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妈阁是座城 严歌苓 7722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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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从妈阁上空虚晃一下,过去了。它的毛发和动势擦着妈阁的海面、树梢、老楼,等它过去,海和树以及老楼都有些微妙的走样。每回大风走了,老妈阁就走一点样,这是最老的妈阁人看出来的。而新来的妈阁人,或临时来祸害自己和妈阁的人丝毫看不出来。他们从不去看。

段凯文慢慢地站起来。坐了七八个小时(大概连上厕所都免了),他几乎把坐姿塑到自己躯干上了。他忘了东南西北似的扫一眼左右,右边的窗外是妈阁五月的早晨。很多人拥有早晨,少数人是没有早晨的。段总拥有很多东西,钱财、房产,但他不拥有早晨。渔夫们、菜农们、小公务员们几乎一无所有,他们却拥有一天中最新鲜最无邪的一部分--早晨。段总在此刻发愣:拥有早晨的人也许更快乐。早晨的海,深蓝的冷调和霞光的暖调交叠,填海的大型机械还没来……

晓鸥想到这个早晨发生的一件大事:儿子一个人吃早饭,这一天母亲的缺席多么完整。

"晓鸥能再给我拿些筹码吗?"

晓鸥一刹那的神色包含的潜语段凯文是读懂了:段总你这是无理要求。因为他紧跟着又来一句:"我一点儿都不困,再玩几把。"他都笑不动了,可还撑出一个笑来。

"段总,要玩可以,就玩桌面上的。"

晓鸥小心翼翼地劝他。她都赢怕了,他还没输怕。晓鸥其实还有一层怕,就是怕他还不出钱。现在她在段和赌厅之间做贷款掮客:赌厅通过她把钱借给段去玩,去输,十天之内他还不上钱,晓鸥就从掮客变成了人质。要想长远做赌厅的生意,晓鸥这样的叠码仔就必须拿自己的钱去替赖账的赌徒还账,赌徒们可以失信用,她和赌厅之间,一分钟的信用都不能受损。任何惨输的赌徒都可能赖账。梅晓鸥从十年前就开始认识一批勇于突破道德最下限的成功人士。她把他们的道德最下限当作处事起点,替他们想到最下三滥的做法,替他们想出最邪恶的对付她的招数,然后自己就会明白怎样去接招、拆招。为了段凯文将来少赖一点账,她现在就要挡在赌厅和段之间,让赌厅少借他一点赌资。假如当年她不是高估了老史的道德最下限,没能预想到老史能够一再突破最下限而彻底获得无道德的自由,老史不会输得身家倒挂,比赤贫还要贫穷一个多亿。

而段总没商量地告诉她,玩就玩大的,三百万还算大吗?

怪不得他那个赌友说他见老,输老了。这几个月把几年的份额都输了。晓鸥看出他鼻翼到嘴角的八字纹深邃许多,把五官的走向改变了,一致向下。尽管隔着眼镜的镜片,晓鸥还是能看见那微红的眼皮下,眼白也是浅红的。

"那就两百万吧。"段果断地说。他给自己的开发公司旗下某个项目拨款,一定不如他此刻果断。

"段总,这样吧,我们先要点东西吃,吃的时候再商量一下,你说呢?"

晓鸥露出一点厉害角色的风貌来。她想让段凯文明白,将要谈的不是什么好事,她手里握着他的短。段凯文是什么眼力?这还看不懂?他已经看见对面这个不到一百斤的女人从女掮客变成了女债主。

"你先把二百万给我。赢了输了就这二百万。"依然是个没商量的段凯文。

晓鸥的舌头上排列好了句子:你段总在新葡京可输得不少,再从我手里借,我们这种小家小业小饭碗,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你周转不过来,还不上赌厅的钱,可怜我们的小饭碗就砸了。

"那好吧,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就二百万!"

梅晓鸥排列尚好的揭露语句不知给什么偷换了。也许是她的妇人之仁,也许是他的没商量,也许二者兼有。等他拿到二百万筹码又回到赌台上,她想明白了。一些男人生来是当丈夫的,在所有女人面前都是丈夫。在大部分男人面前也是丈夫。你成了女债主,他还是大丈夫。梅晓鸥怀恨也罢,窝囊也罢,情不自禁就让当惯丈夫的段凯文主了事。历史上不乏大丈夫,都明白他们是大混蛋也不敢不让他们主大事,大事中包括一国一党的兴亡,也包括你一个草民的存殁。

即使段凯文是大混蛋,她晓鸥也不敢不让他混蛋下去。

老刘一觉睡醒,在泳池边上看了会儿报纸,到赌厅找段总来了,找饭辙来了。他这次很乖,不敢接近赌台,怕段总再用目光杀他一次。那回他挨了段总那一眼,自尊倒毙到现在还没还阳。他用短信把晓鸥叫到赌厅外,缩着脖,探着头,问段总一夜是输是赢。

晓鸥只是简单地告诉他,段总没赢。因为她这一夜赢得太难以启齿了,太心惊肉跳了,赢的那个数目让她惊悚。她为了老刘好,别跟着她惊悚。

没想到老刘在中午就知道了实情。晓鸥回到房里匆匆睡了两个小时起来,看到老刘的短信:"段告诉我他输了三千多万!"晓鸥一看表,这会是中午十二点五分。

她累得一动也动不了,又闭上眼睛。刚才她睡死了,连短信进来都丝毫没打搅她。浑身酸痛,太阳穴突突地跳,段凯文输得这么惨,她赢得也这么惨。

她发现在老刘的短信之前,还有几则短信。一则竟然是史奇澜发的。"事情都搞明白了,所以谢谢你。正在请法院出面跟各方债权人调停。"

老史的信让晓鸥活过来了。这就是老史的魔力,身家成了大负数,还是牵着晓鸥的柔肠。自问晓鸥喜欢他吗?"喜欢"太单调、太明快、太年轻幼稚了。不到三十六岁的梅晓鸥已是沧海桑田的一段历史,给出去的情愫都是打包的,乱七八糟一大包,不能只要好的不要坏的,只要正能量撇去负能量,她打包的情愫中你不能单单拣出"喜欢",要把囊括着的怜悯、嫌恶、救助、心疼……这样自相矛盾和瓜葛纠纷的一大包都兜过去。

她撑着身子起床,为了给老史回信息。

这一夜被段凯文抓了壮士,去当他的敌人,招架他的拼搏,虽然胜出,但她自身像受了重创,丝毫没有打胜仗的欣喜。

拿起手机,老猫来了一则短信。

老猫说:"来大贵客了吧?难怪一点都想不到猫哥了。"

这条信息没有得到晓鸥的回复,老猫又追了一条:"这货肥吧?所以不跟别人分吃了。"

妈阁地方小得可怜,什么事都瞒不住。老猫酸溜溜的,吃着双份的醋:一份是作为男人的,晓鸥傍上了段凯文这种亿万大佬;另一份醋更酸,小小一个女人家,你梅晓鸥一夜就阔了两千多万。到这种时候,老猫对晓鸥是窄路上的冤家,你死我活。别把我老猫当宠物,老猫眨眼间就可以是个大流氓。

晓鸥能想象出老猫给她发短信时的模样,脸上的肉都横了。她默想几秒钟,决定让老猫酸去,不理他。这行当内哥们变成对头,对头变成哥们往往一瞬间。她急着给史奇澜回信。她想了又想,苦于没读过什么书,想不出既说得明白又不用直说的话来鼓励和安慰老史。结果她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打出"浪子回头金不换"七个字。浪子老史只要不往老妈阁回头,就真有救了。

晓鸥到了酒店大堂,老刘马上呼唤着迎上来,晓鸥想到幼儿园放学了,只剩他一个没有家长来接的老孩子。他饿了,等家长带他去吃午饭呢。

"段总呢?"晓鸥问。

"睡觉去了。"老刘回答。

"那两百万也打完了?"比"输完了"好听。

"没全打完。他说他太累了。"

老刘细瞅了一下晓鸥的脸。脸可不怎么晴朗。

"梅小姐累了吧?"

"还好。"

晓鸥急忙把老刘往餐厅领。老刘和她认识很多年了,但从不改口直呼她姓名。似乎"梅小姐"是个什么官衔或职务,机关里混了大半辈子的老刘不叫人的职务觉得对人不敬。

"梅小姐是不是为段总担心啊?"老刘的心一点不粗,刚在餐厅落座他就直指晓鸥的心事。

"没有啊!"她当然担心,担心段总拖账、赖账,担心他重演二、三月间的把戏,到别的赌场去赌,妄想用赌赢的钱还晓鸥,结果债越还越多。段凯文到晓鸥这里来赌,很可能为了还二、三月间欠的赌债。赌徒拆东墙补西墙的多得很,梅晓鸥既不愿做东墙让人拆,也不愿做西墙去给人补。

"梅小姐要是为段总担心,那是大可不必!段总邀请你去北京,你没去;去了你就看见了,赌桌上玩这几个小钱算什么?段总在北京拿下多少地皮?哪一块不值十多个亿?他还不了你钱他的地皮能还呀!"

这位副司长老刘真不简单,读人的心思读得这么好!晓鸥皱眉笑笑,还是否认自己在为段总还不还债的事忧愁。她真的是累极了,筋疲力尽,看人输赢也很消耗,心脏不过硬的都看不了。跟老刘闲扯的同时,她发出一条短信给阿专:"第一次段来后,是否真上飞机回京了?查澳航。"

老刘还在为段凯文做吹鼓手:"二○○○年,段总就上了财富杂志的富人榜!你想啊,一个人赚那么多钱,多大压力?什么嗜好都得戒了才能干出那么大事业来!段总就好这一口!赌博没别的好处,但刺激,一刺激必然减压!"

晓鸥把一个灌汤鱼翅包舀起,咬了一口。老刘的演讲把她这唯一的听众征服了,鱼翅吃在嘴里毫无味道,像一团半溶化的塑料线。她奇怪怎么会认识老刘这么个人,并且始终保持着忠实的联系?有了老刘,才有了一系列的人物故事,包括史奇澜悲壮的兴衰史。她想起来了,老刘是姓尚的上海男人带来的。姓尚的当时急于将晓鸥脱手,他把所有男性朋友和熟人--只要向往色情玩得起婚外恋有可能接手晓鸥的男人他都搜罗起来,带到晓鸥身边。晓鸥向姓尚的表示,自己不收破烂,连姓尚的这堆破烂她都在犯难,怎么处理掉。之后不久她就收到卢晋桐的电话。就在十年后他听老刘演讲的这一刻,她突然彻悟,她的电话号码是姓尚的出卖给卢的。赌博是个伟大前提,男人们在这个前提下求同存异,不共戴天的情敌都能把各自的小罪恶纳入共同的伟大罪恶中,姓尚的和姓卢的就这样化敌为友,患难与共。

"段总一次慈善捐款就捐了一千万!汶川地震他捐了五百多万的建材!梅小姐你千万放心,我可以用人格担保……"老刘对自己的人格很是大手大脚,常拿出来担保他好赌的阔朋友。

阿专的短信来了。晓鸥朝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瞟去,马上读完调查结果。阿专调查了航空公司那天登机的旅客名单,段凯文果然不在其中。他在登机的召唤广播声中走向闸口,渐渐慢了步子,忽然转身,向出口走去,在诧异的航空公司检票员眼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他不是编故事骗晓鸥的;他诚心诚意地要乘飞机回北京,只是一念之间想到:何不杀回去,把刚欠下那个女叠码仔的钱从别家赢回来?于是,在机场回荡着广播员呼唤"段凯文先生"的时刻,他迈入了一辆停靠在出租车位上的出租车,向老妈阁杀将回去。

自从他萌生再回妈阁的念头,那念头便成了抛进水里的葫芦,捺下去又浮起来。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的他一颗心蹿上蹿下,带动他整个人浮浮的,也像个落水葫芦。他无法再通过他认识的三个叠码仔借钱:他欠晓鸥他们的数目太大。东墙、西墙全拆了,南墙仍然补不起来。只能动赌场外的脑筋。他的集团有一笔外汇储备,不过动用它要经过董事会。只动一点,三十万?不,六十万,这一点港币出来又进去,只要过后给个好说辞,痕迹都不会有。那么什么说辞呢?……现在不去想,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想。

他用手机向财务总管发了一条短信要他和出纳一起,各汇三十万到他的香港账户。财务回信问他没有签名怎么办?三天后回到北京再补。财务电话打过来了。生怕有人窃取了段总手机,冒充段总下指令。

"我在香港看上一套房,要交押金。"他告诉财务。

说辞不知什么时候上膛的,张口便发射。

现在三面墙都补不上,又来拆北墙。

他在等待财务汇款的时候大睡一觉。八小时之后,老妈阁灯光璀璨的黄金时段到了,他走进赌场大厅。谁也看不出他四面墙三面已拆成断壁,只剩一堵墙既当门脸又做靠山。

他混迹于上百成千的赌客,找到一份大隐隐于市的清静孤寂。他觉得状态从来没那么好过。

晓鸥想象得出,段凯文赢到第一个一百万时的心情,几乎像他掘到第一桶金,那种微带辛酸的喜悦,直到死他都不会忘怀。他一百万一百万地往回赢,艰辛而细致地搏了一天一夜。上了八百万,又跌下;还有一次上了九百五十万,他已经两天不吃不睡,新陈代谢接近停滞,但他心里写好的那个数目不可更改。垒到近一千万的数目再次崩塌下来,他像个不屈的孩子,把一堆积木搭起来,看它们摇摇欲坠地越垒越高,大小方圆都不规则,每一块都放得不是地方,都被强迫着去承上启下,而顽强任性的孩子仍然让这岌岌可危的高度不断增高,让偶然最大化,挑战必然……段凯文当时一定像个搭积木的男孩,抖动着眼睫毛,看着大厦将倾而不倾,每增添一块新积木,同时给他创立新高和催化崩溃的快感,人对自毁从来有一种暗暗的神往,人的飞速进化本身就包含隐隐的自我灭绝。因此段凯文在摇摇欲坠的数字顶端又增添一块奇形怪状的数字积木时,心底暗存着一毁而快的冲动。姓段的这个男孩固执地拿起最后一块积木,假如这块搭上去而大厦不倒……

小心翼翼地,他押下一注,翻开……赢了。他离开赌桌,把将坠而终究没坠的无形的大厦留在身后,带一丝失落的怅惘,兑现金去了。是坠楼人一坠而快却在最后一瞬被拦住的怅惘。

晓鸥没费多大劲就打听到那次段凯文如何赢下了一千七百万。这就是赌的魅力,不知它怎么就暗中青睐了你。晓鸥断定阿祖梅大榕一定也受过如此青睐,那可以为之一死的青睐。最后梅大榕确实为之而死,把梅晓鸥的曾祖父变成了遗腹子。

段凯文用赢来的钱偿还了晓鸥以及前面的叠码仔,用北墙补上了那三面墙。一连好几个月段凯文都暗自咂摸赢的滋味,滋味真是浓厚醇美,要若干次输才能冲淡。

此刻梅晓鸥喝着普洱茶,她对面是老刘渐渐油润起来的脸,那张紫灰的嘴忙碌着,豉油凤爪整只指爪进去,再成为零碎的小骨节出来,同时还出来关于段凯文在全国各地筑起楼群的简讯。一顿饭时间梅晓鸥已经用手机短信把段凯文在妈阁的总输赢大体弄清了。

背着三千多万赌债的段凯文居然睡了长达十小时。他在晚上十点起床,换了一身干净挺括的衣服,梳洗得很仔细,只是左下颏留了一条血口子。刮得淡蓝的脸颊上一道紫红刀伤,让晓鸥感到雄性的刚劲和无奈:他们的每一天都在刀锋下开始。晓鸥心里抽动一下,她雌性的那部分想为他舔舔那小小的伤口。

"段总休息得好吗?"

"好!睡下去就没醒过!"

段大概看到作为一个单纯雌性的梅晓鸥在女叠码仔身体里挣扎,要出来跟他稍许温存,但被女叠码仔无情地按住了。

"饿吗?我请段总吃葡餐吧!"

"怎么让你请?我都不记得最后一次吃女人请客的饭在哪一年。"他做了个手势,让晓鸥先走一步,然后他再跟上,变成男女并肩的情形。三十年前山东小伙子段凯文直眉瞪眼地走进大北京的大清华,到今天这个准绅士大赌徒是怎样的长征?

晚餐吃的是广东菜。他们没有通知老刘。老刘给晓鸥和段总发了八条短信,都是打听吃晚餐的地点和时间。两人都没有回复。他俩的共同沉默说明什么?老刘会去瞎想,段总要是拿梅晓鸥造绯闻,那可是一石二鸟:嫖、赌合二为一。一个为了催债一个为了缓债,上了床都好商量。他们只能任随老刘去猜。餐桌上段凯文拿出一张纸,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他这次来妈阁的每一笔输赢。一流的记忆,特等的认真,他是全靠回想记录的。不仅这次记,他每次都记。赌博十来年,他记了十来年。一本分厘不差的赌账,比他爹在山东老家当生产队记分员记得更认真仔细。他指出,这单赌账最下面的八位数,便是他欠梅晓鸥的钱。

"哪儿是欠我的钱?是欠赌厅的欠厅主的钱!"晓鸥纠正他。可得把她自己择出来,万一他这次耍赖,债还不上,晓鸥可以当局外人出面催逼:赌厅让我来催问段总,什么时候能还上您输给赌厅的钱?再不还她可以再催逼:段总您可不能害我,您不还钱我怎么跟赌厅再借钱给我其他客户啊?轻则砸了我在赌厅的饭碗,重则让赌厅后面哪个黑社团做掉。听说过社团为几十万、几万就做掉一个人的吗?

"那请你告诉厅主,一周转过来,我马上就把钱汇过来。"他的气势比早先弱了那么一点。

"段总需要多长时间周转?"

"限期不是十天吗?"

他目光在镜片后凶她一下,随后就是轻微的厌烦。她晓鸥似乎是那把刮脸刀,一不留神让它小小破了一点相。他对着沾血的刀锋凶了一眼,但马上觉得是不值得他动气的。他笑笑,轻轻捺着晓鸥的手背。

"不会让你为难的,啊?"

女人往往用女色办成不少难办的事,男人也用男色。晓鸥近年来不少碰到段这样的男人,他们动用男色还像是施舍你,仿佛你巴不得捧出自己让他们吃豆腐,仿佛你给他们吃豆腐是你的福分,因为他们的财富、产业、不可一世的未来。段希望激起晓鸥的痴心妄想,把自己想成他未来的一小部分。只要她现在配合一下,别逼他太甚。

退回到去年十月初,她被他这样捺着手,她会贱飕飕地默认,做出备受抬举的回应,可现在是七个多月之后,她撒出的信息网收拢了,有关段的信息可不少,也都不妙。她缩回手,端起冰冷的苏打水,看着左侧方的那盘脆爆螺片。她梅晓鸥可不欠这种没名堂的抚弄。

"段总,咱可说好了,十天之内你一定得把钱汇到老季那里。"

老季开黑钱庄,哪国的钞票他都能跟人民币兑接流通。

"误不了你的,梅小姐。"

晓鸥散漫地举起苏打水,最后的气泡细小地炸了。段凯文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再给两人的情谊一次机会吧。晓鸥把苏打水喝下去,站起来。段总慢用,她还有儿子要照料。最后一个菜刚上来,其他珍肴基本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