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刘老炮终于还是惹下了麻烦,他带着皇协军私自外出又连连碰壁,不能不引起山本的怀疑。这天,山本召集竹内几个军官开了一次紧急会议。针对刘老炮的问题,军官们各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一提到刘老炮,山本把肺都气炸了:皇协军这群中国人,现在是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头号敌人,刘长山几次带人私自出城,打乱了我军的部署,也许私通八路军的就是他本人。

毫无疑问,山本的这番话,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刘老炮。

你们说说,我们该如何处置他?山本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几位军官,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竹内想了想,起身说道:山本中佐,我建议把他杀掉,就让大日本皇军指挥这群支那猪。

听竹内这么一说,另一个中队长也跟着站了起来,义愤填膺地说道:杀死他!

话音落下,愤怒的情绪一下就被点燃了。

杀死他,杀死他!几个人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喊道。

山本狰狞地朝众人笑了笑,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挥了一下手,说道:杀他还没到时候,那群中国猪都是他的人,他死了,那群猪不会听咱们的。

竹内问道:中佐君,你想怎么样?

把他抓起来!山本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道,他要真是私通八路,他招了,那群中国猪也无话可说,咱们就杀了他。就是他没私通八路,也给他一个教训。

竹内说道:中佐君,就让我去执行吧!

竹内带着几个日本兵冲进伪军大队部的时候,刘老炮正用绷带吊着那只受伤的胳膊,坐在一把椅子上晒太阳。滚刀肉端着一只药碗在耐心地给沈芍药喂药,面对那只药碗,不知怎么,沈芍药就是不肯张开嘴巴,挥手打翻了滚刀肉手里的那只药碗。药泼了滚刀肉一身,那只碗旋即摔到了地上,打碎了。望着一地的碎碗片,沈芍药傻傻地笑了起来。刘老炮见状,冲滚刀肉责怪道:说你笨你还逞能,连个药都喂不好,快去再端一碗来。

说着,刘老炮站起身来,走到芍药面前,无比温柔地说道:芍药,咱得喝药,喝了药就好了。

沈芍药望着刘长山,突然悲泣地喊道:刘长山,刘长山……

沈芍药似乎有满腹的话要对刘老炮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起。

刘老炮望着沈芍药,心里边一下就难过起来。他想去为沈芍药擦掉眼角的泪水,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接着,刘老炮叹了口气,挥手打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滚刀肉端着碗走了过来,刘老炮接了,朝沈芍药努力地笑了笑,哄道:芍药,咱喝药,喝药。

这一次,沈芍药没有拒绝,她十分听话地把刘老炮递过来的药碗接了,一仰头,便喝了下去。

望着沈芍药,刘老炮眼里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苦……沈芍药咧着嘴巴,让刘老炮看了一下空药碗,说道。

刘老炮忙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了过去。沈芍药正要伸手去接那颗水果糖,不料想,就在这时,门哐啷一声打开了,竹内带着几个日本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刘老炮吃了一惊,回身立起,不高兴地看了一眼,张口骂道:他妈的也不敲个门,你以为这是你家呢。

可是,还没容他再说下去,竹内便冲身后的几个日本兵一挥手,说道:带走!

几个日本兵闻令,猛地一下扑上来,押起刘老炮就要往外走。

干啥,干啥,整啥呢?刘老炮一边挣着身子,一边问道。

滚刀肉见状,嗖的一声拔出枪来,大喊一声:站住,放开俺们当家的!

沈芍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大叫了一声,赶紧捂住了一张脸,浑身像筛糠一样地哆嗦起来。

刘老炮看见芍药这样,回头冲滚刀肉吼道:别大惊小怪的,照顾好芍药,俺走一趟,有啥呀!

滚刀肉听了,便收了枪,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沈芍药看到刘老炮被几个日本兵押着,意识到大事不好,突然呜哇一声奔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喊道:长山,长山……

一个日本兵见状,忙拉过她,猛地一下把她甩在了地上。

这一下不要紧,刘老炮却急眼了,暴怒地吼骂了一声:我操你瞎妈……

说着,刘老炮拼却了身上的气力,甩开了两个日本兵,不顾一切地奔到沈芍药身前,一边把她扶起,一边问道:妹子,摔疼了吗?

沈芍药爬了起来,一下子抱住刘老炮的胳膊,禁不住泪水涟涟,喃喃说道:长山,俺害怕……

刘老炮听了,慢慢直起腰来,放开沈芍药,猛然从腰间掏出枪来,枪口直逼着一个日本兵,说道:你们他妈的给老子听好了,咋对咱刘长山都行,对俺妹子,老子就跟你们玩命!

说这话的工夫,几个日本人的枪口同时指向了刘老炮。刘老炮笑了笑,突然把手上的那把枪扔在了地上,说道:你们不是要抓我嘛,俺跟你们走……

回头又冲滚刀肉叮嘱道:看好芍药,她要是受了一点委屈,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滚刀肉点头应道:当家的,你就放心吧!

刘老炮就这样被带进了日本大队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这些日本人的用意何在,一边在房间里焦灼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一边冲门外大喊道:放俺出去,狗日的日本人,你们这是整的啥事,听到没有,放俺出去!

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本带着竹内和潘翻译官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刘老炮直愣愣地望着山本道:啥意思,关俺干啥,你今天给老子整清楚。

山本不说话,阴沉地望着刘老炮,看得刘老炮有些发毛。刘老炮看了看自己,又抬头冲潘翻译官问道:他这是啥意思呀?

潘翻译官说道:刘大队长,山本太君怀疑你几次三番出城,是私通城外的八路军,今天请你来,是让你说清楚的。

刘老炮一听,立马就火了:整啥呢?八路军是啥人,俺是啥人,俺通他们干啥,整屎盆子往俺脑袋上扣,老子不干了,这就回二龙山。

说完,拍拍屁股就要往外走。

竹内一步上前拦在了他的面前,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刘老炮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那把枪,这才忽然想起,枪匣里已经空了。刘老炮一下就没了底气,忙冲潘翻译官说道:兄弟,你把话跟他们说清楚了,俺没有私通八路,八路那面俺谁也不认识,通啥通?

山本并不能轻易相信刘老炮的话,便开口问道:刘长山,你私自出城,给皇军作战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你说清楚,这两次出城都干什么去了?

刘老炮看了一眼山本,又看了一眼潘翻译官,说道:说啥呢,是不是让老子交兵权呢,老子不干了还不行!

潘翻译官耐心地解释道:刘大队长,山本太君让你说清楚这两次出城都干什么去了?

干啥俺也没私通八路,你告诉他,俺去见俺的女人了,咋的?刘老炮说道。

潘翻译官回身便把刘老炮的话一五一十对山本说了。

女人?山本皱着眉头问道:什么女人?

俺的女人,跟俺一个村的。刘老炮说,见俺女人也不中啊,这也太不讲理了。

潘翻译官转身冲山本说道:太君,看样子他真的去见女人了。

山本没再说什么,蔑视地看了刘老炮一眼,转身就走,潘翻译官正要跟着往外走,却被刘老炮一把拉住了,问道:潘兄弟,啥意思呀,问也问完了,俺就去见女人了,他们啥时候放俺呢?

日本人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俺也搞不清。潘翻译官望着刘老炮说道,你先别急,一会儿我给你问问。

刘老炮认真地说道:潘兄弟,这日本人只有你能说上话,你可得替俺说几句公道话,俺真的没私通八路。

潘翻译官笑了笑,接着又拍了拍刘老炮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兄弟,亲不亲中国人,我知道在日本人面前咋说。

潘翻译官一直跟着山本回到日军大队部,刚才刘老炮的一席话到底是真是假,山本的心里还是没有一个底数,便坐在那里仔细推敲起来。

潘翻译官见山本一副冥思苦想的想子,便递上话来,说道:太君,看样子刘大队长真没私通八路,也许真的为了一个女人。

山本望着潘翻译官,却没有说话。

潘翻译官的心里一下子也没了底,不知性情善变的山本要对刘老炮如何处置,接着便小心地问道:太君,你看这人是放啊,还是……

山本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把他抓起来,就是给他个教训,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听山本这样一说,潘翻译官也便放下了一颗心,朝他笑笑,说道:太君,那,我就把他放了。

山本一抬手,有些心烦意乱地说道:去吧,去吧!

石光荣发现自己竟是越来越喜欢王百灵了。自从把她从沈少夫手里又一次“抢”出来之后,有事没事的,石光荣总爱和她打个照面说句话。只要一见到她,他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在他看来,王百灵无异就是他生活中的阳光,有了阳光的照耀,即便是再寒冷的日子,也能够让他感觉得到温暖。

这一天,王百灵背着药箱刚刚走出卫生队的大门,偏巧赶上石光荣从别处打马过来,一眼瞅见王百灵,石光荣不觉一阵兴奋,急忙前行了几步,不声不响地立马横在了王百灵面前。

王百灵猛一抬头,发现是石光荣,招呼道:石连长,这要去哪呀?

石光荣不说话,他只是骑在马上,歪着头,就像是欣赏一朵花儿般,无声地望着王百灵发笑。

王百灵淡淡地对他笑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还要去三连出诊,我可没时间看你笑。

说完,背着药箱就要走。

石光荣见状,翻身从马上跳下来,顺手从包里抓出几颗枣,递给王百灵,笑着说道:是老乡给的,专门送给你的。

王百灵望着石光荣手里的那几颗枣,既不说也不接,石光荣笑道:你就尝尝呗!

说着,石光荣上前拉起王百灵的一只手,说道:这又不是啥大事,不就几颗枣吗?

王百灵还是不接,望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是留给桔梗吧!

石光荣说道:她是她,你是你,俺这是专门给你留的。

说完,强行塞到了王百灵随身携带的挎包里。

王百灵无奈地朝石光荣笑了笑,说道:石连长,这没事了吧?

石光荣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啊哈,那啥,你慢走哇王军医!

王百灵头也不回地走了。石光荣望着王百灵的背影,很舒心地笑了。

可是,王百灵并没吃那几颗枣,出诊回来,她把它们送给了桔梗。王百灵一边从挎包里掏出那几颗枣递给桔梗,一边说道:这是石连长的枣,给你。

桔梗怔了一下:啥意思呀,他给俺枣,咋跑到你这来了呢?

见桔梗望着那几颗枣并不伸手去接,王百灵便把它们放到一旁的桌上,说道:我哪知道?

桔梗拉过王百灵,急切地问道:王军医,啥意思,你还没说呢?

王百灵说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桔梗百思不解,望着王百灵,自言自语道:这个烂石头,啥意思,俺得问问他!

王百灵笑了笑,说道:不用问了,不就几颗枣嘛,给你你就吃呗!

桔梗没心没肺地说道:也是!

说完,拿起一颗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笑道:王军医你尝尝,可甜了。

此时此刻,桔梗感觉到,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

山本大队又要有行动了。

这天,山本大队接到了一份来自冀中司令部的急电。山本意识到这份急电非同小可,便立即召集了部分日军军官,以及刘老炮、潘翻译官等,开了一次紧急会议。那一份急电,是山本亲自宣读的:美国已对我大日本帝国宣战,德意两国和大日本帝国联手向美英法联军宣战,奉冀中战区最高长官板桓联队长命令,我部抽调第二大队支援华东战区。特此军令!

电文宣读完毕,山本啪地一个立正,在座的日本军官也一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刘老炮一下子显得无所适从,下意识地也学着那几个日本兵的样子,微微腆了腆肚子。

山本环顾了一遍众代表,命令道:二大队立即整装,明日凌晨出发。

众军官齐声答道:是!

山本一方面派兵前往华东战区,一方面还不得不加紧对皇协军的看管,这样一来,刘老炮手下的那些人,即便出出进进伪军小院,也都不再那样随意和自由了。这天上午,刘二提着个空酒壶要去门外的酒铺里打酒,刚打开大门出来,就被几个值勤的日军十分粗暴地推了回去。

刘二一边提着空酒壶回来,一边在嘴里不住地嘀咕:妈的,前些日子打个酒买只鸡吃啥的还让出去,现在连酒都不让出去打了。

刘老炮哼了一声,说道:王佐城空了,日本兵被派到华东去了,他们这是心虚了。

刘二愤愤地说道:咱们喝酒就是补虚的,妈了个皮的,这小鬼子做事太缺德,不明不白地抓了俺又放了俺,他们该虚,酒都不让喝。

刘老炮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琢磨着,说道:俺看呢,小鬼子快完犊子了,听潘翻译官说,美国人冲日本人宣战了,美国是啥呀,那是大国,听说有老鼻子钱了,现在国军的装备,那都是美国人给的,飞机大炮啥的,人家要啥有啥,还听说美国人用飞机在日本人头顶上扔了一个啥原子弹,都把日本天皇给炸蒙了,俺看呢,这回日本人非完犊子不可。

刘二突然靠过来,不无担心地问道:叔哇,他完犊子了,也不能不让咱们喝酒哇,叔,那他们真完犊子了,咱们咋办呢?

刘老炮一梗脖子说道:他就是不完犊子,咱也不定伺候他们了。俺不是正合计这事呢吗?

刘二望着刘老炮,问道:整出眉目没有?

刘老炮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这一拳,吓了刘二一跳。刘老炮接着说道:沈少夫呢,是咱们的靠山,看来,只能去他那了。

叔哇,还是你能,走一步看两步,把后面的路都想好了,侄子没白跟你干。刘二一下子眉开眼笑了,急切地问道,叔,那咱啥时候去呀?

刘老炮说道:这事不忙,咱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二小子呀,这事只能咱俩知道,第三个人都不能说,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后果不用想。

刘二点头应道:俺知道,这事都整不明白,那不成猪头了嘛!

日本兵不但封锁了伪军大队,即使潘翻译官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这天,潘翻译官背着手从日军大队部走出来,刚走到两个站岗的哨兵旁边,就被两个哨兵喝住了。

潘君,你不能出去。一个哨兵看了他一眼,说道。

潘翻译官立住脚,朝他笑了笑,说道:我去杂货店买盒烟,烟抽没了。

哨兵又看了他一眼,说道:山本中佐有令,你不能出去。

潘翻译官听了,忙退后一步,一边笑着,一边冲哨兵说道:林木君,那就有劳你帮我跑一趟,去中街的陈记杂货铺帮我买几盒老刀牌香烟。有劳了,谢谢!

说着,潘翻译官忙又掏出钱来递给他,说道:林木君,这是给你的,和老板那赊账,不用给钱。

哨兵会意地点点头,说道:你回去等吧!

潘翻译官转身回到了日军大队部,见山本中佐正站在墙边看一幅地图,忙靠前几步,笑脸迎上去招呼道:山本太君。

山本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望着潘翻译官,问道:潘君,你找我有事?

潘翻译官想了想,问道:太君,我这人对太君是不是忠心?

山本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潘君,你是我到中国后,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咱们是朋友,怎么了?

潘翻译官摇着头说道:太君,我看不是这样,卫兵都不相信我,不让我出门。

山本听了哈哈大笑,摇着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佐佐木君带着大队人马走了,咱们城内兵力不足,为了封锁消息,城门是只准进不许出,刘大队长那我已安排人看好了,这里你是唯一的中国人,自然也要守规矩,等过了这些日子,你想去哪都行。

山本说完拍了拍潘翻译官的肩膀,潘翻译官只得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那个日本哨兵不但没有从陈记杂货铺里把烟买回来,反而惹得陈老板一股怒气找上门来。来到日军大队部门口后,陈老板忍不住还在冲那个哨兵大声喊叫着:潘翻译官的账俺不能赊了,他都赊俺半年烟钱了,俺可是小本经营,你们把姓潘的叫出来,给俺烟钱!

那名哨兵使劲把他推搡着,可是,他的态度很坚决,非要见到潘翻译官让他把烟钱还给他不可。

听到大门口的喊叫声,潘翻译官走了出来,一边往这边走着一边说道:咋的了陈老板,不就是几包烟钱嘛,看你小气的。

陈老板见到潘翻译官,忙说道:潘翻译官你是吃皇军饭的人,不缺钱,俺可是小本经营啊,你今天得把账结了,你不结账,我今天说死也不走了。

潘翻译官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日本哨兵,最终把目光落在陈老板的身上,说道:我欠你多少钱,你先算算账。

账本俺带来了。陈老板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一边翻开账本,一边一五一十地算起来。账很快算完了,抬头说道:总共五万八千六百三十五元整。

潘翻译官下意识地翻了一遍自己的几个口袋,好歹凑了一些钱,数了数,正要递给陈老板,一个哨兵却接了过去,一张一张翻看了,这才交到陈老板的手里。

陈老板接过钱来,也认真地翻了一遍,却沉下脸来说道:这才五千呢,还差那么多,不行,我还不能走,你就说给不给吧?

潘翻译官忙又说道:陈老板,今天我身上真没带那么多钱,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

说完,从身上摸出纸笔写了起来。

写完了,潘翻译官把那张纸条先是递给了身边的那名哨兵,哨兵拿着那张纸条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欠陈老板烟钱,五万三千元。

见哨兵不明白纸条上写着的汉字的意思,潘翻译官接着用日语说道:这是欠条,五万三千元。今天没钱给他了。

哨兵明白了,朝潘翻译官点了点头,接着,一边把那张欠条递给陈老板,一边大骂了一声:滚!

陈老板做出害怕的样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继续说道:潘翻译官,今天俺信你一回,半个月内可得把烟钱给俺结了,要不小铺该黄摊了。

潘翻译官摇摇头,说道:我凑够钱一定给你送过去,陈老板,对不起了。

说完,冲陈老板拱了拱手,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陈老板从怀里揣走的那张欠条,正是一条重要的消息。

回到杂货铺后,陈老板把那张欠条放在了药水里,一行字迹渐渐地显现出来:一个大队鬼子调离,城内鬼子兵力不足,攻城时机成熟。

接着,这条重要消息就及时送到了八路军冀中指挥部。当胡团长从指挥部那里获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即组织召开了一次连以上干部会议。

尽管胡团长一直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但是,从他脸上表露出来的兴奋劲儿,仍然无法掩饰。他站在那里,迅速环视了一遍在座的各位,接着,郑重说道:八路军冀中指挥部得到内线情报,驻守在县城里的鬼子,前几日抽调走一个大队,现在城内的鬼子不过一个大队,加上皇协军,也就是几百人,指挥部已经把这一情报通报给了国军冀中行署专员,指挥部指示,让我们和24团联手攻打王佐县城,拔掉冀中这个最大的据点。

听说要打仗,石光荣立马来了精神,不由说道:团长,你就别说那些绕弯子的话了,你就说咋打吧。

胡团长望了石光荣一眼,接着说道:今天召集连以上干部大会就是先通个气,具体咋打,等我和政委见过24团沈团长之后,整体作战方案确定下来,咱们再讨论具体打法。

石光荣一听24团的沈少夫,立时就有了一肚子的火气:团长,你别剃头挑子呀,那姓沈的吃里爬外,指定不行,跟他联合啥,咱打咱的,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吧!

张政委笑了笑,说道:石连长,仗还没打呢!是上级让我们联合作战,也是出于种种考虑的,只我们独立团吃不下王佐县城。

石光荣心里不服,说道:那姓沈的啥时候长过脸?政委你说,哪怕他有一次,都算我白咧咧。要不这么的,你俩和姓沈的见面带上我,看我咋收拾那姓沈的!

石光荣你待着吧,你还不够添乱的。胡团长瞪了石光荣一眼,一挥手说道:散会!

众人闻声站起身来,鱼贯着往外走。石光荣趁机拉了一把胡团长,问道:团长,你还真去找那姓沈的呀?

这是八路军冀中司令部的指示,要联合攻打王佐县城,怎么,你想违抗呀?胡团长又瞪了他一眼。

石光荣笑着说道:团长看你说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城里的鬼子和刘老炮的末日到了,别忘了我爹娘是咋死的。我是不相信那个姓沈的,他几次三番地弄那些不是人的事,我是不敢相信他了。

正这样说着,张政委接了话茬说道:出水才看两腿泥呢!石连长,关于24团那个沈少夫,我和团长心里有数。

石光荣说:我这不是怕你们瞎耽误工夫嘛!

政委咱走,和你磨牙才耽误工夫呢!说着,胡团长白了一眼石光荣,和张政委一起走了出去。

石光荣站在那里笑了笑,摸着脑袋自语道:我还说错了?我要说错了那才怪呢!

从团部走出来,石光荣带着小伍子兴冲冲地往尖刀连走。路过卫生队,偏巧被桔梗发现了。桔梗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大呼小叫地喊道:石头,石头——

石光荣停下了步子,听到桔梗的脚步声走近了,头也不回地说道:喊啥喊,叫魂呢!

桔梗气喘吁吁地说道:俺不是怕你听不见吗?

石光荣回过头去,不耐烦地说道:桔梗你能不能长点记性,我叫石光荣知道不?

桔梗认真地看着周围,小声说道:这不是没外人吗?

石光荣看了一眼小伍子,说:小伍子不是人哪!

小伍子站在一旁忙说:你们说,你们说,连长俺先走了。

说完,就向前跑去了。

石光荣说:啥事,说吧。

桔梗想了想,问道:听说要攻打县城了?

石光荣说:是,怎么了?又不让你去打,你们顶多就是往下抬抬伤员啥的。

桔梗的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泪水,望着石光荣说道:县城要是一破,抓到刘老炮,爹娘的仇也该报了。

石光荣听了这话,感到自己的内心忽然一下子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动情地望了一眼桔梗,说道:妹子,你放心,只要攻进城里,我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他刘老炮,当然,那些小鬼子也不会让他跑掉一个。

桔梗说道:俺早就盼着这天了,俺做梦天天梦见爹娘在俺面前哭。

石光荣又望了桔梗一眼,顿了顿,说道:报了仇,爹娘的魂就安宁了。桔梗,我还要去训练队伍,有啥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石光荣转身就走。桔梗却又喊住了他。

石光荣立住脚,回头问道:还有啥事?

桔梗低声说道:石头,你以后能不能对俺好点。

石光荣梗了一下脖子,说道:咋,我对你不好吗?

桔梗忸怩着说道:俺是说再好点,以后给俺东西,别让王军医转,直接给俺就行了。

石光荣怔了一下,问道:俺啥时候让王军医……

话说到一半,石光荣看见桔梗疑惑的眼神,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忙改口道:噢,知道了。

为了打好王佐县城这一仗,这天夜里,独立团又召开了一次连以上干部会,针对攻城方案进行了详细的布置。

此刻,胡团长站在王佐县城的地图前,一边挥动着手里的一根柳条棍,一边说道:经和国军24团协商,我们八路军独立团攻县城北门,24团负责攻打南门。部队攻进城里后,以中街为分界线,国共两团在中街会师。

石光荣听到这里,心里边又有疑问了,站起来说道:团长,怎么打我没意见,我想问一下,谁先打攻城的第一枪?

当然那是我们八路军独立团。胡团长望着石光荣说:国军24团以我们攻城枪声为信号。

那好!石光荣说道,既然八路军打响攻城第一枪,现在我申请,这第一枪得由我们尖刀连打响。

石光荣这样说,王连长在一旁不愿意了,急赤白脸地也站了起来,望着石光荣说道:石光荣你咋啥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扯呢,你尖刀连打第一枪,好像我们三连比你们差多少似的,告诉你,我们三连可是红军时期的老底子,是从瑞金走出来的。

你别老跟我提瑞金,瑞金出来的不就剩下你一个吗?石光荣说,你们三连一百多号人,你一个人能代表瑞金的红军吗?

一句话,把王连长说得红头涨脸的:石光荣你给我少扯,一个咋了,我一个人顶俩,不服拉出来遛遛。

石光荣一听,立马撸胳膊挽袖子,说道:遛遛就遛遛,我石光荣让你俩,不信整不服你个王小六子。

胡团长见两个人一个不服一个,大声制止道:够了,仗还没打呢,你们两个吵吵的,有劲朝城里的鬼子使去。

两个人看到胡团长发火了,就大眼瞪小眼地不作声了。

胡团长紧接着说道:下面我宣布,一营正面攻击,二营三营从东西两侧同时攻打。尖刀连和三连作为预备队。

石光荣和王连长一听这话,立时傻眼了,两个人群起而攻之,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胡团长。

石光荣说道:团长,凭啥呀,咋让尖刀连作预备队了,尖刀连那是冲在最前面的连,要不然还叫啥尖刀连!

王连长也说道:我们三连咋的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胡团长瞪了两个人一眼,说道:你们两个不服哇,这是战前动员,和战斗时一样,要是不服,按战时纪律处理!

一时间,石光荣和王连长蒙在了那里……

按照团里的作战计划,大部队很快就全副武装地向指定的地点开进了。这时间,石光荣坐在村口的一块石头上,眼巴巴地看着一列列队伍从自己的眼前走过去,心里边就像蚂蚁爬着一样,没着没落的。就在这时,石光荣看到卫生队里的医生和护士在白队长带领下,扛着担架走了过来。桔梗正往前走着,突然扭头看到了石光荣,忙奔了过来,刚想叫一声石头,马上又意识到了什么,忙捂住嘴巴,左右瞅瞅,谨慎地问道:你咋在这呀,俺们卫生队都上去了,你们尖刀连咋还不出发?

石光荣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走你的,我们上不上的,碍你啥事了?

桔梗望着石光荣,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不解地问道:你是不是犯啥错误了,让团长把你连长给撸了?

石光荣听了,把头别向一边,嚷道:别烦我!

桔梗突然着急起来,又看了一眼石光荣,说道:俺还想指着你杀了刘老炮呢!那好,那你待着吧,俺攻进城里找刘老炮算账去!

说完,桔梗摸了摸腰上挂着的两枚手榴弹,一步三回头地追赶队伍去了。

石光荣悻悻地回到尖刀连,连里的战士已经炸了锅了。一群战士知道了尖刀连被列入预备队,就再也坐不住了,开始在院子里吵嚷起来。就听一个战士满腹怨言地嚷道:咱们这是啥尖刀连呢,以后干脆叫殿后连算了!

一个战士接着话茬说道:等打完这一仗,咱们干脆调出尖刀连,不在这窝火受气了。

一旁的张排长听了,很替石光荣着想,插话说道:你们别在那说风凉话了,石连长听到会伤心的。

我们才伤心,尖刀连,尖刀连,现在屁也不是。几个战士七嘴八舌地回道。

就是,伤心的是我们!一个小战士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伍子扭头看到了石光荣,叫了一声:连长回来了。

战士们忙转过身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石光荣。石光荣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一句话没说,转身就钻进房间里不出来了。

战士们面面相觑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排长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拉了一下小伍子,两个人便悄悄地走进了房间。见到石光荣正躺在床上,用一床被子没头没脸地把自己盖上了。

两个人立在床前,沉默了一会儿,张排长这才开口,小声唤道:连长,连长?

石光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张排长知道石光荣也是因为预备队的事情想不开,接着,耐心劝解道:连长,咱们尖刀连没当上尖刀,俺们不怪,谁爱当尖刀就让他们当去,三连不是也没上去嘛,好赖咱们还算有个垫背的,俺刚才去三连看了,王连长也不嘚瑟了,在院子里正踹树呢,他的鞋都踢掉了。

小伍子见状,也帮腔说道:三连也乱套了,他们集体往脸上抹灰呢,他们觉得丢人现眼了。

石光荣不想再听下去了,突然一把掀开被子,坐直了身子冲两人吼道:你们别烦我好不好,我现在要睡觉!

这一声大吼,把两个人立时吓了一跳。两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石光荣。

接着,石光荣没好气地又吼了一句:你们没事干,也回去睡觉去!

张排长一迭声地应道:连长,好,我们都睡,都睡。

说完,拉着小伍子跑了出去。

攻城的时间就要到来了。

在团部指挥所里,胡团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里的那块怀表,站在一旁的张政委、小德子和两个参谋,一齐望着胡团长。突然,胡团长挥起拳头嘭的一声砸在了面前的一只炮弹箱子上,命令道:攻城开始!

刹那间,三颗绿色信号弹在阵地之上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北城门外,独立团先头部队在机关枪的掩护下,开始向麻袋工事里的敌人连连射击。一枚枚迫击炮,在敌人阵地前沿不断地爆炸。一队士兵一边持枪呐喊着,一边冲杀过去……

枪炮声和呐喊声不绝于耳,一时间覆盖了王佐县城。

守卫在北城门外的刘老炮握着枪,趴在掩体里向远处张望着。眼见着形势不好,心里正盘算着退路,刘二从一边爬了过来,问道:叔,八路这回看来是动真格的了,咱们咋个打法?

话音未落,一排子弹噼噼啪啪扫了过来,刘老炮忙缩回脑袋,骂道:妈了巴子,看来这回八路来者不善,日本人躲在城里,让咱们当炮灰,妈的,咱们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