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气柱确实奈何不了《笔阵图》,但是自然有人能对付得了。
天人笔此时缓缓从天而降,它的每一根笔须都优雅地翻卷着,泛着金黄色的光芒。忽然,那些笔须猛然伸长,瞬间突破了无形的距离,直直插入了《笔阵图》的核心之中。
《笔阵图》在被插入的一瞬间变得僵硬,下一秒钟,整个《笔阵图》炸毛了。因为操纵它的人清晰地感应到,这个天人笔,居然在从《笔阵图》中吸食笔灵!
此时韦庄内庄那些人的心情,就像是当年他们的祖先韦时晴碰到白虎时一样:见惯了笔灵互斗,却还没见过可以吞噬笔灵的。这该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为了支撑这个《笔阵图》,韦家集合了一族之精华,将几十支笔灵布入阵图中,才能有如此之大的威力。可谁能想到,这些笔灵,竟成了天人笔的盘中珍馐;堂堂卫夫人的《笔阵图》,变成了盛满金玉良食的餐桌。
纵然他们不知道天人笔的来历,看到此情此景,也必然骇然到了极致。
《笔阵图》突然发了疯一样,变成崩浪奔雷捺笔势,接着变成百钧弩发的努笔势,又变成劲弩筋节的钩笔势,在几秒内变了数种形式。可惜它的挣扎却徒劳无功,七十二根气柱牢牢地把这《笔阵图》给锁住,而天人笔好整以暇地慢慢吸吮着《笔阵图》中的笔灵,从容得像是一只大蜘蛛。
核心受制,整个韦庄的保护也随之减弱。
一直到此时,罗中夏才明白当初韦定邦为何而死。
若是韦定邦还活着的话,有他的秋风笔坐镇核心,天人笔还未必会如此轻易地攻进来。函丈早早出手,提前刺杀了韦定邦,吸走秋风笔,就是为了让大阵平白削去数成威力。
所以陆游一听韦定邦遇害,就立刻判断出函丈对韦家将有大动作。
看到眼前的屏障越发稀薄,知道《笔阵图》的力量已经开始衰减,罗中夏知道此时再不进去,只怕没有机会了。他对秦宜和颜政喊道:“天人笔的压制,压不住青莲遗笔。你们两个在外头策应,我进去看情况收笔。”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回答,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他的身体与屏障甫一相触,温度急速上升,衣服发出一阵焦煳味道,开始卷曲燃烧起来。可毕竟这屏障的力量已经不足,还未等这股灼热传递到肌肤,他已经闪身冲破了屏障,置身内庄之中。
敌人做的什么打算,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们的真正目的,不是韦庄,而是卫夫人《笔阵图》——更准确地说,也不是《笔阵图》,而是阵中笔灵!
韦庄的笔灵,要么是由笔冢吏持有,要么存放在藏笔洞里,十分分散。即使天人笔亲自出手,也不能保证能把笔灵一支不漏地收回来,一个不慎,被对方搞得全盘翻转也是可能的。韦家流传千年,谁知道除了卫夫人《笔阵图》还藏着什么东西?
所以为了确保把韦家收藏的笔灵一网打尽,就必须施加足够大的压力,逼迫韦家用出《笔阵图》。《笔阵图》必须要有笔灵才能驱动,韦家为了御敌,势必要把大部分笔灵放入阵中,聚集在一处——这便正中了天人笔的下怀。
黑衣人以及他们的儒林桃李阵,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围而不攻。韦家拼尽全力发动卫夫人《笔阵图》,以为这是最后的撒手锏,殊不知那才合了对手的心意。
罗中夏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发凉。函丈这次真是志在必得啊!既要吞噬韦家的全部笔灵,也要顺便收走隐藏其中的七侯笔。
他忽然觉得头顶有异,不由得抬头望去。结果他发现原本紧缚住《笔阵图》的七十二根气柱,此时却少了数根,而且数量还在持续减少。罗中夏猛然意识到,这是颜政和秦宜干的好事,在为他争取时间。
罗中夏顾不得多发感慨,立刻发足狂奔。
韦家的覆亡,已不可逆转,只能尽快去把七侯笔灵收走,避免落入函丈之手。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罗中夏还依稀记得韦庄的路,一口气跑到正对着竹桥的韦氏祠堂前,立刻有两个年轻人跳出来拦住他。罗中夏没时间跟他们解释,唤出青莲笔干倒那两个护卫,趁机冲破封锁。
此时内庄里大部分笔冢吏都去支援《笔阵图》了,没人能拦得住罗中夏。他依仗着对地形熟悉,七转八拐,很快便穿过内庄迷宫一样的巷道,跑到了藏笔洞前。
果然不出所料,藏笔洞前此时有几十人,他们全都坐在地上,聚成数个同心圆圈。最中间的圆圈是几位须发皆白的老长老,他们一起托着一个古老的卷轴,举轻若重。在他们的外围,是三圈青壮年,这些人各自头上悬浮着一支笔灵,笔尖全都冲着圆心位置,与卷轴有着若有若无的连接。
这个应该就是卫夫人《笔阵图》的操控中枢了。从人员构成来看,韦家确实拼尽了全力,这个阵势里的是韦家几乎全部的笔冢吏。
此时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目不瞬离。阵中有几个人已经瘫倒在地,想必是自己的笔灵已被吸食一空,心力交瘁的缘故。但没有一个人敢擅自离开,大家都清楚这一战关系到韦家的生死存亡。托着卷轴的一位长老不时喝道:“点笔势!快,再换横笔势!”另外几位长老则用手指在虚空中急速比画。
显然,他们还没有死心,还指望着能靠《笔阵图》本身的力量打破束缚。
在更外围,则是一大群韦家无笔的成员,有老有少。他们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忧虑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在阵中奋战,默默祈祷家族能撑过这一次大劫。
“快把笔阵撤掉!”
罗中夏突然从暗处跳出来,高声喊道。
阵中之人恍若未闻,倒是一干无笔的韦家成员把注意力转过来。场面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立刻就有人认出他来:“是罗中夏,那个杀死老族长的凶手!”
当时彼得和尚和他仓皇出逃,韦庄上下都把这两个人的样貌记了个十足。此时见他突然出现在这里,都以为这个奸贼是为敌人做前驱,前来捣乱。立刻就有十几名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朝罗中夏逼来,他们看着前辈们拼尽全力支撑大阵,自己没有笔灵,帮不上忙,早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正好发泄出来。
罗中夏哪里有时间跟他们计较,他一面躲闪,一面大叫道:“韦定国,韦定国呢?”
彼得和尚曾经叮嘱过他,如果说韦庄里只有一个人能听他说话的话,那就是韦定国了。他与俗世纠缠最深,执念也最少,行事脚踏实地。
韦定国没有笔灵,《笔阵图》的事他帮不上什么忙,但他是现场不可或缺的灵魂。谁来负责支持《笔阵图》,谁来负责护法,谁来负责疏散韦家子弟,谁来唤醒藏笔洞中的诸多笔灵,都需要他来统筹安排。此时他正忙着组织家中的老幼撤退到藏笔洞里去,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韦定国从人群中站出来,不禁一愣:“罗中夏,你来这里做什么?”
罗中夏见韦定国出现,心中大喜,几个箭步冲到他跟前,急促道:“你们得立刻把笔阵撤下来!”
“为什么?”韦定国皱起眉头,同时挥手让那几个要冲过来的年轻护法停一下。
罗中夏一指外面:“那支吸收笔灵的,是儒家的天人笔,不是我们所能抵挡的!如果现在不撤,韦家笔灵就会全军覆没!”
韦定国听到“天人笔”的名字,面色一滞。不过既然儒林桃李阵都出现了,那么同属儒家一系的天人笔的出世,也并不是很让人意外。
“可你也看到了,现在这情况,那儒林桃李阵把《笔阵图》锁住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动弹不得。长老们也没什么好法子。”
罗中夏道:“我的朋友们,正在外面拼命削弱阵法,他们应该能争取到一段短暂时间。”韦定国又道:“把《笔阵图》撤回来的话,韦庄的屏障可就会全部消失了啊……”
“撤回来,靠剩余的笔灵,还有一拼之力;如果不撤,就等于被彻底缴械,连反抗都没有机会。”
韦定国看了看周围充满怀疑与愤慨的族人,对罗中夏缓缓开口道:“我相信你不是为了救我们才来的吧?”
罗中夏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的,我是来取管城七侯。”
又一个黑衣人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散发焦煳的味道。
这是颜政干掉的第四个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十分奇怪,他们的实力很强悍,体内蕴藏着雄浑博大的力量。可是他们却呆头呆脑,对外界的反应不闻不问,只能做极为有限的反击,就像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白痴。对付他们,就像是用小刀去砍木桩——砍起来真的很费劲,可木桩毕竟是木桩,只要肯花力气,就可以轻易搞定。
这些傀儡的皮肤泛着奇异的光芒,应该就是函丈炼制的那一批殉笔童。不过颜政也明白,殉笔童是笔灵夺舍而成,威力肯定远不止于此。如今之所以这么好对付,是因为它们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桃李阵的气柱支撑上。
很明显,函丈大量炼制殉笔童,就是为了对付韦家的卫夫人笔阵。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们之前没碰到过,殉笔童生性呆板,对付单独的笔冢吏几无胜算,唯有在大规模阵仗里才能发挥作用。
颜政再一次扑向黑衣人,几番交手,将其踢倒在地。他气喘吁吁地用画眉笔给自己恢复了一下,忽然眉头一皱。
“哎呀,如果是殉笔童的话,那秦姑娘那边可麻烦了。”
他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纵身朝着气柱最旺盛的地方跑去。不出几十步,他恰好看到秦宜在和三个殉笔童纠缠,打得难解难分。她用的是麟角笔,以干扰敌人心神为主,面对无神少心的殉笔童,无法发挥优势,被逼得不断后退。
颜政也不多说,抖擞精神跳进战圈,挡在了秦宜前头。他是街头野路子拳法,反倒效率最高。有他冲锋,秦宜在后面策应,两人很快就搞定了眼前的敌人。
颜政指头一晃,要给秦宜恢复。秦宜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蛾眉微皱,身形不动,受了这一戳。颜政笑意盈盈道:“算命的说我有福将的命格,所到之处,有惊无险,逢凶化吉。”秦宜白了他一眼:“少吹牛,姐姐我不吃这一套。”
“对啦,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在最危险的时候,往往都会问对方一个关键问题。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颜政笑嘻嘻地说着,可下一瞬间,他的态度却陡然变得严肃起来,“秦姑娘你跟这件事明明没多大关系,也没什么好处,为何要甘赴险地呢?”
秦宜没料到,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突然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她一时有点慌乱,不知该如何作答。颜政大笑着后退几步:“只怕你自己都不知答案吧?不必为难,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自己想明白就成,不必告诉我啦!”
秦宜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祭出笔灵来教训一下这浑蛋,不料这时天色发生了异变,忽明忽暗,风云肆流。两个人看到,那《笔阵图》本来遮天蔽日的阵势开始急遽缩小。原本深入《笔阵图》的天人笔须被这么一撕扯,居然被扯断了。
天人笔原本正吸吮得十分舒畅,没料到《笔阵图》居然挣脱了束缚,还扯断了笔须。它不甘心地鸣叫一声,立刻又拔地而起数根新的气柱,凑起七十二贤人之数,朝着《笔阵图》钳制而去,打算故技重演。
出乎意料的是,《笔阵图》脱身之后,却没跟他们硬拼,反而涨缩几番,化作一团红光,一下子遁回了韦庄。原本笼罩在内庄上空的屏罩,也随之消失不见,神秘莫测的韦庄内庄,终于袒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
“呀,这家伙真的成功了。”
颜政心里大乐。可他还没高兴多一会儿,就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
从内庄外围的各个方向,不知从哪里出现了许多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穿着年龄都不相同。他们的步伐十分从容,朝着竹桥慢悠悠走来,那场景就像是一场电影结束,观众们纷纷散场。
可颜政感觉得到,这些家伙都非善类。他们都有笔灵,每一个人都是货真价实的笔冢吏,不是殉笔童。
敌人的新一轮进攻?
眼前的笔冢吏少说也有四五十名,看来是打算趁着《笔阵图》撤销的空虚,一举攻入韦庄。这么多笔冢吏凑在一起,就算是实力未损的韦家,恐怕也未必能抵挡得住。
“寡不敌众,还是先退入内庄,跟罗中夏会合好了。”
颜政护住秦宜正要撤离,忽然注意到远处人群里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费老爷子、魏强,还有在括苍山不知所终的诸葛一辉。
“诸葛家?”颜政的身形一滞,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原来一直被忽略的念头:
“难道说,函丈已经收服诸葛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