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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裂缝”看上去是那么窄,我想侧着身体过去都不成,而且大部分地方都还没有我的手掌宽。从冰雪覆盖的陡峭斜坡上的一个位置,另外一道小很多的裂缝呈现出树形分散结构,以非常奇怪的角度向上延伸,或许那里根本没有利用价值。

这次攀爬的最后一道垂直斜坡就是一道夺命斜坡,这么说几乎没有一点儿夸张。

不管按照哪个国家或大陆的攀登难度评级方法,这最后20来英尺陡坡肯定会被列入“极难攀登”等级。到了1991年,也就是我动笔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人们把“极难攀登”等级定位5.9或5.10级。若要攀登这道陡坡,不仅仅要求有卓绝的登山技能,还要有绝对的献身精神。当然可以说那是献身精神,不过简单说,这其实就是在找死。

而且,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难度等级是攀登海平面的难度等级。比海平面高出28,200多英尺的这里,会被评为几级呢?

我怎么才能对理查、让-克洛德、雷吉和帕桑他们几个人说出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不行。不仅是因为我的喉咙被冻住了,像是卡着东西,而且疼得要命,上呼吸系统也被冻住了,吸入的氧气量还不到平常的三分之一,还因为就算在夏天的马萨诸塞州,这面山壁与地面的距离只有10英尺,我身下铺满了床垫,我也不可能登上这最后20英尺的斜坡,更何况是这里距离下面的东绒布冰川有8000多英尺的垂直距离呢。

没有人能做到。在那一刻,我很肯定乔治・马洛里没有能力登上那里,也没有登上那里。我很肯定马洛里和欧文到了第二台阶后近距离地看了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耽搁了,以至于他们必须在日落后穿越黄色地带下面的岩架下山,反正在那一刻我绝对肯定,绝不是因为他们先是登上了第二台阶然后从上面爬下来而耽误了。

绝无攀登可能。

“你怎么看,我的朋友?”让-克洛德说。

我咳嗽了一下,清清喉咙。“从三角形雪顶开始,”我说,“那里距离那面山壁和大裂缝有6英尺到10英尺远。先是自由攀越那些砾石,到达那块砾石的中央,然后向上攀登,如果必要的话,可以使用爬烟囱的方式,然后跨一大步,登上那片陡峭的雪地。接下来,采用横切攀登方式折回裂缝中央,然后顺着这道裂缝的上部和其他裂缝向上攀登那一段垂直距离,然后……哦,剩下的路线还是等我到了那里再想吧。”

这话听上去挺流畅,可实际上我说话时可不是这个样子。我不得不停下来咳嗽了三次,弯着身体,撕心裂肺地咳嗽,而每一次咳嗽发作都可能是我临终前的最后一次咳嗽。

“我同意这条路线,”理查说,“不过你感觉你能按照这条路线登上去吗,杰克?你咳嗽得很厉害,而且越来越厉害。我很乐意一试。”

我感觉自己摇了摇头。时至今日,我都不肯定我到底说了什么,是说了“不,这样的自由攀登根本不可能做到,我打死都不去”,还是“我非要坚持第一个上”?

显然我的朋友们听到的是后者。

这时候我脱下了诺福克夹克、羊毛裤和我的薄丝绸手套。其他东西都已经被塞进了我的背包并已绑好。我办了一件蠢事,竟然把我的厚羊毛帽拉得特别低,盖住了我的皮摩托车头盔,因为我把我的护目镜推到了额头上,所以羊毛帽也盖住了我的护目镜。这可以说是一次终极攀登了,我必须看着下方,时刻关注我的双脚。我的氧气罩和护目镜阻挡了我的视线,所以我感觉自己距离这个既狂风肆虐又寒冷无比的世界之巅极为遥远。我把背包、氧气罐、防毒面具包和冰镐都摘掉了,我的背上没什么东西能让我失去平衡。我一直穿着冰爪,因为我已经学会依赖它们来攀爬岩石,但岩石和我的脚之间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我的病、我的累,还有令我软弱无力的恐惧。

“你们知道的。”我像是聊天那样对理查和雷吉说,漫不经心的语气只是被气喘和咳嗽打断。“我正在琢磨一个好办法,有了这个办法,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且我们两边都不会再有人死了。”

理查和雷吉两人都扬起眉毛,等着我说下去。

“等西吉尔和他的同伙一出现,我们就带着白旗出去,”我一边咳嗽一边说,“到时候我会把照片给他们,或许底片也要交出去。”

“这就是你的意见?”让-克洛德说。他听上去既震惊又失望。

“不过我们只给他们四个信封,把第五个藏在这些裂缝和砾石之中,”我急切地说……我的肺疼痛难忍,吸入的氧气这么少,我用最快的速度说道,“我们自己留一套,你们懂的。”

“而且你还要把底片给德国人?”雷吉问。我看不懂她的表情。

我耸耸肩,外套脱掉了,耸肩倒是更容易了。可不一会儿我就感觉越来越冷。

“我对摄影很在行,所以我知道有了相片就可以做出新的底片……我想他们管这技术叫拷贝……”我说道,仿佛这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只不过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这样一来,西吉尔和他那些愚蠢的手下或许会觉得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我们也能活着离开,把全部七张相片交给……不管你们那个神秘人是谁吧,反正就是个喜欢签支票和黄金的人。德国人得偿所愿了,两年来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他们也就没理由杀我们了。”

理查摇摇头,我觉得他有点儿伤心。“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杀掉我们的,杰克。即便他们认为他们拿到了全部照片,他们也不会冒这个险。别忘了,这个星期他们几乎把所有夏尔巴人都杀了,而且他们去年还杀死了珀西瓦尔・布罗姆利勋爵和那个奥地利男孩子。他们不会让我们活着回去把这件事公之于世的。”

“再说了,德国人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让-克洛德说,“他们本性如此。”

我点点头,仿佛我凭借一己之力弄懂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早晚都能自己想明白的……起码能明白理查那些话的意思。可这一刻我的思绪依旧围绕着裂缝、砾石、雪地和那面近乎垂直的冰壁,冰壁就矗立在我的头顶上方,与我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有十层楼那么高。似乎根本没有办法能登上那里。

“不过我们使用那些照片……”我觉得我不得不把这话说出来,就算是我的遗言好了。此时此刻,我一边看着我的四个同伴一边说话,“即便会赢得一场战争,或者有助于维系和平……当然现在都只是猜测……使用那些照片、那种东西,去要挟别人……终究不是……我是说不可能是……一件体面的事儿。”

有那么一会儿,只有狂风吹过岩石的峭壁。

理查说:“如果像西吉尔先生这样的德国人当政,杰克,还是会打仗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而且,归根究底,战争压根儿就不是一件体面的事儿。不是。相信我,我说的绝对是事实。在战争开始萌芽之际,只可以从两个方面挽救那仅有的一点点体面,一是彻底避免战争,比你和我都聪明的人曾经说过,这些肮脏的照片或许可以起到这个作用;二是在真正的战争到来之际,表现出最勇敢的一面,即便在每一个清醒的时刻你都感觉害怕,即便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的同伴活下来。”

“你一直这么做了四年,理查,”J.C.说,“拼尽全力让你的战友活下来。此时此刻,在这座山上,你依然在这么做。”

理查突出哈哈大笑起来,吓了我们一跳。“我亲爱的朋友,”他说着拍了拍让-克洛德的肩膀,“我亲爱的朋友们。”他说着用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他把护目镜推上去后说出了这番话,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露了出来,我看到寒风已经把他的泪水吹了出来。“我的朋友们,对于保护我的属下的性命,我可以说是一败涂地。我甚至没能在这次和平时期的探险中保住我们那30位夏尔巴人的性命。在这座山上,他们也是我的属下。他们大多数都死了。我的老天,我连我的步枪都没保住,更不要提凭借聪明机智,保护我们的夏尔巴人朋友免遭毒手了。如果在‘一战’期间我杀掉的好人或者帮忙杀死的好人跟我们来爬珠峰,那他们肯定会从大吉岭排到这该死的珠峰顶峰上来。”他陷入了沉默。

“哦。”大家在寒风中沉默了良久,然后我说道:“我最好在起风之前开始向上爬。这个保护点相当不错,所以我会一直拴着绳索向上爬45英尺,到那片雪地的左上方。看上去你们其中一个人可以登上那个点,然后在那里拉绳索保护我,起码也可以看到我摔到了何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在雪地上用冰爪踢出一块小平台给你们之中上去的那个人。不过,不行,那个保护点很不安全,如果我从那面山壁上掉下去,我肯定会把作保护的人也拉下去的,所以还是让我帮忙,带你们其中一个人和固定绳索上去,前往那最后一道垂直斜坡脚下的雪地上,然后我会继续自由攀登,只把绳子松垮地绕在身上,这样如果我摔下去,你们还可以尝试拉住我。”

“等你在砾石上找到保护点,我就爬上去。”理查说。

让-克洛德这时正在北壁边缘探着身子,使用他的望远镜望着我们的脚印和来时的路线。“德国人正向着蘑菇石那里攀登呢,”他在风中说,“如果我们要准时抵达我们的阿拉莫,我们就得快点儿爬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