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一激灵,顿时就清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小猫身形不稳地跌在被子里,五条悟没闲心管它,只是抬起手摸了把脸。
他尴尬地看着六神凛:“啊哈哈,好巧啊凛,没想到我们居然可以在这里遇见呢哈哈哈……”
一阵沉默。
此时此刻,五条悟的耳朵上还挂着那对祭祀舞用的蓝色长流苏耳饰,不过流苏已经在他自己的造作下打了不少结,跟这头没梳过的白毛、以及他那充斥着喧嚣繁杂思绪的心一样凌乱。
五条悟完全没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昏迷的时候,他的思绪一直被拉扯着沉入一片未知的海域,那里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恍恍惚惚地跟着世界的脉络和冥冥之中的光点指引飘荡,最终看见了一棵好像正在历经凛冬的树。
那棵树的枝干上还有丁点勉强支撑的叶片,绿中泛着黄,情况也不容乐观。
【五条悟……注定腐烂……果实。】
“你非得我亲手剖开脑子?”
两个声音在脑海中交织着响起,前者明明灭灭,听不太清楚,他只听见自己的名字,只听见“腐烂”,只听见“果实”……那声音很像是系统的,却并不是电子音。
万千絮语之中,那声音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五条悟还没分辨出来这是个什么情况,后面那道清晰的声音就像闷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是六神凛。
于是一切都开始产生变化,沉重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思绪在往上飞,一直到他看见世界像是破晓的清晨般亮起来,而后就是那双宛如灿阳的金色眼睛。
五条悟还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秃噜了句什么话出来,脸上就骤然挨了芝麻一爪子。
湛蓝色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移开。
饶是脸皮厚如五条悟,此时此刻也察觉到了那种仿佛能把人溺死的尴尬。
“那个……”他如坐针毡,“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
夏油杰补刀:“今天都没出太阳,雪都下了很久了。”
“老子的意思就是,下雪、下雪多好啊!下雪还可以凉快凉快……是吧?”
“又不是从火堆里出来。”芝麻补上第二刀,“谁要凉快啊?你的脸?”
五条悟:“……”
完蛋,它不说还好,它一说,五条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脸真的烧起来了。
他顿时惊觉:“老子病了!”
然后迅速把矛头指向暗戳戳在门口看戏的夏油杰:“是你!是你吧!绝对是老子昏倒的时候杰放任我躺在雪地里,所以哪怕老子的体质再好都被虐待到发烧了!”
夏油杰指了指自己。
“你说我?”
“就是你!”
就连为自己辩解的欲望都没有了,夏油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惜五条悟没看出来。
“你眼睛抽筋了?”
夏油杰:“……”
夏油杰看向奶牛猫:“芝麻,劳烦再打他几巴掌,他看起来好像还是没完全清醒。”
芝麻的爪子还没挥下去,六神凛率先出声:“悟,你安静一点。”
“告诉我,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说到正事,五条悟安静下来,连带着夏油杰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走进来,把第三个橘子剥开,还给芝麻喂了一半。
夏油杰在五条悟的身边坐下来。
夏油杰:“我先说,从我的视角来看,悟本来还好好的,然后走到禅院家的门口,突然就捂着脑袋开始摇摇晃晃。”
“我还以为他是装的,问他怎么了,悟说自己没事……嗯,但这句话没说完,人就栽了,像是一根海底捞店里软掉的面条。”
五条悟不满:“杰你是不是和硝子待久了连硝子的奇怪比喻也学走了啊……真是的,什么叫软掉的面条啊!”
夏油杰:“这样不是更形象吗?”
“那你就不能正常地、不带任何比喻色彩地把话给说明白吗?”
“停。”这场可以预见会持续很久的争吵被强行打断,六神凛看向五条悟,“那你自己的感受呢?”
五条悟理直气壮:“老子头痛。”
“脑子里有东西说话吗?”
五条悟看了她一眼。
又看她一眼。
场面无言地安静了片刻。
夏油杰品出来点东西,自觉地站起身,想往外走,又伸手顺了果盘里的第四个橘子,然后一手捞着猫,假装自己要去看雪景,脚步飞快地溜走了。
五条悟又双叒叕看了六神凛一眼。
“……有话就说。”六神凛无言。
于是体型庞大的白毛努力把自己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大团,然后一点一点地蹭过去,期期艾艾地抬起眼睛撒娇:“凛……”
六神凛:。
六神凛站起身,离他远了一点。
五条悟一顿,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不再整这些死动静。
“其实……我只是不小心。”他小声说,“脑子里的东西抽风了,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或许是坏掉了吧,我这就跟它解绑。”
六神凛只是看着他,喃喃了一声,“你们绑定了?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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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在脑子里呼唤系统。
【系统?系统系统系统系统系统快出来!】
叫了半天,一点回应都没有。
五条悟试探着说:“呃、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掉线了?”
六神凛:“我说过不要相信它的话,你还记得吗?”
“可是我也没信啊……”
五条悟小声说,“凛你真的好凶,而且我这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
“那你觉得自己只是晕倒了一阵子,丢了一时半会的脸,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吗?”
五条悟愣愣:“不是吗?”
“你的寿命少了……大约两年?”
管理员显然不是个好东西,它的眼中可没什么人情,在确信自己即将摸到某些真相的时候,它肯定会做出一些和以往行为举止大相径庭的举措。
它可以吊着五条悟的生命,让他不至于在封印里被饿死。
也可以拿走五条悟的部分生命力——如果这个举措对它更有利的话。
“那东西很会叫嚣,说出的话半句都不能信。”
六神凛凑近他,金色与湛蓝色对视的瞬间,五条悟从那双眼中看见愕然的自己。
他听见她平静的补充:“不止如此,你最好别跟它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不要听,不能听,也别触碰和‘看见’,悟,你的力量不足以让你游刃有余地应对那个恶心的垃圾。”
管理员惯来会装,喜欢在无人可知的噩梦角落里留下它的痕迹。
那九年循环往复的噩梦中,六神凛总是能看见小光点的影子。
它有时候成为第二十九位学生,喜欢攀在六神凛的身上如毒蛇般轻声说“老师我不想死”;有时候又成为天真无邪的“张乐”,用一张无辜可怜的脸问她“姐姐,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杀了你的学生吗”这种恶毒的话。
等她离开,管理员又会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找一个热血上头的笨蛋,它或许会编造谎言,编造什么谎言?
六神凛不清楚。
于是她低下头,双手抚上五条悟的脸,她捧起自己这位样貌惊为天人的学生,苍白的指腹摩挲着他没撑起【无下限】的皮肤。
金色的眼睛投射牢笼般的目光,五条悟移不开眼,只听见她语调冷淡地问:“它给你编了什么样的谎言?”
那双眼睛中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时至今日,五条悟依旧没办法判断谁对谁错。
系统和六神凛各执一词,他没办法证明谁的说辞是真的,谁的说辞又是假的。
六神凛杀了他一次,却给他织了围巾,送了礼物,纵容他的很多决定。
系统则救过他一命,却也拿走了他两年的寿命。
从客观事实上来判断,五条悟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
六神凛和系统之间绝对是私死仇的关系,而他则是一人一系统的博弈中被迫经受一切的牺牲品。
系统的话说得明明白白——
他是炮灰,六神凛是反派。
所以他的利用更加赤裸,即便在封印阵的后期系统做出妥协,但那也只是嘴上说说的妥协。
而六神凛……
六神凛站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居高临下地注视他。
五条悟想,如果一定得选的话。
客观事实上看不明白,但他的私心全然在不顾一切地朝着六神凛的方向靠近。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无条件的、好像就算自己已经死了也应该投注信任的感受。
或许是少年的倔强和别扭作祟,五条悟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真的这么轻易喜欢上了一个一打照面就杀了自己一次的人 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受虐狂神经病,但剖析自身,把心脏掩映的情绪掰开来细细嚼碎了再看——
或许“喜欢”就是这么荒谬又无理由的。
好吧。
他近乎妥协地想。
——如果要选,在客观事实没办法让理智做出判断的时候,五条悟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六神凛。
所以他说:“那个家伙说着什么绑定啊签订契约啊就冲过来了,还说我是注定会死掉的小炮灰,而凛是最大的反派!”
他不满地蹭了蹭脸颊边的手,“真是的,哪有我这么青春靓丽又强又有钱又长得超帅的炮灰!”
“太过分了!”五条悟又说,“哪有这样的作品啊?真的烂透了!”
六神凛笑了。
管理员真是被小说腌入味了,编造个理由都是这么糟糕的水准。
紧绷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