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人事科员催促道。
“啊,真是对不起了。”龙夫调整心态后重新发问道,“嗯,有一件事很重要。那就是,坂本君为什么要辞去贵公司的工作呢?”
人事科员听了,表情显得比较复杂。
“这个,一定要说吗?”
“请务必赐教,”龙夫低头行礼道,“我们绝不写给你们带来麻烦的报道。并且,有关工作方面的机密也绝不会透露出去的。”
“好吧。我可相信你了。”人事科员说道,“其实,坂本君不是他自己辞职的,而是公司方面要他辞职的。”
“哎?是开除吗?”
“嗯,就算是吧。这可不能对别人说啊。他们本人也还年轻,还是很有前途的。”
“这是自然。所谓‘他们本人’,是指……?”龙夫追问道。
“一辆卡车有两个司机,十九个小时中他们是轮流驾驶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将他们两人开除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出了事故了。”
“事故?什么样的事故?”
人事科员略显出为难的神色,但想到既然已经被人套话套到这个程度了,就干脆全说了吧。
“我刚才说过,到名古屋需要十九个小时,那么第四拨的卡车就应该在第二天的十五点,也就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到达目的地。可坂本他们开的卡车却在十三日的下午四点半才到,迟到了一个半小时。”
“哦,就因为半路上出了事故了,对吧?”
“这事就有点蹊跷了。如果晚到三四十分钟还算是比较正常的,晚了一个半小时就说不过去了。所以名古屋办事处的人对坂本和木下……哦,木下就是当时跟坂本搭档的司机。”
“哦,对了,这人也要了解一下。他叫木下什么?”
“木下一夫。年龄和坂本一样。”
“这位木下君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这是个稍有些行为不端的愣头青。原来有他的工作简历,他离开公司后就扔掉了。”
人事科员说起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那么,将他们开除的理由是……”龙夫把话头又拉了回来,“到底出了怎样的事故呢?”
“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事故,只是他们为迟到找的借口而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吧,我就全都告诉了你们吧。”人事科员开始叙述起来了,“他们说,迟到是因为汽车引擎的化油器发生了故障。说是在刚过三岛的时候发生的,修理时费了一些时间。我虽然对汽车不怎么精通,但听人说这样的故障有个四五十分钟也就能修好了。为了慎重起见,名古屋那边的车俩部主任亲自检查了他们那辆车的化油器,根本就看不到修过的痕迹。所以,这是他们的借口。事实上他们要么是在什么地方消磨时光,要么停车睡了一觉。名古屋方面的人就是这样训斥他们的。结果坂本和木下跟他们顶了起来,说就是发生了故障,这有什么办法?为什么不相信人?你们看着办吧。名古屋方面的人骂他们别乱使性子,说他们这样的人没法用了。那两个年轻人也不肯善罢甘休,结果一开始是吵架,后来差点动手打起来了。最后他们两人就被开除了。”
人事科员一口气将整个事件讲完了。
“哦,就是说吵翻了才被开除的,对吧?”
“嗯,可以这么说吧。”
还以为他们做了怎样的坏事呢,原来就这么一点事情。人事科员似乎对这件事也觉得有些内疚,他辩解似的说道:“年轻的卡车司机都是些性格暴躁的鲁莽之辈,再说公司里可供替换的司机也有的是,所以两方面各不相让,一下子就闹僵了。”
龙夫他们所要了解的也就是这些:七月十二日事发当夜,田仓的内弟开着卡车在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经过离案发现场很近的宫之下。而卡车到达名古屋的时间也比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说是卡车的引擎发生了故障,但没有得到证实。
以上这些情况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非常感谢。”龙夫鞠躬致谢。典子也向这位热心的中年人事科员由衷地鞠躬致谢。
“哪里哪里。不过,我虽然不知道这些对你们的报道有没有帮助,但这些可都要保密的哦。”
老好人似的人事科员,脸上笑呵呵的,可也没忘记再次叮嘱一遍。
龙夫和典子走出了矢口定期班车货运公司。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年轻司机一起将目光投向典子的脸上,目送着她远去。
“找到一个关键所在了。”在往品川车站方向走去时,龙夫说道。
龙夫脸上兴奋的神情还没有褪掉。他先一步走进候车室后,一屁股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啊呀,脏啊。”
典子说着赶紧从手袋中取出手绢来。
“没事儿。你还是快坐下来吧。”
龙夫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典子对龙夫这种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大大咧咧感到难以忍受。
“在这里下车还真是下对了。”
“所以我要极力称赞你想到了这一点。”龙夫用激动的声调说道。
“刚才在货运公司听到的情况,非常有用啊。”
“我觉得这是关键性的一环。无论是卡车的行车路线还是经过的时间,以及一个半小时的延误时间,都很关键。”
“真的发生过故障吗?”
“估计是假的吧。车辆部主任的鉴定应该是可信的。技术方面的事情,他们一看就会明白。还有,坂本说汽车是在三岛附近抛的锚,估计也是为了掩盖在宫之下附近发生的什么事吧。”
“发生过什么事?”
“我们所看到的,从宫之下那儿岔开的村道上的,深深的车轮印迹。”
龙夫一提起,那些车轮印迹就清晰地出现在典子的眼前了。
候车室里旅客的吵闹声不绝于耳,站内也不断有蒸汽火车或电车进进出出,轰隆隆地发出巨大声响。每当有列车进出时站内的高音喇叭就会响起来。
就着这样的噪音,龙夫和典子谈论起了田仓遇害之夜经过宫之下的定期货运卡车的事来。
那辆卡车所谓的一个半小时的故障,看来仅仅是那两个年轻司机编造出来的谎言。对此,龙夫发表了如下的意见:“化油器有故障需要修理的话,必须将其拆开来再重新组装,这样的话,事后看起来就成了别的零部件都沾满灰尘油污,只有它是干干净净的状态了。所以,过后只要一检查就能看出化油器是否经过了修理。货运公司的车辆部主任能够一眼就看出那两个司机在撒谎,估计就是根据这一点。”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呢?”典子问道。
“有两种可能。”龙夫稍稍俯下身子说道,“一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而迟到了;二是因某种行为占用了时间而导致车辆晚到。但是,从他们撒谎编造借口的情形来看,恐怕他们是有意采取了某种行为。”
有意采取了某种行为——听到这里,田仓坠崖现场的村道上留下的轮胎印迹很自然地就浮现在典子的脑海里了。
卡车和村道上的轮胎印迹。
“他们的卡车会不会从宫之下的国道驶入那条村道呢?”
“你果然也想到了这个。”龙夫说道。他好像要比划着说明什么,伸手就要去拣其他旅客吃完快餐后扔下的筷子。
“喂,别碰那个,脏不脏啊?”
典子皱起眉头,赶紧将他拦住。龙夫的这种邋遢相,简直就跟个孩子一样。
“给你。”典子从手袋里取出了笔记本和钢笔,递给了龙夫。龙夫不耐烦地接过去后就在本子上画起了宫之下一带的道路简图。
“这是由小田原通往强罗的大道。这里一条小树枝似的岔开的小道就是村道。”
他说明后,又在村道的某个位置上画了一个X。
“这个X的位置,就是被认定为田仓坠崖的地点。经推断,卡车经过宫之下的时间是在二十二点半到二十三点之间。而田仓的死亡推断时间是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因此,如果假定卡车驶入了村道,那就不能说和田仓遇害的地点毫不相干了。”
“就是嘛。”典子立刻就表示了同意。
“可是,”龙夫像是故意使人着急似的拦住了典子的话头,“村道上的轮胎印迹有好多条。这是我们都亲眼看到的。村道尽头有个木材加工厂,那里也有卡车进出。所以,并不能根据村道上有轮胎印迹就断定田仓的内弟,也就是坂本浩三所驾驶的卡车一定从那条村道上行驶过。”
“不过,可能性总还是有的吧?”
“嗯,可能性是有的,但并不绝对。”
“那么,从可能性入手开始追查不就是一般的调查顺序吗?”
“哦,很有见地嘛。”龙夫怪笑道,“那么,就说说你的高见吧。”
“卡车从国道驶入村道之时,”典子开始阐述起自己的设想,“田仓正站在这个X的位置上。那条村道很窄,只能勉强通过一辆卡车,所以田仓为了让道就退到了路边上。这时,坐在货物上面的人居高临下地给他的头顶上来了一家伙——这样的想象怎么样?你以前不是在坐巴士时说过吗?田仓头顶上的伤不是坠崖时造成的。”
“嗯,确实很有意思。”龙夫点着了香烟,吐了一大口烟后,他又说道,“可是,有一点还希望你说明一下。”
“什么?”
“根据你的想象,田仓的内弟坂本浩三或他的同伴木下一郎就会成为凶手或者帮凶。但你没有说出他们这样做的动机。”
“这个嘛,以后再考虑吧。”
龙夫摸了摸额头,说道:“我总觉得难以接受啊。坐在货物上面的人在黑暗中能够不偏不倚地击中田仓吗?”
说完,他在椅子上弯下腰沉思起来了。
典子和龙夫坐上了电车。今天是星期天,不需要急急忙忙地赶回出版社,所以他们的心情比较放松。
“如果能搞清楚卡车晚到一个半小时的理由,或许就能解开这个谜了。”
然而,龙夫只得很遗憾地挠挠自己那头乱蓬蓬的头发。
“两个司机编造了一个卡车晚到的借口,那是因为真实情况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呢?是因为他们干了什么坏事了。究竟是什么坏事呢?”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不可能是他们两人合谋杀死田仓的。这也太不合理了。可是,他们为了一点小事就和上司大吵大闹并不惜丢掉饭碗,说明他们确实做了什么亏心事。因为他们两个人一起离开了公司。”
“坂本浩三会不会去了秋田县的五城目呢?”典子接口道。
“谁知道呢。”龙夫歪了歪脖子答道。
“坂本他会不会送货到秋田县去了呢?”
“送货过去和他本人回到秋田可是两回事啊。”
啊,是啊。典子心中暗想道。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田仓的老婆有没有回五城目呢。”
“你说什么?”典子瞪大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龙夫,“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仔细想一想。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人,不是谁都不知去向了吗?我们相信田仓的老婆在秋田的老家,但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事到如今,总觉得她事实上并不在那里。”
倒也是,村谷阿沙子和她丈夫亮吾、女佣广子都已消失在迷雾之中。田仓义三的妻子良子和她弟弟坂本浩三不也都销声匿迹了吗?典子充分理解龙夫内心的这种不安。
“这么说来,不跑一趟秋田是搞不明白的了。”
听典子这么一说,龙夫苦笑道:“还得说警察啊,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只要打一通电话就可以叫当地的警察署确认一下了。我们在那边连个熟人都没有,根本没办法打听啊。你说得不错,我们只有靠自己坐火车跑过去看,这就是业余侦探的局限啊。”说完,他还叹了一口气。
“是啊。”
“还有,坂本浩三的搭档木下一夫现在不也是不知去向吗?如果找到了他,或许也能很快解开卡车迟到之谜。可是,他本身就是个不良青年,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如果是警察的话,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而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就一筹莫展了。再说明天还要上班,编辑部里的工作也有一大堆呢。”龙夫嗟叹不已。
“是啊,我们也不能把这事交给警察去办,真难哪。”
要说田仓之死是他杀,虽有这种可能性,但还是出不了推测的范围。
典子好像看到他们好不容易追踪到这个地步的案子,眼睁睁就要像沙子般从手指缝里漏掉了。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啊,有办法了。”典子的脑海里灵光闪现,“拍电报啊。加回信费用的那种。”
“拍电报?给谁啊?”龙夫诧异地问道。
“给五城目的田仓良子呗。内容嘛,只要问一下坂本浩三是否回来了就行了。如果田仓良子在那里的话,她肯定以为你这个发报人是他弟弟的朋友,如果她不在那里,那就会有收报人不明的回复。”
“哦,对啊。不错不错。”龙夫连连点头,“嗯,我们也只好采用这种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了。”
“哼,这办法难道你还不屑一顾吗?”典子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情。
“不,不。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我是想,我们这些在新闻界里混饭吃的人也只能用这样原始的办法了。”
电车到达东京站后,龙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是他的脸上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
在东京站下车后,龙夫来到电报局,拟定了电文。
秋田县五城目町XX 田仓良子
他将在藤泽车站附近货运公司里记下的地址一字不改地写了上去。正文内容是按照典子所说的内容写的。
“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到达对方那里呢?”龙夫对着窗口问道。
“有两个小时就到了吧。”电报员答道。
“那么回复什么时候到这里呢?”
“因为这是付了回信费用的电报,回信会立刻发来。嗯,从现在算起大概四五个小时吧。”
“如果收报人去了别的地方呢?”
“如果知道收报人去了哪里是会转送的。如果不知道就当做收报人不明,回复到这里。”
龙夫离开了窗口后,就和典子一起朝中央线的站台走去了。
“接下来,我就回家里等电报局的回音了。”龙夫边走边说道。
“我也想尽早知道啊。”
典子的心情和龙夫是一样的。
“电报来了,我给你家里打电话。”说到这里,龙夫又自言自语似的补充了一句,“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回信会是‘收报人不明’。”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谁都不在了。对了,外国的推理小说不是有这样的书名吗?《一个都不见了》之类的。”
“嗯,在我们调查的这个案子中,最早失踪的是村谷阿沙子女士的丈夫亮吾。”
“是啊,他到底去哪里了呢?”
亮吾那瘦高个儿的身姿又浮现在典子的眼前了。那是以前在坊岛旅馆的走廊上跟他擦肩而过时所看到的寂寥落寞的模样。
如今,他在哪里呢?他为什么要自己隐藏起来呢?他的失踪和田仓之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在站台上,龙夫不经意地朝上看了一眼。上面挂着列车时刻表。龙夫在等电车,所以才颇为无聊地看着列车时刻表。但是,看着看着,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下变得专注、严厉了起来。
典子刚觉得龙夫神情异常,龙夫就叫了起来:“喂,阿典。”
他飞快地将脸扭向了典子,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
“怎么了?你的脸好可怕啊。”
“别坐电车了。”
龙夫的声音不高,却带有一种责备人的语气。
“怪人。”
典子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明白:龙夫现在肯定又想到了什么。
“你再陪我在这里转一转吧。”
龙夫说完抢到了前面,朝站台的台阶下面走去。
“我们可能算错了。”走入人群后,龙夫用较高的声调说道。
“什么?”
“卡车的晚到。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跟亮吾的失踪是有关的。”龙夫打开了话匣子,“之前,我们只把卡车的晚到和田仓坠崖而死联系起来考虑,对吧?没有把注意力放到亮吾的身上。亮吾在小田原乘坐火车的事和卡车晚到一个半小时的关系……”
周围纷扰嘈杂的声音似乎全都消失了,只有龙夫的说话声进入典子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