。
田地里似乎有些古怪。在埃勒身后一点点,地面似乎自己翻了起来,甘蓝菜被抛向空中。一道篱笆也一飞冲天,木屑雨点般落下……
埃勒无声地飞过城墙,鼻孔朝天,翅膀收起,身体紧紧缩成一个圆锥,屁股底下释放出火焰。它的对手喷出一条火舌;埃勒只稍微扇了扇翅膀就轻松躲开,动作几乎难以察觉。然后它就飞走了,在同样诡异的寂静中朝大海飞去。
“它错过了——”喏比张开嘴。
空气炸开。无止境的霹雳声从城中穿过,打碎了瓦片,掀翻了烟囱。半空中的国王被卷起来,动弹不得,像超声波洗衣机里的上衣一样不停打转。魏姆斯双手捂住耳朵,只见巨龙一面翻转一面使劲喷火,在自己周围编织出一圈疯狂的火网。
魔法沿着它的翅膀噼啪作响。它像一把绝望的雾号般厉声尖叫,又昏昏沉沉地摇头晃脑。它开始滑翔,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圈。
魏姆斯忍不住呻吟起来。埃勒整出来的那东西能撕裂石块,可仍然奈何不了它。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打败它?你打不过它,他暗想。你烧不过它,你摔不过它。你拿它完全毫无办法。
龙降落了。不是什么完美的落地,完美的落地不会连累一整排小屋。它动作很慢,着陆似乎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且摧毁了相当长的一段城市建筑。
它的翅膀毫无意义地胡乱扇动,脖子左摇右晃,火焰不断喷射,却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它一路从横梁和茅草屋顶中犁过,在它身后,废墟里燃起了好几堆火。
终于,它在一道凹槽的尽头停下来,身体被曾经的建筑物掩埋,几乎不见了踪影。
它留下一片寂静,只有几个人嚷嚷着组织排队,从河边打水灭火。
接着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从空中往下看,安科-莫波克肯定很像一座被惊动的蚁丘,一排排小黑点往巨龙失事的地点涌去。
大多数人都拿着某种武器。
许多人握着长枪。
有些人握着剑。
所有人心里都装着同一个目标。
“你知道吗?”魏姆斯大声说,“这将是世上第一次民主屠龙。一人一刀。”
“你必须阻止他们。你不能让他们杀了它!”兰金小姐道。魏姆斯冲她眨眨眼。
“抱歉?”他不解道。
“它受了伤!”
“女士,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是吗?再说它只是给震晕了。”魏姆斯道。
“我是说不能让他们用这种方式杀掉它。”兰金小姐坚持道,“可怜的家伙!”
“那你想怎么办?”魏姆斯质问道,他的火气也上来了,“给它来一针强心焦油,再在壁炉前头摆个篮子,让它舒舒服服地休息休息?”
“这是屠杀!”
“我看挺好!”
“可它是龙!它不过是顺从龙的本能!如果人不去招惹它,它根本就不会来!”
魏姆斯心想:它马上就要吃掉她,而她还能这样想。他有些迟疑。或许这的确意味着她有说三道四的权力……
两人大眼瞪小眼,双方都气得脸色煞白。这时科垄军士偷偷溜到了他们身边。他心急火燎地跳来跳去,两只鞋里的泥巴交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最好赶紧过来,队长。”他说,“这简直是谋杀!”
魏姆斯朝他挥挥手,“依我看,”他避开兰金小姐的眼睛,低声嘟囔道,“这是它自找的。”
“不是那个。”科垄道,“是卡萝卜。他逮捕了那条龙。”
魏姆斯停下来。
“你什么意思?逮捕?”他问,“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对吧?”
“这可没准儿,长官。”科垄不大自信似的,“可没准儿。他嗖一声就蹿到瓦砾堆上去了,长官,抓起它的一只翅膀,然后说‘这回可逮着你了,伙计’,长官。简直叫人难以置信,长官。长官,问题是……”
“怎么?”
军士两脚交替蹦着,“你记得吧,你说过不能虐待犯人来着,长官……”
那是块又大又沉的木料,过去曾经是房顶的一部分,它斩开空气时速度很慢,但当它打中你,你会往后翻滚,并且保持被打中的状态。
“现在听着,”卡萝卜把它收回来,又扶正自己的头盔,“别逼我再说一次,好吗?”
魏姆斯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过,抬头望眼站在瓦砾和巨龙上的壮实身影。卡萝卜缓缓转过身,就像握着根法杖似的拿着那根房梁。他的目光仿佛灯塔的光线,无论它射向哪里,那地方的人就会放低手上的武器,一脸愠怒,浑身不自在。
“我必须警告你们,”卡萝卜继续往下说,“妨碍警官执行公务是一项严重的罪行。下一个扔石头的人,我会像一吨砖头一样朝他扑过去。”
一块石头从他头盔后面弹开。众人一片欢呼。
“别挡我们的道!”
“对!”
“咱可不想被警卫队呼来唤去!”
“Quis custodiet custard?”
“啥?哦对!”
魏姆斯一把拽过军士,“去找些绳子。很多绳子。越粗越好。我猜我们可以——嗯,把它的翅膀捆在一起,也许,然后再把它的嘴绑起来,让它没法喷火。”
科垄瞄他一眼。
“你认真的,长官?我们真要逮捕它?”
“快去!”
它已经被捕了,魏姆斯一面想一面往前挤。就我个人而言,我宁愿它掉进海里,但它已经被捕了。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处理,要不就只能放它走。
他感到自己对这鬼东西的厌恶在暴众面前烟消云散。你能拿它怎么办?给它个公正的审判,他想,然后是死刑。不是杀了它。那是英雄在荒野里干的事。在城市里你可不能这样思考。或者其实你可以,但如果你真要这么思考,那就不如将这地方一把火烧掉,从头再来。你应该……嗯,照章办事。
就是这个。其他的一切我们都试过了。现在干脆试试照章办事会怎么样。
再说了,他暗暗加上一句,那上头站的是城市警卫队的队员。我们必须团结一致。除了我们自己,别人谁也不肯搭理我们。
他身前有个壮汉抬起了胳膊,这人手里捏着半块砖。
“敢丢你就死定了。”魏姆斯道。说完他一闪身,继续往人堆里钻,留下那个想丢砖的家伙呆呆地四处张望。
魏姆斯爬上瓦砾堆的时候,卡萝卜正半举着自己的大棒以示威胁。
“哦,哈罗,魏姆斯队长。”他说着放下胳膊,“我必须向你汇报我已经逮捕了这——”
“对,我看得出来。”魏姆斯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有什么建议吗?”
“哦,是的,长官。我必须向它宣读它的权利,长官。”卡萝卜回答道。
“我是指除了这个以外。”
“那倒还不大清楚,长官。”
魏姆斯看看从瓦砾底下露出来的龙身子。这种东西你怎么才能杀得死?准要花上一整天。
一块石头从魏姆斯胸甲上弹开。
“谁干的?”
那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空气。
人群安静下来。
西碧尔·兰金吃力地爬上瓦砾堆,眼睛冒着火,愤怒地瞪着一干暴众。
“我刚才问,”她说,“是谁干的?如果那个人不赶紧站出来,我会非常生气!真是太可耻了,你们这些人!”
她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不少人松开手,让石头之类的东西轻轻落到地上。
微风吹起她破破烂烂的睡袍,这位高贵的仕女摆开架势,准备高谈阔论。
“你们面前是英勇的魏姆斯队长——”
“哦诸神啊。”魏姆斯低声呻吟,同时拉下头盔挡住自己的眼睛。
“——还有他无畏的手下,他们今天不怕麻烦,来这里搭救你们这些——”
魏姆斯一把抓住卡萝卜的胳膊,把他拽到远离兰金小姐的角落。
“你还好吗,队长?”准警员问道,“你脸好红。”
“你别也跑来掺和。”魏姆斯厉声喝道,“被喏比和军士瞄来瞄去已经够糟了。”
叫他吃惊的是,卡萝卜挺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这种事是怎么样的。”他满脸同情,“我老家有个姑娘,你瞧,她叫薄荷,她父亲——”
“听着,我最后再说一次,我跟兰金小姐之间完全没有任何——”
他们身边一阵嘎嘎响,石膏和茅草像山崩一样涌下来。瓦砾往上升起,并且睁开了一只眼睛。一片血红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瞳孔,正努力想把他们看清楚。
“我们肯定是疯了。”魏姆斯道。
“哦,不,长官。”卡萝卜说,“这样的先例是很多的。1135年,一只母鸡因为在灵糕星期四打鸣被捕。在精神病斯兰啪大人统治期间,一群蝙蝠因为屡次违反宵禁遭到处决,那是在1401年,八月,我想是。那时候真是法律的黄金时期。”卡萝卜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1321年,你知道,一小片云曾经受到审判,因为它在狂伯爵哈嘉思授爵仪式的高潮部分挡住了太阳。”
“我希望科垄赶紧把绳子——”魏姆斯停下来。他实在忍不住。“怎么弄的?”他问,“你能对云怎么样?”
“伯爵判它被石头砸死。”卡萝卜说,“据记载当时一共死了三十一个人。”他掏出笔记本,瞪了龙一眼。
“它能听到我们的话吗,你觉得?”他问。
“大概可以。”
“好吧,那,”卡萝卜清清喉咙,然后转向晕乎乎的大蜥蜴,“我有责任警告你,你已被指控犯有以下部分或所有罪行,兹即:一(一)i,在上个咕月18日或前后,在黄泉一个名叫甜心胡同的地方,你违法点火,且此火很有可能对人造成严重伤害,此行为违反了1508年的《工业工序法令》第七条;以及,一(一)ii,在上个咕月18日或前后,在黄泉一个名叫甜心胡同的地方,你导致或间接导致了六人死亡,死者身份至今尚未——”
魏姆斯不知道这些瓦砾能把龙压制多久。它们大概需要把它压几个星期才行,如果按照卡萝卜手上控罪书的长度来判断的话。
四下里一片寂静。就连西碧尔·兰金也目瞪口呆。
“怎么了?”魏姆斯问那些仰着脑袋往上看的人,“从没见过逮捕龙吗?”
“——十六(三)ii,在上个咕月24日晚,你烧毁或间接烧毁了安科-莫波克被称作旧哨所的建筑,总价值两百元;以及,十六(三)iii,在上个咕月24日晚,当你被警卫队一位正在执行公务的军官拘捕时——”
“我想我们应该抓紧时间。”魏姆斯低声道,“它有点躁动不安了。有必要这么详细吗?”
“嗯,我相信我们可以总结说,”卡萝卜道,“当情况特殊时,依据布雷格法则——”
“这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吃惊,卡萝卜,但眼下就是特殊情况。”魏姆斯道,“而且如果科垄不赶紧把绳子拿来,情况很可能会变得极其特殊。”
巨龙挣扎着想要起身,更多的瓦砾开始晃动。一根沉甸甸的房梁被掀到一边,发出砰的一声。围观的人开始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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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驮着碟形世界的宇宙巨龟。——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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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形世界地理名词。——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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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句有名的口号:全体为了一个,一个为了全体。——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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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懂这一句的不仅仅是安科-莫波克的居民。或许这位渊博的拉丁学者原本想引用那句著名的“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es?”,即“谁来监督卫兵?”;又或者他其实想说“Quis custodiet custodiam?”,即“谁会保护犯人?”,不过事实究竟如何,恐怕我们永远无从得知,因为在最后一秒钟,对美食的热爱战胜了对知识的追求,让他把关键的一个单词误作了custard(蛋奶糊)。——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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