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十二章 雕盘绮食会众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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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苑苑的笔灵真身一直是个谜,它看似微弱,只能牵出人内心的愧疚,别无他用。但仅此一项能力,却尽显强势。秦宜虽然一直与“他们”打诨,却也不知详情。

柳苑苑傲然道:“你不用知道,也不会想知道的。”柳眉一立,两道锐利视线切过虚空,高耸的胸前灰气大盛,很快汇聚成一支笔头倾颓如蓬的红头小笔。

一时间两支笔灵遥遥相对,鼎内原本稍微缓和下来的气氛陡然又紧张起来。

就在冲突即将在两个女人之间爆发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秦小姐、苑苑,容贫僧说两句话如何?”

说话的原来是一直没吭声的彼得。他在云阁崖那一战受伤甚巨,加上又给秦宜讲了那一大通往事,实际上已是心力交瘁,面色苍白得吓人,每说一句话都让人觉得他命悬一线。那副金丝眼镜残破不堪,斜架在鼻梁上,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柳苑苑冷哼了一声,却没有阻止。秦宜笑道:“彼得叔叔要讲话,做侄女的我怎能不听呢?”随即也收起笔灵来。她当日潜入韦家,曾自称是韦情刚的女儿,按照她当时的说法,论辈分确实该叫彼得和尚一声叔叔。

彼得和尚向韦势然略一鞠躬,起身道:“出家之人,本该六根清净,不问俗事。可惜贫僧入世太深,不胜惭愧。与势然叔您有失亲之疑;与秦小姐您有夺笔之仇;与十九小姐有家族之争;与苑苑你有负心之愧;与罗施主、颜施主两位又有同伴之谊,可以说爱恨情仇,交相纵横。”

他所说句句属实,这鼎内的一干人等,彼此之间的关系无不是错综复杂,难解难分,此时听到彼得和尚说出来,众人心中均暗暗点头。

彼得和尚大大呼出一口气,显然是在极力压制体内痛楚。罗中夏有些担心道:“我说彼得,实在坚持不住就别说了,反正若是真动手,我们也不会输。”彼得和尚摇摇头,继续道:“若在别处相逢,贫僧也不好置喙。但咱们现在都身陷鼎砚笔阵,身涉奇险,动辄就有性命之虞,就应该暂时抛却往日恩怨,想想破局之法才是。像适才那样仍执着于争斗,胜又何喜?最后只会落得两败俱伤而已。”

他这番话说得,多少有些偏袒柳苑苑。如果真是打起来,这边青莲、如椽、画眉、麟角四笔外加彼得,对那支不知名的红头小笔与五色笔可是有压倒性的优势。

柳苑苑如何听不出来弦外之音,她虽摆出一副不领情的表情,红唇嚅动几回,却没出声呵斥。她身后的诸葛淳听到彼得的提议,却喜从天降,忙不迭地点头道:“彼得和尚你说得很对,很对,这时候需要团结才是。”

十九却不依不饶地叫道:“诸葛家的人是杀害房斌房老师的凶手,我怎能与他们合作!”颜政在一旁劝道:“哎,没说不让你报仇,只是时机不对嘛!你就算杀了他们全家,也是出不去的,岂不白白浪费生命?”

“能为房老师报仇,死而无憾。”十九断然道。

“就算你自己不出去,也得为别人着想一下嘛!”颜政看了眼罗中夏,这不看还好,一看更让十九火头上升:“哼,他自去快活,关我什么事?”

颜政心里暗暗叫苦,心想不该把这醋坛子打翻,连忙换了个口气道:“就算是为你自己吧,杀害房斌老师的真正凶手,还活得好好的,你跟这几个虾兵蟹将同归于尽,有何意义?”

十九一听,言之有理,刚闭上嘴,柳苑苑却忽然发作了:“姓颜的,你说谁是虾兵蟹将?”颜政身为画眉笔的传人,对美女向来执礼甚恭,此时被突然质问,连忙分辩说:“我说诸葛淳呢!”诸葛淳最怕颜政,被骂到头上居然不敢回嘴,只得缩了缩脖子,硬把亏吃到肚子里去。柳苑苑见他如此没用,暗自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到彼得和尚那里去,语调出乎意料地温和:“情东,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彼得和尚道:“贫僧以为,既然这鼎砚是笔冢主人设下的一个局,那么必然就有化解的办法。”

这话是一句大实话,只是全无用处。大家听了,都有些失望,先前都以为彼得和尚能有什么智计,想不到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废话。韦势然坐在紫金砚上,不禁开口道:“贤侄,你这话等于没说。”

彼得和尚微微一笑,对韦势然道:“对别人来说是,对势然叔你来说,却并非如此吧?”韦势然不动声色,只简单地说了句:“哦?”彼得和尚紧接着道:“永欣寺那一战,我虽没亲临,也听罗、颜两位施主详细描述过。笔冢主人锁笔之法固然精妙,势然叔你破局之术更是奇巧。先是引出辩才鬼魂毁掉退笔冢,又用青莲绊住天台白云,种种筹划,十分细致。”

罗中夏和十九听到这些,脸色都不太好。那一战他们彻底被韦势然玩弄于股掌,白白为他人作了嫁衣。

“势然叔你既然能设下这么精密的陷阱,事先必然对笔冢主人设下的存笔之局知之甚详。永欣寺如此,这高阳洞的秘密,就未必不在您掌握之中。”

韦势然拍拍膝下砚台,苦笑道:“关于永欣寺的秘密我如何得知,我可以说给你们听。但这高阳洞我若尽在掌握之中,哪里还会被困在这里?”

彼得和尚道:“势然叔您的秉性我是知道的,向来都是先谋而后动,不打无准备之仗。您说您贸然闯入高阳洞内,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韦势然大怒:“那要不要我站起身来,大家一起烧死,你便信了?”

彼得和尚不慌不忙:“势然叔不必做出这态度给我看。您身陷囹圄,贫僧也是亲见的。只不过依势然叔的风格,一贯是借力打力,从不肯亲自动手的。”他略作休息,环顾一圈,又道:“秦宜小姐与势然叔您是一路,她把我们救去高阳洞的对侧,等苑苑的追兵一到,恰好一同陷入石液墨海。这其中应该不是什么巧合吧?”

今日在南明山上的一场混乱,导致参与者的思维都被搅乱,一直浑浑噩噩。此时听彼得和尚分剖清晰,细细琢磨,才觉得其中大有奥秘可挖。

罗中夏这时开口道:“这不合理啊,彼得。小榕找我,原是背着韦势然的,他怎能算准小榕和我几时到高阳洞,几时钻入里洞呢?”

彼得和尚道:“高阳洞要靠有笔灵的人才能触发液化,但却并非一定要青莲才行。秦小姐、苑苑,无论是谁,同样都可以触发。所以我想势然叔最初的计划,本来是打算把我们诱入洞中,而你却应该是被排除在外的。想不到小榕却意外去找你来,这才误入高阳洞内。”

“呃?”罗中夏的心情不知是喜是忧,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仍旧半晕半醒的小榕。

韦势然好整以暇盘腿而坐,眯着眼睛听彼得和尚说完,徐徐道:“姑且假定贤侄你所说不错,你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倘若我推断不错,这鼎砚之局,势然叔一个人是破不了的。破局取笔之法的关键,一定就在我们之中,甚至可能就是我们。”

彼得和尚这一言既出,众人俱是一惊。柳苑苑心跳骤然加速。她本来到南明山的任务,只是擒获这一干人等,但若是连七侯也拿到,主人定然更加高兴。她看着侃侃而谈的彼得和尚,心中尘封已久的情绪竟有些悄然萌动,从前那个只在自己面前口若悬河的少年韦情东,竟和现在这面色苍白的和尚重叠到了一起。

啪啪啪啪。

韦势然连续拍了四下巴掌,称赞道:“人说韦家‘情’字辈的年轻人里,要数韦情刚最优秀。如今看来,他弟弟韦情东竟丝毫不逊色,甚至多有过之。”

“承蒙夸奖。”彼得和尚淡淡回答。

“这么说,你承认是早有预谋了?”柳苑苑大声道,她急切想知道如何脱离此局,如何拿到此笔。韦势然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急躁的脾气一点都没改。倘若当日你肯听情东分辩几句,何至于有这等误会,以致一个遁入空门,一个误入歧途?”

“轮不到你这韦家弃人来教训我!”柳苑苑被说中痛处,大为恚怒,纵身欲上。彼得和尚连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苑苑,莫急。”

柳苑苑被他按住肩膀,掌心热力隐隐透衫而入,心中一阵慌乱,连忙甩开:“我怎样,用不着你来管。”彼得和尚本来身子就虚,被她一甩,倒退了数步摇摇欲倒,柳苑苑下意识要去扶住他,却在半路硬生生停了下来,暗暗咬了咬牙。

颜政上前,将彼得和尚扶住。后者喘息片刻,抬头问韦势然道:“势然叔,我说的那些推断可对?”韦势然与秦宜对视一眼,秦宜朝后退了一步,脸色却有些难看,勉强笑道:“你若想告诉他们,尽管说好了。咱们是合作关系,我只负责引人进来,别的可不管。”

韦势然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卷书,扔给彼得和尚,口气颇为严峻:“你虽未全对,却也所差不远。究竟如何破局,全在这书中,只是……唉,你自己看吧。”彼得和尚接过书来,原来是一卷《南明摩崖石刻》的拓印合集,八十年代出的,不算古籍。他信手一翻,恰好翻到别着书签的一页,低头细细看了一遍,面色“唰”地从苍白变作铁青,双手剧烈抖动,几乎捧不起书来。

“这……这……笔冢主人怎会用到如此阴毒的手段?”

彼得和尚虚弱而愤怒的声音在鼎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