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寻找黄金国 chater 15 the et fr el drad(2 / 2)

企鹅课 汤姆·米切尔 3993 字 12个月前

在威廉姆斯家的牧牛场和高乔族的工人一起生活是一段极好的体验,南美的牧场不像英国的农场,它没有围墙,更像一片稀树草原,牧草的密度不高,灌木树种能长到大约三十英尺高。英式农场占地数百英亩,南美牧场可以占地数百平方英里——威廉姆斯家的牧场面积就有一百五十平方英里左右,比怀特岛大一点。

高乔人和畜群住在一起,每天都会把它们赶到新的牧草地,因为土地贫瘠,需要终日寻找新鲜的牧草。男人们平时骑马游牧,每隔几个星期才回到庄园补充给养。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他们的马术堪称一流。牧人的生活是劳作、吃饭、睡觉和娱乐四件事的无缝融合,互为一体,很难判断他们在特定的时间做的是哪件特定的事。

日落时分,帐篷已经支好,篝火点燃,食物冒出热气,歌声响起。吃饱喝足后,大家躺在星光下入睡。牧人和雇工(前者是熟练的牛仔,后者是半熟练的工人)的生活非常简单,也极为辛苦。马丁·菲耶罗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创作的史诗描写过这个群体的生活,一个世纪之后,他们的生活仍旧没有改变。

我向往天空中飞鸟的自由生活;不愿在苦难煎熬的尘世中做窝,当我再次展翅高飞,没有人追得上我。没有令人烦恼的情人的唠叨;就像美丽的鸟儿在树枝间跳跃,三叶草点缀我的床铺,繁星照亮我的顶棚。

牧人的马携带着他们的所有家当:马鞍、铺盖卷、折叠凳、facón刀(刀身约一英尺长,通常背在身后)、一点零钱、银饰品、枪和套索,还有一只嵌银的空心小葫芦。葫芦是用来装mate的,一有机会他们便会用金属吸管喝上几口。就是如此简单。

假如他们生了病,则要完全依靠同伴的医术和药草知识,如果不幸死去,就直接在倒下的地方埋葬。

这些牧人是瓜拉尼印第安人的后裔,他们说的西班牙语我听不太懂。他们个子矮小、皮肤黝黑、体形干瘦、肌肉发达,脾气如同他们赖以为生的那片干硬的土地一样倔强。他们似乎时时面带微笑,起初我觉得有点不自在,因为那笑容仿佛略微带着狂躁的味道。

牧场东部与巴拉那河接壤,但没有通往河边的公路或土路,是真正的荒野。如果发生罪案,这些人就是法官和陪审团,没有执法机构或法律保护他们免受游荡于边境地区的不法分子的侵害——这些法外之徒以抢劫为生。高乔人不希望被外界打扰,当然也不会感谢那些希望干涉自己的人,他们习惯了自我照顾。偷牛贼来自边境,他们称其为brasileños (巴西人),时常令人不胜其扰。但我听说,任何“巴西人”都无法从唐·阿尔弗雷多那里第二次得手。

高乔人的主食是肉。有一次我在那里,他们逮到几只犰狳。晚上,人们在犰狳肚子里塞满东西,外面裹上厚厚一层河岸的泥巴,把泥球滚到火堆的余烬中烘烤。等待一个小时左右,捣碎出炉的泥球,苍白多汁、热气腾腾的肉显露出来后,犰狳骨头和坚硬的外壳自动脱落了。一只七带犰狳能长到约三十英寸长,肉量相当于一只大肥鸡,味道则更像猪肉。吃之前用炭火稍微烤一下,清掉外皮残余的泥壳和灰尘,然后把肉放进锡盘里,将facón放在石头上磨利,切开肉块,用手抓食。身穿雇工的牛仔裤和斗篷,坐在太阳烤热的暖烘烘的土地上,斜靠搭着羊皮的马鞍卷,嗅着空气中数千种新奇的味道,听着瓜拉尼语民歌,看月亮升起、篝火渐熄:这些元素构成了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餐。我的每一种知觉——触觉、听觉、视觉、味觉和嗅觉——沉浸在全新的体验里,被一股奇特的电流击中。这正是我来南美洲的目标。在那个短暂而闪亮的时刻,我找到了我的黄金国。

那天晚上,我在星空下陷入沉睡,梦见自己放弃了一切,过上真正的高乔人生活。虽然过上一段时间你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艰苦,限制也太多,但刚开始的时候,你会完全迷上这种浪漫色彩浓郁的扮演牛仔的游戏。

每天晚上我都睡得很沉,直到曙光初现,丹尼才会叫醒我。没有学校的管束,他很是逍遥,在他的帮助下,我每天都可以学到新的技能。他只比我小五岁,经常和高乔人待在一起,请他们帮助自己完善骑术。雇工们的骑马风格和英国的学校里面教的很不一样,完全不能用“温和”这个词来形容,速度与狂野才是它的本质,而且骑手和马匹都相当顽固,互不配合。我很快便不得不承认,我需要学习他们的骑马方式,因为我的坐骑让我别无选择,它根本不吃英国人的那一套。不过,当我解决了问题——或者应该说是他解决了问题——之后,我们相处得极为不错。

因为语言受限,我很少和牧人直接沟通,但他们还是设法告诉我如何完成游牧生活中必须完成的事情。我猜这是因为我试图模仿他们的言语和生活方式,所以他们接受了我,尤其是那些比较年轻的牧人。我试图从他们的而不是我自己的视角看待生活,试图获得他们的技能、嘲笑他们嘲笑的对象(一般主要是我!),从而得以观察一种几个世纪以来并无改变的生活方式,但这种生活方式在那个时候已经走到了衰亡乃至消失的转折点。

牧人高超的套索技艺我向来只闻其名,不曾目睹。有一次,我们抵达一处营地,发现肉类供应出现短缺后,几名牧人跨上马背,我骑马跟在后面,打算找一头牛来补充口粮。他们先采用恐吓的方式,把几头牛吓得狂奔起来,然后有技巧地驱赶它们沿着直径为一百码左右的圈子跑动,选出目标。我在这里需要补充的是,虽然高乔人可以自如地骑在没有鞍子的马背上,但他们从来不会卸下马鞍。马鞍是他们的核心装备,不仅可以把家当挂在上面,还能成为干活的工具。

目标选定后,一位骑手拿出套索。高乔人的套索是柔软的矮种马皮编成的,用一只沉重的四英寸粗的金属环束着。绳套可以自由伸缩,使用者单手拎起套索甩过头顶,挥舞旋转,金属环的重量为其增加了势能。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控着缰绳,驾驭飞驰的骏马。

高乔人的矮种马跑得比牛快,因此骑手可以越过马头,向后甩出旋转的套索,使绳圈挂在奔牛的脖颈或犄角上,将其拽倒。牲畜倒地后,牧人把套索的一端拴在马鞍前端的鞍桥上,巧妙地放慢速度,将恐慌的牲畜拖向一棵树,然后把树当成滑轮,拽着牛的脑袋,将它的犄角固定在树干上。无论它如何疯狂挣扎,都不会弄坏套索或伤害牧人,受力的只有树,技巧性就在此处。到了关键时刻,其中一位雇工一手握住缰绳和鞍桥,另一手拿着facón,催马慢慢从牛身边跑过。接近的刹那,他的身体利落地滑下马鞍,双脚并拢,浅浅擦过地面,迅速割开牛的喉咙,随即轻轻跳回马鞍上,在鲜血涌出之前离开——血可以喷到三十多英尺之外。牧人松开套索,跳下马,牛发出痛苦的嚎叫,翻着白眼,缓缓倒向地面。在它倒下之前,骄傲的牧人必定会走上前去,来到距离垂死挣扎的动物的犄角只有几英寸的地方,解下套索。

在这样的场合,如同在每个场合那样,其他牧人和雇工都会大声欢呼,手舞足蹈,为同伴的身手喝彩,夸赞他们的技术,感谢他们为自己提供了娱乐和食物。没多久,新鲜的肉便上了烤架,等候篝火的余烬的加热。

肉牛屠宰完毕,雇工们把能带走的肉分割打包,其余部分一概丢弃。我曾见到整具肉牛的残骸滚进河里,被泛着银光的水流吞没,水下隐隐传来鼓动的噪音,片刻之后,平静的河水中心便犹如沸腾一般,不断涌出红色和金银色的泡沫。再过上几分钟,食人鱼便吃光了残肉,满意地游开,光裸的牛骨架浮出水面。如此奇观,当然成功地阻止了我在一天的骑行后跳进河里游泳。

我怀着依依不舍的沉重心情,离开了这个美丽迷人的国家,却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遵照命运女神的安排,前往埃斯特角城,与一只企鹅实现命中注定的相遇。

在南美洲,无论乘坐火车、卡车、公共汽车或骑自行车、骑马还是步行,我总能体会到深刻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胡安·萨尔瓦多安全地与朋友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动身前往南美大陆的最南端——火地岛,然后从那里越过阿根廷边界,进入智利南部,在见不到除了企鹅之外的其他活物、完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生活了一个星期:白天,我在积雪覆盖的山间散步,那里的深谷中生长着齐腰高的雏菊,从远处看如同洁白高耸的山峰;夜晚,我在南方山毛榉树的密林中露营,点起柴火烤熟微薄的口粮。我用仅有的一点水果、面粉、糖和黄油,烘制出简单的蛋糕,日子过得犹如天堂一般。

独自旅行让我有大把的时间回忆路途中的见闻,将南美的现实与我原本的偏见对比,思考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和具有实际价值的。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充满惊人的美丽和奇迹的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苦难?而且受难者不仅仅包括人类?人之为人和友情的本质,也是我反复沉思的问题。我在旅途中遇到过许多有趣的同伴,我们曾共享过同一堆篝火、同一锅食物甚至同一顶帐篷,但他们不过是黑夜中与我擦肩而过的航船,我从未像对胡安·萨尔瓦多那样向他们敞开心扉,而所有见过胡安·萨尔瓦多的人亦是如此。为什么一只企鹅可以给与他的生活产生交集的人带来安慰和平静?为什么人们只要踏上胡安·萨尔瓦多的露台,就能与他灵魂相交,仿佛认识了一辈子、可以在逆境中彼此信赖的挚友?这是充斥着暴力和绝望的时代特有的现象吗?在和平与繁荣时期,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以确定的是,与和同类交流相比,人们更愿意在胡安·萨尔瓦多面前吐露心事,这似乎是人类与企鹅关系的本质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