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生娃那天
上官莹的宝贝叫安娜。
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就通过B超知道了未来的宝贝将是个女孩儿,她略加思索就给宝贝起了这个名字:安娜。
她觉得宝贝未来的命运必定与众不同,她一出生就是国际人,而未来,世界就是她的舞台。
安娜这个名字在世界各地都很流行,连中国这样拥有五千年传统东方文化的国家都有不少女孩儿叫安娜,给宝贝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将来宝贝无论走到哪个国家,都不会感到陌生。
另外,上官莹非常喜欢安娜这个名字,她认为安娜代表着美丽、智慧、大气、卓尔不凡,她希望女儿集所有这些优美的气质于一身。
上官莹不是一下子就爱上刚出生的宝贝的,相反,在宝贝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上官莹怀孕是意外的,对于生娃,她既没有心理上的准备,也没有认知上的准备。
母亲去世早,在俄罗斯身边又没有可以请教的人,没有人告诉上官莹应该做哪些方面的准备。
上官莹按照自己的思路,请弟弟在国内买了一大堆从胎教直到上中学的育儿书籍、光盘寄到莫斯科。
她以虔诚的心,认真地阅读了每本书,感觉重要的地方都划上线,写上注释;还写了心得,把教育孩子的过程先按月份再按年龄分为几个部分,重点说明每个部分应该特别注意什么等等。
她学习的认真劲儿,不像是为了生孩子,倒像是为了参加考试。
丹尼尔常说上官莹总在天上飞,意思是说她不现实,总是飘。
上官莹当然不同意丹尼尔对她的评价:她明明就生活在现实中,怎么能说她不现实呢?而事实上,丹尼尔的眼光是敏锐的,上官莹对于现实生活的想法有时的确很简单,她生活在书中。
至于为什么丹尼尔看到了她的弱点却依然很爱她,也许在某些方面,丹尼尔喜欢的正是她因为没有陷进现实而表现出来的单纯和轻松。
读完了弟弟发来的所有书,上官莹信心百倍,觉得自己已经为生娃做好了全面准备,可她根本没意识到,她所学到的,只是开发孩子智力及如何教育孩子方面的知识,而生育的过程是怎样的,孩子出生后应该如何照顾等等具体问题书上根本没有。
所以,在宝贝刚出生的那一刹那,上官莹没有像电影或者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喜极而泣,把刚出生的宝贝紧紧抱在怀里或者贴在脸庞,而是庆幸自己终于逃过一劫。
待产过程中,不曾料想、从未经历过的剧烈疼痛,近十个小时的等待和挣扎,令上官莹痛苦不堪,致使她产后拒绝拥抱宝贝,甚至拒绝了两次。
当第三次,接生大夫硬把孩子放在她怀里,说母亲必须抱抱孩子时,她才勉强抱了一下,马上又交还给了大夫,孩子长什么样她都没看。
那个时刻,她没感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因为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而发生了变化,没意识到那个发出哭声的孩子是自己的女儿,从此时此刻她的命运将和她的紧紧连在一起。
她只是觉得疼,刺骨的疼,皮肤撕裂的疼,无法忍受的疼!
她不知道生娃会这样疼,否则,她断不会答应生娃的。
孩子生完了,她依然在哭,痛苦地、委屈地哭。
她真想有谁能代替她,救救她,不要让她疼得这么孤独,这么无助。
大夫劝她不要哭了,说生孩子都会疼的,没有人像她这样哭上没完没了;大夫安慰她,说肚子上放上冰袋,一会儿就好了。
大夫果真在她的小腹上放了两个冰袋,把她推出手术室放在过道里。
上官莹心想,俄罗斯对待产妇和中国完全不一样啊。
据她所知,在中国产妇不能受风,不能沾凉,这可倒好,直接上冰块儿。
冰块的确缓解了疼痛,上官莹也累了,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她被冰醒了,觉得身体里的疼似乎好些了,但皮肤被冰得生疼,她试图把冰袋拿下来。
刚巧给她接生的大夫之一路过看到,她问上官莹感觉怎么样?想干什么?当上官莹回复说冰袋太凉,不想要了的时候,大夫厉声说,那怎么行?血还没有完全止住,不能拿下来,我再给你换一个。
语气冰冷,没有丝毫的同情。
上官莹问,还要这样躺多长时间?大夫说再有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说完,又拿来两个新的冰袋放在上官莹小腹上,更凉了!
上官莹绝望了,什么时候算完呀!
又疼又累,她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她觉得自己的小腹也成冰块了,好冷啊。
从早上八点到现在,十几个小时过去了,没吃没喝,光折腾了!
终于,大夫说可以回病房了,拿走了冰袋。
谢天谢地!
两个护士推着上官莹到了她的病房,把手术车和床并排放在一起,然后两个人四只手把她从手术车里翻到床上,那一瞬间,上官莹感觉自己像被屠宰的牛羊,一整坨堆放在了一个地方。
好在,没有被冰袋灼伤的感觉了。
应该是晚上九点以后了,楼道里很安静,病房里很暗,只有从楼道射进来的灯光。
房间里有两张床,另一张床空着。
上官莹躺在病床上,疼痛还在继续,身体无法转动,这时她才觉得很渴还有点饿。
身边没有人,也没有水,没人可以帮她倒水,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有,她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她想象着,如果在BJ生孩子,一定会有人给她端来热水吧,也许还会有热乎乎的吃的,肯定,也会有人陪她说话。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好忍着,她太可怜了!
她可是刚生完孩子的人哪,怎么就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不管了呢!
她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上官莹听到有人叫她,她睁开眼,是护士。
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很疼,很渴,问有没有止痛药。
护士给她到了杯水递给她,说可以给她打止痛针。
她谢了护士,用左手接过水杯靠近嘴边,然后歪过头小心翼翼地连喝带吸,尽量不让水流出来。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给她打了针,问她小便了没有,她说没有;护士说一定要尽快小便一次,她说,好。
护士走后,上官莹去了厕所,但没能小便,实在太疼了!
疼得她不敢继续。
过了半个小时,护士又来了,问上官莹小便了没有;上官莹说不想小便,太疼。
她以为护士会同情她,没想到护士忽然严厉起来,提高了声音:你必须小便,疼也得小便,如果你自己不能小便,我有办法让你小便。
上官莹眼泪一下出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受了这么多罪,连句温和点儿的话都听不到。
护士见她哭了,语气缓和了些说:你去站在喷头下,把水打开,一点一点地小便,一边小便一边用水冲,那样会减轻一些疼痛。
上官莹含着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怕了,她触到了硬邦邦的现实。
今天以前,她都不知道生孩子会那么撕心裂肺地疼,不知道生完孩子还要再忍受两个多小时的冰袋之苦,也不知道最平常不过的小便居然也会成为难以承受的痛!
上官莹不知道护士会采取什么手段,但她确信一定是比她自己去小便更痛苦的方法,经历了一天各种各样的疼,上官莹再也经受不住新的疼了。
她一点一点地侧过身,先放下一条腿,再一手扶着床帮,一手扶着床头柜,慢慢翻身下床,然后一步一步挪到洗手间浴室。
照着护士说的那样做了,还是疼啊!
但无论如何都要做啊。
在浴室里,她战战兢兢地小便,却忍不住放声大哭,因为疼,因为没人照顾,更因为——她悲哀地想到,即使有人帮忙她,安慰她,该自己承受的还是得自己受,谁也代替不了!
做个完整的女人,太不易了!
丹尼尔总说她不是生活在现实之中,而是在飞,此时,她真想飞,飞的时候看到的美好更多些。
可她已飞不回从前了,她的一条腿已经插在现实里了!
与宝贝的第一夜
俄罗斯的产院还是挺仁慈的,产后最初的几天,他们可以帮助母亲照看孩子,只是每天把孩子抱到病房来,让母亲看看,抱抱,如果母亲愿意,也可以喂喂孩子。
如果母亲想把孩子留在身边,而孩子不需要特殊护理,也可以由她们自己照顾。
医院有一个规定,即婴儿出生的第四天必须和母亲一起住一夜,这是为了让母子相互了解,增进感情。
上官莹产后一直处于疼痛之中,子宫回缩又是一波新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