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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寰 严歌苓 1434 字 11个月前

他的妻子越来越感到吞咽的艰难。她仍细声细语,说外面太冷,应该进去休息。

她的丈夫反驳:外面的冷风会让她好受。

他明显地让人们知道:他有权代我决定,并惯于把握我的感受。他了解他自己的孩子,这了解有他长期花费的心血。

其实只有十来分钟,对我像是许多年。被人这样盯着。

我爬起来,说已经没事了。想把舒茨推回原位,却知道他已不能真正回到原位了。我拉住一个年轻的女孩东拉西扯。她是一群人中惟一不管系主任舒茨是否给人落下把柄这样的事。她不介意我刚得到的新身份。

事后人们对我依旧,但对舒茨夫人,添了些安慰和赞赏。

我在那一刻爱上了教授,他一直离我不远,每次回头,他都在看我。他有种骄傲在脸上。什么都显得那么庄严。他当然知道他刚才的举动正在产生后果。那个礼拜六的下午一点四十,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你看,中文说,爱上了;英文说:堕入、沦入爱情。

一是上升,一是坠落。

每一个上升或坠落都要背叛那么多东西。那些人和事被留在原地,建立起一片生活,你和他们都怀着美好的情谊相望,却再不能走到一起,像阳界和阴界相互会心着对方的存在。

后来船靠岸了,舒茨走过来对我说:这个国家什么都可以学;健康也是要学的,你要学会它。

是,我从那一刻开始,爱上了他。

谢谢。

是,心情很好。也许我和他去做一次短暂旅行。下礼拜我或许会取消就诊。

三个星期了!

都好吗?

我想到要截止就诊。一阵子,我觉得还不行,什么还是耿耿于怀。

挺好,谢谢!加州很美!时间太短了,一直忙着问路。

中间有个间断。先不去理它——一九七四年。

我爸爸回到了城里。我讲过这段吗?

他回来了,黑瘦、更驼背了,奇怪的爽朗健谈。在旅馆的楼梯上就能听见他打电活的嗓音,在电话上哈哈大笑。很不是个将功赎罪的态度。可他这四年在“五七”干校怎么过的,他一脸的“想不起来”,然后他说,过得去!

这四年似乎在他生命中空掉一块似的,如同他替贺叔叔写书的四年,形成一个空白。

我们在旅馆住到第二个月,隔壁的套间搬来了另一家。一天我爸爸正在大声谈笑,邻居的门砰地打开了。我看见一个粗壮的女人站在我们的门口。她门也没敲,拧了门把就进来。我爸爸的笑马上被堵塞。我也顿住阅读,看着她。这女人的脸在我记忆中浮上水面。女人直直走向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