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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性的草地 严歌苓 1407 字 11个月前

这就有了约会的暗示。现在可以回到前面,她将老杜打扮一番,让她替她出夜牧。

入秋的草地雨很绸缪。老杜对同组的姑娘说:“咱们不用都守着,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只要沈红霞不跟随出牧,她们总能设法钻到帐篷里睡一会儿。十多匹马病了,圈在另一块草场,沈红霞日夜守护在那里。

老杜给那些爱领头闹事的马打好绊,找个显眼处坐下来,心温温的。小点儿那诡秘的神色令她困惑又令她振奋:指导员叔叔要找你单独谈谈。现在没有人向往云母矿和奶粉厂,知青们听说自治州到他们中间来招工,就是说,可以进城了。招工名额很少,一般掌握在各连指导员手里。表现特别好的和特别坏的都别想走,像老杜这种几年一贯保持平庸的才有希望。她等到黑天,看见远远的草坡上缓缓走着那头驴。她用抛兜向它扔石头,直到身边所有石头扔光它仍是不可阻挡地越来越近。这时下起雨来,她已能看清被雨淋得明晃晃的驴脸。她解下黑斗篷式的军雨衣,朝它又抽又扫,它开始退缩。

它愁眉苦脸,丝毫没有侵犯她的意思。终于赶开它,老杜已浑身湿透。

她生起堆火,光身披上雨衣,将内外衣裤一件件捧着烘烤。她急了,想抢在叔叔到来前烤干它们。雨停后,月亮照着静止的马脊梁,她断定那头驴仍在附近,但只要不寻找就看不见它,只要不想它它就不存在。

叔叔跨下马,把这个穿黑雨衣的背影打量了好一刻。老杜一听身后有马呼呼地喘息,滑溜溜的身体在雨衣下变质了似的,发起黏来。

叔叔走过来说:“这个天就烤火还早吧。”他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点上烟抽。什么能瞒过叔叔这只眼呢?从下马的一瞬他已识破了小点儿的诡计。好猎手不光凭眼睛,他们更重要的是先于视觉的感觉。他生来头回遭一个女子戏耍;他恨不能立刻冲回去,用各种暴虐手段替一个偶失尊严的草地霸王去报复她。他没有失败纪录的历史使他浑身的血液冲向头颅。老杜扭脸时,只见月光下叔叔的头比她印象中要大许多,一根根坚硬的毫发乍若芒刺。逆着月光,叔叔一动不动的硕大头颅加之飞炸的硬发简直宛若一颗光芒四射的球体。

“来看看马群有什么事故没有。”叔叔按住愤怒平和地说。他一向认为喜怒形于色的人不是男人。真正的男人是没表情的,就像马、牛,它们的表情在全身肌肉上。在他杀牛杀羊乃至杀人之间都能平和如常。马群嚓嚓地蚕食着草地,这声响增强了宁静的质感。“没什么情况,我就回去了。”

老杜急了:名额呢名额呢?难道你平白无故跑这么远就为听听马吃草?叔叔一只脚蹬在鞍镫中,回头望着她,黑色斗篷中间露出一线白生生的光亮。这丑丫头想干什么?然后他看见黄火边大大小小的衣服扔了一地。

“你不是要找我单独谈谈?”她说。

叔叔的恼怒又涨上去一截,涨得他头更硕大:那个小美人儿,那个小妖精,把这丑姑娘戏弄得多惨。丑姑娘啊,你真丑得让一个硬心汉子都同情你啦!怎么办呢?我来替这场骗局打扫战场吧!“我是托小点儿告诉你,我要跟你单独谈谈。”有人秘密地告诉他:老杜有种见不得人的毛病。有这样可悲的毛病想必是内心最自卑的姑娘了,她们自卑到了自己糟蹋自己的地步。

老杜任雨衣粗硬的帆布摩擦她,感到了那种熟悉的暧昧的快意。

叔叔想,看来真的没有哪个男人想碰她。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她仰着脸,似乎他真有她印象中那么高大。

“我有希望吗,指导员?……”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