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从她眼角流出,濡湿徐群山那该属于美男子的鬓发。
“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迷你。”他尽量不露声色。把角色演完吧。“十一二岁那年。”
她听这句话已经听得要疯了。没有这句话,整幕丑剧是不是没有主题?没有这句话,整张无心而经意编织的网是不是就没有缘起?从泪水里看去,那张男孩气的俊秀面容中仅有一点点邪恶和狰狞。她已给了出去。她顾不上作呕。只为一切结束前,只为末日完美地逝去前一切就露出谜底而悲伤。
经过北京市公安局全体同志的努力,尤其是户籍部门全体同志的连续奋战,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查出:宣武区有一名徐群山,65岁,退休小学教员。海淀区有一名徐群山,8岁,男,玉泉路、盗用军用车辆而被捕者,但因是青少年犯罪,我们主张以教育监督为主,交与街道委员会及群众专政组织看管。至于徐本人是否直接参与到以上犯罪活动中,我们还在做进一步调查。徐于一九七○年底去s省西昌一带,探望在三线搞国防科研的父母,对于此后徐的活动,了解者甚少。根据所掌握的情况分析,我们的结论为:徐群珊与诈骗者徐群山无关,因为徐群珊是女性。
我们一定继续加强革命警惕性,牢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深入调查,争取尽快将诈骗犯“徐群山”捉拿归案,以维护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的革命秩序。
此致崇高的革命敬礼!
据说住一百六十号病床的那个中年女人老早是满有名气的演员,跳舞的。人们眉来眼去,说,哦,跳舞的。叫什么?姓孙吧?好像是。拍过电影的!哦,拍过电影的。没听说过。现在跳舞有名的就茅惠芳、薛菁华。
据说她天天天不亮就爬到楼顶平台上,把脚放到头顶。难为她了,这么一把岁数。
据说,有天早上值班护士哇啦哇啦朝楼顶上喊:“一六○床,下来下来,有人找!”
这位叫一六○床的女人跑下来,面色马上白掉。护士指给她看那个坐在她床上的一个女孩。也不算什么女孩了,有二十好几了。姓孙的是外地人,从来没有亲眷朋友来看她,从来也不跟病房里的人多搭讪。来一个人探她病,她激动得面孔也白掉!她叫她“珊珊”,她叫她“孙姐”。那是后来人家听到她俩这样叫的。
最早一六○床是蛮怕她的样子。女孩子长得不太好看,头发短得不男不女,走路扛着方肩膀,穿一件深蓝毛料列宁装。这个年头还有人穿列宁装?不是古代人吗?料子不错的,是刚解放英国人布行里的那种哗叽。
这个叫珊珊的女孩就天天来看她,常常同她到楼后面那块草地上,摊开一块塑料台布,摆出火腿罐头、凤尾鱼,两个人一人坐一块砖头,在太阳下吃。这种好东西很多年都没见过喽。两人亲热得不得了,在院子里散步常常勾肩搭背,要么手牵手。
这个叫珊珊的女孩子来了两三个礼拜,闲话就有了。说她们俩相互看的时候,眼光不对,像男人女人那样的眼光;笑也笑得不对,讲话声音也不对。有一回一六○床在睡午觉,这个叫珊珊的来了,轻手轻脚坐在床旁边,一直盯牢她看,像有毛病一样,不知羞耻。
据说同屋子的七个女病友都怕起来,都不敢在她面前换衣裳。
有一天晚上,大家到医院礼堂去看电影,芭蕾舞《白毛女》。她们俩看到一小半立起来就走了,椅子给翻得啪啪响。珊珊嘴里咕噜着北京话:“什么玩艺儿。”她那“儿儿”的舌头听上去蛮横,还傲慢。据说两人手搀手出了礼堂,去了那片停尸房旁边的树林子。她们俩人常去那个树林子。这件事引起大家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