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又想到那些内衣;柔细得似有若无,怎么禁得住这么个毛森森的家伙!
回到地下室,老柴坐在沙发上,也不开灯,身体或内心,不知哪里在作痛。
木楼梯上传来了对话。沃克太太细声细气在问事由,男人嗡声嗡气地解释。俩人笑。又是开冰箱,瓶盏相击的声音。楼梯顶端一团绒乎乎的光晕。老柴的眼睛下意识盯着它。光晕两头是两盏淡酒,酒杯上是两双传情、挑逗的眸子。接下去,接下去……老柴闭上眼,把那团光晕关闭在知觉之外。
静了。老柴却能感觉静中那隐晦的声响。声响在钝钝地震着楼和老柴。
突然地,老柴跳起来。他从未见过自己如此愤怒,如此绝望。如此没有来由地愤怒和绝望。他几乎冲上楼,对楼上的人们喊:“请在楼梯上装一扇门!”
那是老柴一生中头一次失眠。
接踵而至的失眠之夜使老柴对自己不懂了。
他常看见那辆深蓝volvo泊在房子附近,有次竟停在本该属于租赁之内的后院。院子那么小,几棵旱芦苇被压倒了,白的芦絮涂了一地。然而,却能感觉到快乐和活泼起来的沃克太太。
深蓝volvo不再来了,消失得那样断然。老柴买了一些花籽,用了整整两个下午把它们种下去。这事他在交房钱时问过女邻居。
“你会种花?”
“我是搞园林设计的,在中国……”
“棒极了,沃克太太一定高兴的!她说不定会付你一些钱!”
老柴紧张地笑笑,直说不要钱,不要钱。
老柴在点最后一撮花籽时,听见楼上什么轻轻一响,那是窗子被打开了。老柴脊梁一硬,四肢动作马上变得很夸张。沃克太太在那儿,看他,含着笑。老柴想,这时回头,便会和她照面,最自然不过了。但他对这个“自然”毫无把握。这些天他精神上对她一刻不放松的追踪、盘查,使他不可能不在对她的头一个笑中带出对她的态度。这态度便是对她的干涉。
他干嘛要干涉她呢。他们一个房东,一个房客,他有什么权力干涉她呢?
就让她在那里看吧。她怪寂寞的,没蓝volvo了。她不会看多久的。果然,当老柴去引水浇花时,开着的窗口空了。
头一批花开了,老柴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带浅红唇膏印的杯子。这个浅红印痕非常完整,像个月牙儿。老柴想到沃克太太一定是看着花笑了,白瓷杯子上就印了这个笑。他拿起杯子,直等到下午四点——规定他可以上楼的时间,他才将它搁回厨房。
沃克太太照例不在。老柴已知道她这段时间去洗热水浴,和女伴或者男伴。
老柴搬完植物,听见浴室有滴水声。他同样受不了人糟蹋水。他进去拧紧了水龙头。这是老柴头次走进这里。这里很有趣。老柴也说不上什么有趣。马桶边有个木架,上面插满杂志、女人读物;浴池边有几个玩具,会戏水的那种。但不止这些。一种老柴从未嗅过的气味,他说不出这气味是好还是不好,他身体深处被它引出晕晕的激动。
这时他看见淡绿的地面上有摊浅粉色,是条半透明的丝质衬裙,但老柴并不知它的名称和功能,只明白它是女人最体己的物件。淡绿地面上,浅粉像浮在一江水上。它那么薄,那么柔软,老柴觉得它是一个好看的身体蜕下的膜;那身体一点一点蜕下它,它仍保留着那身体的形与色,那光洁和剔透。
身体深处的激动变成极度的燥热。他觉得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否则会有危险了。什么样的危险,他完全不知道,但魅惑与危险总是相距不远。
他却拈起了那条衬裙。它竟是真实的,物质的它竟有质感。它凉滑、缠绵的质感那样不可捉摸,像捧了一捧水,它会从他指缝流走,然而他却不敢用力去捉摸它,生怕毁坏了它。
他不知如何是好地捧着它。那不可名状的危险直逼而来。
等楼下的煞车声,女人哇哇哇哇的谈笑声进入老柴的感觉时,他对那危险便突然有了种理解。
老柴以全速离开了浴室,回到自己的卧室,并关严房门。定定地站了许久,他才感到自己不是空着手,他手里仍握着它。它不再凉滑,被他的手汗渍湿,皱缩成一团。它不再有挣扎溜走的意思,那样娇憨依人地待在他的把握之中。老柴忽然想到,自己四十八岁的生命中头次有了这么个东西。他凑近,嗅了嗅它,没错,浴室那令他失常的气味中便是混合了它的气味。
他完了。现在他已经清楚那危险的意味:这是比纯粹的偷窃要糟糕许多的行为。
那天晚上上班,老柴几回把地点跑错。他在想如何把那条衬裙不露痕迹地送回去。沃克太太不一定记得她在哪里脱下了它,她不是有条理的女人。或许可以把它塞到那个杂志架后面,冒充是被一顺手甩进去的。无论如何,这事得趁早,否则万一和沃克太太照面,他神色一定藏不住他的亏心。
而当晚老柴却收到他离了婚的老婆的明信片,说要来旧金山办事,要到他这儿来和他“挤一挤”。老柴挑准一个她绝对不在家的时间,在她答话机上留了话,告诉她“挤一挤”是不可能的。“挤一挤”,他心里对这词的反感和排斥十分强烈。
老婆马上有了反应:“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她“哈罗”都没有,上来就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