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当中那条小腿子打。有人大声建议。
两个汉奸一听,哭起来:兄弟们留情啦,这鬼国家没田没地没老婆啦,也没戏文听,只有个窑子逛逛啦,一月才逛一回啦,打了它,一个地方都有得逛啦!
还逛窑子?窑子要汉奸不要?拿棍的问众人。不要。母猪婆也不要汉奸。
大棍下来了,欢呼声淹没了惨号。远处只见两棵树的枝叶乱颤。
大勇远远看着,双手抄在紫貂皮袄袖筒里。
这时满山遍野都是中国苦力。雪给踏翻,如新犁的田野。野鸟扑啦扑啦地成群冲撞,被突然冒出的这么多带辫子的男人惊得失了常。
两个雇主代表朝这阵势半张开嘴。他们问大勇:你跟他们不一事?大勇说:我跟谁也不一事。
他们发现大勇站立的位置是个好地形,一块高出地面的岩石被另一块岩石掩住,既易观察又易隐蔽。他们对大勇说:喂,你下来。
大勇说:我下来?
对。然后站到那边去。为什么?
把这位置让给我们。
这位置吗?大勇说,你付两块钱。你们两位,四块。两个代表起先吃惊,很快嫌恶地笑了。
大勇伸着戴满戒指的手掌,等着钱落进来,眼睛充满对自己贪婪的诚实。
妈的,以为只有犹太佬会这一手。
别把美德都给犹太佬。大勇说,一面开始数满把的硬币。
他们在叫唤什么?你给翻译翻译。那是另一桩交易?你们付多少?他们说:狗婊子养的白鬼新通过一个法案,要把中国
人从这个国家排除出去;他们还说,长着臭胳肢窝的、猴毛没蜕尽的、婊子养的大鼻子白鬼
你不用翻译这么仔细。
一块钱值这么多,我不能让你亏本。他们说,新法案把中国人作为惟一被排斥的异民,这是地道的种族压迫。他们还说,铁路老板们把铁路成功归到德国人的严谨,英国人的持恒,爱尔兰人的乐天精神,从来不提一个字的中国苦力,从来就把中国人当驴。
代表们深深地点头。你接下去讲啊。
他们说,一天没有公平,就罢一天的工怎么停了?这是最关键的地方
一块钱就值这么多。
代表们朝这个衣饰璀璨的中国汉子瞠目。却见他面孔憨厚得连狗都逊色。
大勇把钱仔细搁进他袜套,上马走去。
当中国苦力的罢工让所有股东喝起烈酒的时候,大勇已在去金山城的路上。
请别动,让我看一看你褪了色的颜面。
我在同你头次会面时就说过:你老了。在你成名妓之前,你就已经太老。二十三岁,你的同行已早早告老,早早谢世。一多半你这样的女子没你这把寿。先是她们的向往、妄想、痴望一个跟一个地死绝,继而所有与她们海誓山盟、许愿要接她们出去做妻子、做母亲的男人们一个跟一个,在她们心里死绝了。最后死的是她们的肉体。这个死是不痛的。
你把你的脸朝向那扇窗。窗子的珠帘上断一行珠子,眼泪似的一颗颗往下掉。粗大的木栅栏把光亮闸成一缕一缕。你的脸就在这样的光里,让我把病映在你脸上的阴影看得清清楚楚。最初高烧伪造的繁荣气色已褪尽,此刻你也有了所有进那座房子的女子都有的黄脸,眉眼旧了许多。
人叫那座房子医院。
你见我有描绘它的打算,恐怖地笑了笑。
没有人来看望你。你的嫖客们深得了你的好处之后,带着对这场肉体狂欢浅浅的纳闷走出你的门,很快就忘了门内的所有。
克里斯也没来。我明白了:这是你的脸迎向窗口的真正原因。十天前,他就那样在窗外,一脸泪水。
我告诉你,正是这个少年对于你的这份天堂般的情分使我决定写你扶桑的故事。这情分在我的时代早已不存在。我们讲到爱情时脑子里是一大堆别的东西,比如:绿卡,就业,白领蓝领,honda或是bw。我们讲到爱情时都做了个对方看不见的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