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哈地一乐。她现在已很少向她用言辞表白。她“哈”的意思仿佛说:那时候多可笑,别拿那时候当真;该当真的是眼下这个我。
“那时候觉得要能挨近你就了不起。”珊珊说,用自己瞧不起自己的一种笑,“说了你别生气,没多久我就把你忘了。那时候,那个年纪,事儿特多!串联、插队。逃跑回北京,又到处偷书,翻图书馆的窗子。做了好一阵土匪。我都忘了我是个女孩。”
她看着不紧不慢说话的珊珊。
珊珊说一切是从看见她在窗口的那天开始的。真正的开始。她路过这城市去看望在三线做什么保密研究的父亲。她一眼认出她来。十二岁的癫狂突然回来了。她突然意识到,那癫狂和她前后所有的行为都有秘密的关联。
她叹口气,说:“那时我像口猪。”
她笑着说:“可不是。”
她马上追问:“真像猪啊?”
她马上解释:“不是说你人。是你的态度,精神面貌。”她笑着安慰她:“你自己用猪这字儿!”
“看我像猪你还跑来逗我?耍我?”她说,身子绷紧了,一碰要弹跳起来似的。
珊珊想说什么,不说了。掏出一根烟,边点边说:“咱们也斗嘴?跟男人女人似的?”她吐一口烟,瞧不起全人类,也瞧不起她自己那样一笑。
“珊珊。”她也叹了口气。
珊珊还像徐群山一样吸烟,垂下冷淡的单眼皮。时不时,她粗略地撩一把不伦不类的短发。这时刻,前舞蹈家是真正爱珊珊的。她把她当徐群山那个虚幻来爱,她亦把她当珊珊这个实体来爱。她怕珊珊像徐群山那样猝然离去,同样怕珊珊照此永久地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况且,不爱珊珊她去爱谁?珊珊是照进她生活的唯一一束太阳,充满灰尘,但毕竟有真实的暖意。
歌舞剧院派人来接她出院,告诉她,她平反了,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叫“前著名舞蹈家”。
离开上海,珊珊没到站台上来送。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中,是不该有珊珊的。但她明白珊珊就在站台上的人群里。人群的一双双泪眼就是珊珊诀别的泪眼。她多想看徐群山惜别的泪从珊珊眼中流出。
官方版本(之四)
《成府晚报》特稿,1980年10月15日
金风送爽的十月,我们采访了舞蹈家孙丽坤。在她独舞晚会开幕的前夕,孙丽坤同志穿着汗湿的练功服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从10月16日开始的“孙丽坤独舞晚会”将在滨江剧院拉开序幕,这将是全省第一次举办的个人演出晚会。
孙丽坤同志曾是享誉全国的著名舞蹈家。虽然已进入中年,却坚持苦练舞蹈基本功,有时她的自我训练竟长达八小时,为青年一代演员树立了优秀的榜样。她消瘦但精神爽朗,谈话中她不断发出率真的笑声。当我们问起她曾患过的神经官能症,她爽快地告诉我们,在周总理的直接关怀下,在歌舞剧院领导和同志们的帮助下,她早已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