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像不懂人语的狗一样认真看着大勇。
快去呀,大勇说,学我的话,陈瘸子一听就懂。你告诉他,把眼屎擦干净,脸就不要洗了,我这就把新娘给他送去。
汉子犹豫地要动身。
三叔公拉住汉子,对大勇说:嘻嘻嘻,先给账,先结账。
大勇说:结也是结十二笔账。跟这第十三个狗屁相干?
三叔公说:是十三个!我眼花了,少数一个!
大勇说:你眼是花,移民局盘查的时候,混进一个来,你都没看见。
三叔公用蒲扇在女仔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扑打,这时忽地住了手。
那个高于其他人的女仔此刻极想变矮。她稍驮下身子,脸隐进披散的头发。
大勇笑眯眯地说:混进来想跟着一块喝粥,是不是?女仔们沉闷得真如一堆肉。
你们里头,谁是混进来的?大勇问。还是没人吱声。
已经给洗脑了。好。他走到高个女孩对面,身子弓下,去找那隐在头发下的脸。
她给逼得抬起头。
大勇拖她到人群外: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好久不见了。那次见你,你穿着拯救会的洋面口袋,是吧?
她两手捂在裆间,样子像是盼着谁有刀有枪赶紧给她一下。
大勇说:拯救会把你教成个奸细,派给了移民局;移民局又把你混到她们里头来,要你把贩人市场的暗道夹墙都搞清楚,是吧?
大勇记得在押送那女孩去陈瘸子虾寨的时候,他看见对岸的火光大起来。但那时他顾不得别的,他知道女奸细和拯救会正在里应外合,不马上转移,一窝人都要给抄掉。
他没料到这场人劫会如此浩大。戏院子的两扇门全不见了,赌馆的几个子在满地寻麻将牌。越来越多的人出了门,在垃圾里辛勤地翻刨,刨到什么的人就喜洋洋出个高声。
今早天刚亮拯救会的两个女干事到了陈记虾寨。大勇一见女干事身后的男人,知道是全副武装的便衣警察。女干事们对着大清早吃喜宴的一寨子人说:我们不允许你们娶拯救会的女翻译。
四十岁的新郎陈瘸子从洞房迎出来,步子颠跛得十分喜气。他说:我哪有那么大艳福娶你们拯救会的女翻译哇!新娘刚从中国来。
陈瘸子指指泥棚里红被褥上坐的一个红身影,头上一块红布从脸盖到膝盖。
把红布揭开,我们要看看。女干事玛丽说。陈瘸子问围上来的客人:她说什么?
一个客人说:人家说,把红布揭掉,人家要看看。陈瘸子笑道:我还等不及要看呢。
女干事多尔西说:不揭开怎么知道你娶的不是我们拯救会的人!
客人把话译给陈瘸子。
陈瘸子笑得更大些:我还想一揭揭出个女翻译呢!又读又写又靓!
多尔西说:你怎么能娶我们的女翻译呢?
陈瘸子说:我要不瘸我就娶呀,听说她们都会唱洋歌,那还不跟娶半个洋婆似的!
客人把这话也翻译得一字不漏。两个洋女子全粉红脸起来。
一百来个吃喜宴的客人此刻全从各种形状的餐桌上包围上来。大勇在人群尾巴上,人见他不慌不忙缠起辫子。也都跟着缠起辫子。
玛丽见所有人都在不慌不忙缠辫子,使了个眼色给多尔西和那便衣警察。
多尔西十分懂道理地对围上来的人群说:我们只要看一眼。我们只要核实她不是我们的女翻译。
人群中有人说:你们的女翻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除了是你们派她来当奸细的。
玛丽说:住嘴,我们从来不用奸细这样的丑恶手段!那你们用什么手段?大家问。
便衣警察说:不必跟他们废话。他走向那天红地红的泥棚洞房,同时拔出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