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蛮汉各往帐篷上撒一大泡尿。他们的牦牛立刻寻着气味而来。四头牛脸谱各异,有的滑稽有的恐怖。牛馋盐,一齐用它们粗糙的舌头舔尿渍,舔得帆布帐篷哧啦作响。他们很快就能探到帐篷里的情报。牦牛连舔带拱,帐篷很快被弄出窟窿,睡着的姑娘竟还没醒。
毛娅睁开眼,顿时灵魂出窍,帐篷上突然冒出个惨白而巨大的东西。幸好过度惊骇使她失声,不然她一叫就暴露了性别。两个蛮汉等的就是这个。她将仍在傻睡的女伴嘴捂紧,才敢弄醒她。她喊不出来,但一见这丑怪带几分鬼气的牛脸便吓得手舞足蹈。毛娅捺住她,险些扼死她。
毛娅从门口退缩回来,对女伴说:“我告诉你吧,咱俩完了。门口有脚印!这么大!”
“有枪!跟他们干!”
“你少提虚劲。”毛娅比她稍有点头脑,知道枪在这时并无大用场。“打不准就糟了。打得准更糟。想想看,你把本地人打死了,他们还不把我们赶尽杀绝?他们从来没安生过,有个屁大借口就要闹事。”
“那咱们开枪报警!”
“也不行,你怎么不动脑子?!”本地人晓得不敢往他们身上打,最了不得是召集成群的人来救急。可草地这样大,等人赶来他们早受用个够,逃到天边海外去了。
因此两个蛮汉并不十分惧怕对方的武器。他们以狩猎的耐心与经验,稳稳趴在草里。毛娅想起柯丹与小点儿有次出牧时洗澡,远远见几个男人过来,她用毡衣将小点儿盖严,自己全身盖住只露一双脚。柯丹的脚大得出奇,男人们看看那脚就走了。幸亏毛娅个头不矮,她在四十二码的胶靴里垫了两块木头,这样又长高一截;然后用棉帽捂住全部头发,试着走几步,回头问:“行吗?”她把皮带扎在大衣上。
“不行不行。一勒就显腰细屁股大,更不像男子汉了!”
“你得说我像叔叔!不然我浑身稀巴,狗日的!”
“好吧,狗日的,你真像指导员那样的大男人!”
“你得说我又高又大看着就凶!日你先人!”
另一个可怜巴巴地说:“好吧。你现在又高又大又魁梧,狗日的,只要站着撒尿就跟叔叔一样样了!……”
毛娅就迈着叔叔式的步子,晃出帐篷。她的愿望是演李铁梅所以总有点表演潜质。她直着腰板,走路那个力大无穷的晃悠劲与叔叔很像。缩在帐篷里观察的姑娘暗中纠正她:你晃得不错,就是太过火了,别闪了脚脖子。
躲在草丛里的两条好汉丧气了,但他们还存点希望。那顶棉帽捂得过分严实,是个疑点。唯一的办法是逗对方出声。他们抠砣泥巴,朝马群掷去。
毛娅极明白,只要她一吆喝跑散的马,就得露馅。马跑了不久又跑回,他们再投。毛娅想,原来马群就这样乱了一夜。
两个偷袭者顶着一背霜吃不消这份冻了,站起来,冲毛娅爷们爷们地打招呼。毛娅装对当地话不懂,可他们又改用汉语喊同志,她紧张起来。这时她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忽然触到半截香烟。班里的大衣不分彼此,常混穿,烟是柯丹留下的。柯丹弄到根把烟卷从不舍得一气抽完,每回只吸三两口就掐掉藏起来。她来了灵感,从将熄的篝火上拣根柴。一会儿,她就像个真爷们那样豪迈地吐了口烟。
其实她被这劣质烟卷呛得想死。简直是蚊香,她心里想。半根烟抽到短得衔不住了,把嘴唇烫卷了皮。这时她赢了,两个男人朝她扬扬手,她也学他们的样子,粗野地扬着手钻进帐篷。
那姑娘扑上来搂她,笑得喘不上气,过一会儿,听听不对劲,是哭。毛娅说咱们胜利了你哭什么?她说牧马班日子大凶险,得想法调走,不然日子长了,没准真会变得不男不女。她们再不敢打盹,终于联想到沈红霞。毛娅忽然推一把女伴:“哎呀,你想起没?红马那会儿叫得像哭!”
b卷(下)
这时,狼散了。有一阵沈红霞像听见口琴声。一个姑娘的身影出现在沼泽边缘。沈红霞觉出面熟,细看细想,认出她曾与女红军芳姐子并肩出现过,在某个小雪纷纷的早晨。她的蓝裙子给沈红霞很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