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我之前想象过的海底潜水员一样,雷吉缓缓地解开了帐篷门上的带子,俯身朝里面看。这顶帐篷的入口面冲石壁,并没有面对陡峭的悬崖。
“睡……袋……和……这里的其他东西……都还在……理查……和那两个人……放置……的地方,”她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说,“乌纳炉和……梅塔燃料砖也是。可是……有很多……飘雪。落在……睡袋……里面……我们的身上可能会变湿。”
他妈的。哦,好在我们带了自己的睡袋来。此刻阳光是如此明媚,处在避风的地方,还有点儿热。我把外面一层羽绒服的拉链拉开。
“小……扫帚。”我一边说一边轻拍背包左边的一个外袋。
雷吉点点头,找回了那把小扫帚,然后她不知打哪来的力气,斜靠在帐篷上,把大部分积雪都扫了出来。她把那些睡袋从内向外翻转过来,拖到了阳光下,用石头压在上面起保护作用,以免偶尔吹来的一阵狂风把睡袋卷走。
接下来,她从里面的衣袋里拿出了一个高海拔气压表看了看。“25,250英尺。”她边说边喘粗气。这时候我意识到她正指着我们左下方的什么东西。
我花了一分钟才看清那是什么。一块冰雪覆盖的陡峭岩石上有两块已经撕烂了的绿色碎帆布。“1922年的……五号营地……”她说。
得知我们比1922年那支探险队的铁人高出200-300英尺建立营地,我不由得感觉非常满意,自信油然而生,不过这也挺傻的。
“1924年的……帐篷……在……哪儿?”我问。
雷吉耸耸肩。她以前说过,去年夏天她和帕桑爬上了1924年的五号营地,所以我猜她的确知道那个营地在哪里,不过此刻她太累了,所以没法告诉我。
一想到要冒着狂风待在这些岌岌可危的高处,我的阴囊就不禁一缩。因为曾经看过理查、诺顿和其他人的报告,所以不管我们选择哪顶帐篷过夜,我都很清楚这一天余下的时间要怎样打发。
首先,我和雷吉得准备一小张必需品清单,这里已经有一架乌纳炉了,我们得留着它,明天到更高的营地再用,然后我们就可以钻进睡袋里,在温暖阳光笼罩的帐篷帆布下,尽情享受那份并不真实的温暖。我们太累了,根本做不了任何有建设性的事儿,所以我们就躲在各自的睡袋里,睡上四十五分钟到一个小时,或许还可以吸几口英国的空气,借以驱赶已经在我们头盖骨里搅动的头疼,这疼痛真如同远处在东绒布冰川河谷翻涌的厚重云层一般。
接下来,我们中的一个——但愿是雷吉——使出浑身力气爬出睡袋,在此过程中她肯定会频频停下来休息,并且不断呻吟,然后爬出我们的日间帐篷,穿过十分陡峭的斜坡,找到距离我们最近的净雪。这样的地方距离这顶帐篷大约有10步远,而距离我们左上方那顶悬空于悬崖之上的帐篷只有四步远,然后用尽最后一点儿力量把两个大铝锅装满雪。
随后,我们就要轮流哼哼唧唧着一起点燃该死的烧梅塔燃料的火炉,再打开一些食品罐头和包装袋——在这样的海拔高度,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花两个小时做一顿难以下咽的晚餐,或许是干肉饼,也可能是罐头牛肉(理查打包了很多这东西带来,所以他肯定很喜欢),然后“煮”一些不冷不热的茶,加大量糖和炼乳进去。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琢磨着,或许我可以睡上一天一夜,我们的热水瓶里还有水,够我喝到明天的,也可能到不了明天我就没命了。随便吧。
雷吉说了一句话,让我吃惊得够呛,而且吃惊二字都不足以描述我的感受了。她说:“去……六号营地……你说……怎么样?”
“今天?”我几乎是尖叫着说出了这两个字。
她一面点头,一面从拉链拉开的芬奇羽绒服里面拿出了一块精致的女式手表,说:“还没到中午呢。理查说了……他们从五号营地……到六号营地……只用了……四个半小时。到不了天黑……我们就能到那里。”
有那么一刻我肯定这纯粹只是说说而已,雷吉不可能是认真的,可随后我看着她那张已被晒黑的脸,看着位于拉低的氧气罩和抬高的护目镜之间的她那双明眸,我就知道她绝对没开玩笑。
“他们是在……早晨……开始……攀登的,”我说,“而且是在休息过后才动身的。”
雷吉摇摇头,我见到她那头蓝黑色的长卷发从鹅绒帽兜下的羊毛帽里掉了出来。“在这样的高度……你不能休息。身体会……受损伤。睡……也睡不着。今晚……我们或许也能……再向上攀登……1700英尺。明天一早……开始寻找……珀西。然后下山。”
“理查和J.C.希望我们留在这里……留在……五号营地。”我勉强说出这句话。
雷吉耸耸肩。“我会给他们留个字条。”她从内袋里拿出一个小皮本和一小截铅笔。
我的老天,我心想。她来真的!
我只好使出王牌。对此她很可能无言以对。这会救了我们的命……至少我的小命会因此保住。“那里……根本没有……六号营地。”我说,努力假装出非常遗憾的语气。“我们都不知道该在哪里……搭建营地。天黑之前……我们不可能……建立起营地。无遮无掩的,我们肯定会没命的。”
“噢,这不成问题。”雷吉说。她起劲儿地写着她的字条。随后她把半干的睡袋推回倾斜的帐篷里,先给我看了看字条,然后把它放在最近一个睡袋上面,用一块石头压住。那张简短的字条(我肯定这玩意儿绝对是我们的死亡判决书)上是这样写的:中午抵达五号营地。二人皆好。决定去27,000英尺左右建立六号营地。明天会在山壁上开始搜索。雷吉。
她把帐篷门系紧,我们不住哼嗨着,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秒钟我有些头昏眼花,好悬没头朝下摔下2000多英尺,掉到北坳上,我连忙摇摆手臂,乱摆的手臂就像不会飞的鸟儿那已经退化了的翅膀。如果我真的向后摔下去,这里和我们下方的陡坡都阻止不了我下滑的趋势。我继续摇摇欲坠,东倒西歪,摇晃着手臂徒劳地寻找平衡,接下来我感觉到雷吉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上臂,把我的身体拉正。
我终于找到了平衡,貌似恢复了正常呼吸,这时候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第一个氧气瓶……空了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它丢掉。”她说,然后拉上了氧气罩,“或许在第二阶段……的攀登时……我们应该……少用一些氧气。更多的……留到……明天用。”
“当然。”我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的氧气罩就放在我的嘴唇下方,“你说什么……都对……夫人。”
我们转过身,面对滑溜溜的黑色花岗岩石板和冰雪,那里特别陡峭,既十分凶险又难以攀登,并准备迈出我们的第一个13步。刚到下午,天气寒冷无比,阳光越拉越低,在我们上方差不多6000英尺之处,冰雪覆盖的珠峰顶峰三角岩西壁开始闪光。浪花溅沫般的雪再一次被狂风卷着,向东南方向延伸出好几英里。我开始想象着27,000英尺上狂风大作的情形,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黄色地带下方几百英尺处,而黄色地带则是最后一道有形的地标和分界线,从那里向上,便是东北山脊和那道直通顶峰的笔直——虽然这几乎有些不太可能——山脊线路。不过我只能叫停我的想象力,不然的话,我一准儿会找块砾石坐下来,开始像个小孩子似的哭天抹泪。
我们迈出了第一个13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