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关奇遇 chater 5 tran cut(2 / 2)

企鹅课 汤姆·米切尔 5138 字 11个月前

这一次,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港之后,我走进宽阔的大厅,紧张地加入了Entrada(入境)标识那边的队伍。我向一位空闲的边检员出示了护照和签证,他示意我到几位海关关员的办公桌那边去排队,那里已经排了很多人,数百名旅客拖着箱子踯躅而行。队伍最前面的人把所有的行李放在一张桌子上供海关关员查验,同时还要回答他们的问题。大厅里一直有武装士兵巡逻,他们警惕地监督着海关关员的工作——最近的军事政变迫使阿根廷实行戒严政策,以“铁拳”管束边境。

虽然紧张得喉咙冒烟,但我仍旧对自己的预先计划有信心,我拖着胡安·萨尔瓦多栖身的塑料袋慢慢向前走,姿态优雅,仿佛一只刚做父亲的企鹅,看护着面前的宝宝,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

轮到我的时候,我把帆布背包放到上帝指派给我的那位官员面前齐腰高的桌子上。他是个精明和蔼的小伙子,身穿制服,礼貌地和我打招呼:“早安。”但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另一位关员就敲打着他的手表走了过来。“谢谢。”第一位关员对他说,然后便离开了。原来,第二位是过来接班的。这一番临时变动顿时吓得我心惊肉跳——命运女神,我感谢你全家。新来的关员体格肥硕,面颊松垮,下巴大得和脑袋不成比例,暗褐色的制服陈旧邋遢,因为太胖,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没有系,领带散乱地套在脖子上,下嘴唇上黏着一支已经熄灭的手卷纸烟,原本灰色的小胡子也被尼古丁熏黑了,从下巴上灰白色的胡子茬儿来看,他已经有两三天没刮脸了。他戴着粗框墨镜,我无法看到他的眼睛,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关员可供我察言观色,判断事态的发展。

“有什么要申报的吗?”他问。

“没有。”我对着他眼镜片上我自己的倒影回答。

“你去哪儿了?”他问,丝毫不打算放缓语气,让人听着舒服一点。

“我在乌拉圭住了一阵。”

在他眼中,我显然只是个来自欧洲的游客,毫无特别之处,所以他猛地把头拧向一侧,示意我可以离开了,我抓起背包,缓缓走开。我过关了!太棒了!感谢老天!真高兴!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了,而昨天下午我还被各种忧虑的愁云笼罩着,现在连海关关员在我眼中都突然变得正常了,简直跟天使差不了多少。

然而,现在高兴为时过早,当时我还不知道胡安·萨尔瓦多会被我的情绪感染,抑或是那天我得意忘形,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趾头,无论什么原因,就在我放松地长舒一口气的时候,胡安·萨尔瓦多发出了我遇见他以来听到的第一声鸣叫——由三个音节组成,响亮而刺耳,穿透了纸袋。

那个瞬间,几百名旅客同时停止了交谈,整座大厅陷入可怕的寂静,每个人都扭过头来,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制造了如此非凡的噪音。我感到寂静中透出危险的意味,几百双眼睛投射出带着温度的目光,打在我已然变得通红的脸上。突然之间,大家纷纷对我的个人事务产生了兴趣,而且,看到关员的注意力被我吸引过来,他们似乎也在为自己的那些黑暗秘密得到隐藏而感到庆幸。我仿佛看到所有的武装警卫已经端起枪来,走到我的身后,还掏出了手铐。

“那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刚才放我入境的那位关员咆哮道,他现在变得十分警惕,宛如野兽嗅到了血腥味。他趴在桌子上,向下看着我放在地板上的纸袋,而我正打算把它藏起来。

“什么那是什么?”我说,企图拖延时间。

“就是你准备藏起来的那个袋子里面的东西!”

“噢,那个啊?”我说,“就是一只企鹅,我没打算隐瞒什么的!”我尽量表现得满不在乎和自信,然而,我自己也感到这么做并未达到预想的效果。巴士上的那件事,也许只会令人尴尬,而这里的事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不能把动物带进阿根廷!往这个国家走私牲畜是严重的刑事犯罪!”

针对这种情况已经演练过无数遍的我,开始礼貌地向海关工作人员解释,企鹅根本不是“牲畜”,而是野生的候鸟,每年沿着阿根廷和乌拉圭一线的海岸迁徙,最远甚至可以到达巴西,它们的活动并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批准。至于为什么这只企鹅要通过如此方式返回阿根廷,是因为他不幸受了伤,必须暂时由我护送。一旦他恢复健康,我解释道,就可以自由地继续迁徙了。

我不停地说下去,生怕一旦住嘴就会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故:正常情况下,一只企鹅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给共和国的海关关员添麻烦,而且我这样做根本不算走私,因为这是一只阿根廷企鹅,所以我只是帮他回国而已。(我相当满意这句台词,坚信它具有出色的效果。当然,实际上它没有。)

听完我的辩白,关员面无表情,显然未能理解我话语背后那无可挑剔的逻辑,所以依旧顶着一张臭脸。我突然冒出一个令自己不寒而栗的想法,最近上台的军人政权可能不屑于给企鹅签发动物保护令,也不太可能给人类签发人身保护令。

“跟我来。”关员说,他走进一个私密的房间,粗短的手指招呼我过去,仿佛不祥的预兆,我拿起背包和装着胡安·萨尔瓦多的袋子,听天由命地跟了上去。他重重地关上我身后的门。小小的问询室里有股难闻的气味,坚实的墙壁完全阻隔了外界的声音。

“给我看看。”他说。我把胡安·萨尔瓦多放在桌上,拿掉纸袋。胡安·萨尔瓦多看看我,又看看他。

“噢!还真是企鹅!”他惊讶地说,似乎很意外。

“我告诉过你,这是只企鹅。它们是候鸟,但一般不会从海关过境,我猜。我只是暂时照顾这只受伤的阿根廷企鹅而已。”

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他想了一会儿,审慎地打量着胡安·萨尔瓦多和我。

“你确定它是阿根廷企鹅?”他怀疑地问,弯腰直视胡安·萨尔瓦多,“那样的话就不一样了。”

“噢,是的!”我强调道,“根本不用怀疑,他是在里奥-加耶戈斯附近孵化的。”里奥-加耶戈斯位于阿根廷大陆的最南端。“看看他的斑纹,瞧,我是企鹅方面的专家。”我说,带着仿佛天生就了解胡安·萨尔瓦多的高傲神气编造着离谱的谎言。

海关关员又看了企鹅几秒钟,摸着下巴。“嗯。”他说。胡安·萨尔瓦多也看着他,但并非好奇地转着脑袋打量他,而是勇敢地直视这个人类。在这场对抗中,关员首先示弱了,终于,他得出了结论。

“没错……我明白了……当然。”他说。

他迅速地察看了周围,确认门已关紧,然后隔着桌子倾过身来,几乎贴到我的脸上,说:“你有美元吗?”他露出贪婪的微笑,牙缝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心虚地瞄了一眼身后,大拇指和食指不停捻动——这是一种全世界都熟悉的手势。

打通关节的时候到了。诚然,我没有违反法律或者任何规定,他也根本不在乎那只企鹅,只是想要贿赂,认为我会吓得给他点钱。虽然我手中有些美元,但并不打算为了这件已经给我带来许多麻烦的鸟事付钱,况且他已经将把柄交到了我的手里,现在我占了上风。将军!轮到我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了!我后退两步,做出被恶心到了的样子。

“你怎么敢索要贿赂?”我调动起一个二十三岁的人可能拥有的全部浮夸演技,故作义正词严地质问道,“我要向当局投诉!你的上级呢?”我知道,现在政变发生不久,如果向军方投诉,一定会得到回应。说着我就转身朝门口走。

“你留着这只鸟自己照顾吧!”我回头说,“他喜欢吃鲱鱼,而且饭量很大。噢,对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把手指放在靠近他嘴边的地方的!”

没等走到门口,我就听到一声威胁的喉音。

“站住!别再向前走了,先生!”

他掏枪了吗?我不知天高地厚地犯下大错了吗?我立刻站在原地,缓缓转过身去。他已经与桌上的企鹅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双手紧张地背在身后。

“把这只鸟带走!你不能把它留在这儿!”他说,说完又加上一个谄媚的微笑,“你没有必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对不对?对不对?”

于是,我拎起胡安·萨尔瓦多,趁关员没有改变主意或者因为办公桌上突然出现的鸟粪发难之前,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我的旅程的下一段——从港口前往宪法车站乘坐地铁,到达基尔梅斯后转乘列车——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全程平安顺利。又坐了十五分钟的公交车,我们便到家了。

“你好!”我快活地向学校的门卫打招呼,尽量显得一如往常,向他们保证等我洗完澡就给他们讲述旅行见闻之后,我一边祈祷不要撞到别人身上,一边旋风般地冲向自己的公寓。

啊!伸腿踢上身后的公寓门,把胡安·萨尔瓦多放进浴缸,我彻底松了一口气,这样的感觉多么美妙!就一整天都待在网兜里而论,他看上去棒极了。

“好啦,我们回家啦!”我对正在熟悉新环境的企鹅说,但他没有看我。“你怎么啦?”我问。

“什么里奥-加耶戈斯!我还是在福克兰群岛孵化的呢!”他愤愤地看着我,仿佛在说。

“得了吧你!”我说。“你今天给我惹的麻烦够多的了!Basta!你为什么要在海关办公室嘎嘎叫?在公交车上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后来你又差点儿害我坐牢!”

他终于转过身来,纯真无辜地看了我一眼。我笑了,这是因为我无惧艰难险阻,终于把他带到了阿根廷,领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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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注:诗句摘自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两条路》,顾子欣译。

(2) 译注:《雾都孤儿》中的教区执事,总是与奥利弗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