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沸腾(1 / 2)

眼之壁 松本清张 6669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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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崎龙雄带着加藤大六郎坐上北上的列车,十二点零四分在中央本线的瑞浪站下车。

昨夜十一点抵达盐尻,他们在当地住了一晚。如果前往上诹访,就来不及坐这班火车。原本龙雄答应老人泡温泉,只好改成回程再去,然后直接赶往这里。由于昨天很晚才到站,今早又急着赶车,老人有点不高兴,不过许久没坐火车,一路上精神很好,一点都不像年近七十岁的老年人。

他们走出车站时,田村已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你好。”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

“看过电报了吗?”龙雄立即问道。

“我就是看过了才赶过来的。”

田村神情激动,回过头去,他身后还有三名龙雄不认识的男子。

“他们都是报社的同仁,也是特别采访小组的成员。”田村做了简单介绍,然后看到站在龙雄身后的老人,不由得露出纳闷的表情。

“黑池健吉是信州南佐久郡春野村的人。”

龙雄这么一说,更让田村摸不着头绪。

“那么,他是黑池健吉的……”

“嗯,总之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龙雄先把老人带到候车室的长椅休息,旋即回到田村面前问道:“怎么样,查出舟坂英明买的是什么药品了吗?”

“查到了。昨天早上我们火速前往伊势市分头调查。”

田村将记事本递给龙雄看。舟坂搜购了大量的浓硫酸和重铬酸钾。

“这是工业用硫酸,不是一般药品,光是买这两种东西,可能会引人侧目,所以他还买了玩具、碟子、扫帚等等,借此混淆视听,让人家误以为他精神失常,他的目的正是制造发疯的假象。”

龙雄说到这里,田村旋即问道:“他买这么多硫酸和重铬酸钾做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要处理吊挂在青木湖畔的那具尸体。”

田村和三名记者不约而同地看向龙雄。

“我先从结论说起吧。那具腐烂成枯骨的尸体就是黑池健吉。”

“你说什么?”

田村惊愕得简直不敢相信,他始终认为那具尸体是假扮黑池健吉的替身,而龙雄却持相反观点,斩钉截铁地表示上吊者是黑池本人,难怪连田村都要瞠目结舌。

“我从头说给你听吧。那个头戴绿色帽子、扮成濑沼律师模样、爬上折古木山的男子,八成是黑池健吉。那时候,真正的濑沼律师可能被藏在别的地方,被迫吃下野草莓和通草籽,濒临饿死边缘。歹徒为了制造濑沼律师在山里遇难的假象,必须设法让第三者看到律师活着登山的模样。而假扮律师的人,应该就是黑池健吉。目击者只看到服装的颜色,没有看到死者的容貌,黑池这一招实在高啊!”

龙雄开始说明自己的推论。

“当然,这一切都是舟坂在幕后操纵。濒死的濑沼律师可能被那伙人塞进汽车内,趁晚上行经人烟稀少的大平街道,从木曾岭被抬到现场丢弃。第二天又遇到台风,气温急遽下降,可怜的濑沼律师就在山里气绝身亡。”

“这段经过我们都知道。现在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事情是发生在两周以前。那具化成枯骨的尸体如果是黑池健吉的话,那他岂不是四个月前就死了?”

“能揭开这个谜底的,就是这些药品。”

龙雄指着记事本上的化学名称说道:“如果把浓硫酸和重铬酸钾混合,就会变成一种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溶液。加上若干葡萄糖,就可以使它还原,减低溶解能力,再掺上适量的水,溶液会变得稀薄,可以用来软化皮革。这两种酸的混合溶液,俗称为浓铬硫酸,任何有机物只要泡在里面都能溶解。倘若澡盆大的容器装满这样的溶液,将一具尸体泡在里面,一个晚上即会被溶成一堆白骨。”

“这么说,那具尸体化成白骨也是……”田村捂住嘴巴惊声叫道。

“没错。黑池健吉遭杀害之后,就被丢进浓铬硫酸池里。大概经过四五个小时,尸体溶解到剩下白骨时,才被捞上来的。然后,再用水把几近白骨的尸体冲洗干净,冲掉残余的药液,再把它装入麻袋,由那伙人带上火车。”

“麻袋?这么说,那个老妇说的麻袋是真有其事了!”

“嗯,单手提得动的尸体,分量应该很轻,大概仅占完整尸体的七分之一吧。用火车运送,又不会散发臭味。对于那伙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了。”龙雄继续说,“后来,他们把麻袋扛上山,将尸体丢在现场,再把备妥的腐烂绳索套在尸体脖颈上,剩余的绳索绕在树干上,佯装是承受不住重量掉下来的。尸体在三天后被发现。经过三天,残留在尸体上的溶液已经与空气氧化,尸体呈现自然腐烂现象。换句话说,当尸体被发现时,就像是已经过了半年以上。连验尸的警医也被骗了,弄得大家满头雾水。”

龙雄说到这里,田村的红脸顿时变得煞白。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故布疑阵,弄来塞满电瓷的木箱呢?”田村问道。

“那是为了让某人相信,装着尸体的木箱是从土岐津站运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某人是谁?”

龙雄陡然露出苦涩的表情:“这个待会儿再说。”

田村凝视着龙雄的脸,接着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启发联想到铬硫酸的?”

“这个也等一下再说吧。”

“好吧。”田村接着问道,“黑池健吉为什么会被杀?”

“他的真名曝光后,他的同伙深感危机,于是就把他干掉了。他们认为,只要把他弄成自杀,警方就不会追查下去。”

“噢,原来如此。”

三名记者默默地聆听龙雄的叙述,有个记者上前说道:“东京的项目小组已经解散了。”

“这就是那伙人的算计。”龙雄回答道。

“知道主犯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

语毕,龙雄看到车站前的公共电话亭里面有一本电话簿,便大步地走进去,迅速翻查了起来。他找到一个名字,便向田村招了招手。

“你看这个。”

田村看着龙雄指着的地方,在众多电话号码中,龙雄指着“清华园”三个字。

“清华园是什么?”

“你再看这个。”

龙雄指着一则醒目的广告——“清华园精神科医院院长·岩尾辉次”。

田村的眼睛睁得很大。

“精神科医院。啊,他在那里。”

这时候,不论是龙雄或田村都愣住了。

岩尾辉次、岩尾辉次……歹徒骗走支票时所使用的名片,那个议员叫作岩尾辉辅。

“这么说,院长跟那个右翼派系议员岩尾,不是兄弟就是亲戚。”

在他们眼前,舟坂英明和岩尾议员之间的关系仿佛清晰浮现。

龙雄蓦然感到一阵焦虑。

“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警方了吗?”龙雄问田村。

“还没,我只看到你的电报,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田村这样说也有道理。龙雄心里十分清楚,现在片刻也不得耽误,他算了一下人数,总共有五个人,大概应付得了。

“没办法,必要的时候,我们一起冲进去。”龙雄下定决心说道。

“舟坂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他现在大概住进了清华园精神病院。另外,你在电报中提到‘可能危及某人性命’,某人是谁?”田村问道。

“是个女人。”龙雄当下回答。

“女人?”田村惊讶地望着龙雄,“是谁?莫非是红月酒吧的老板娘?”

“总之,你去了就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赶去医院。”龙雄几近叫嚷地说道。他打算稍后再说明经过。

镇上叫不到出租车,大家决定快步前去。龙雄走到候车室,对坐在长椅上的老人说:“爷爷,我们现在要去见阿音,时间有点赶,不巧镇上没有公交车,您走得动吗?”

老人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巴,笑道:“什么话嘛,我虽然有点岁数,不过这两条腿在田里可是干活用的,一点也不输给镇上的年轻小伙子呢。噢,阿音就在这镇上吗?”

“是的,请您去见见他吧。”

老人“嗨哟”一声站了起来。

从车站到清华园有段距离,龙雄、田村和三名记者大步向前走去,老人走起路来脚步稳健,怪不得如此夸口。

一行人来到龙雄曾经走过的那座桥,印象中树林里的长屋顶正映入眼帘,他来过这里,所以熟知路径,找起来并不困难。

来到正门,就是那栋阴森森的建筑物。龙雄率先走到办公室门口,心跳急遽加快。

病房大楼在旁边,狭小的窗户均加装铁窗,外面没有任何人影。

田村推了推龙雄,低声说道:“你看!”

办公室旁边是车库,看得到那辆车的车尾。

“上次,我去伊势的时候,在舟坂下榻的旅馆看过那辆车。”田村说道,“前天,你打电话过来时,提到自用车的事,我突然想起来。我怀疑濑沼律师在饿死之前,说不定就是被这辆车载到木曾岭的。于是我打电话给伊势分社的通讯员,请他去旅馆查一下。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台风来袭的前三天,那辆车就不知去向了。五六天来都没看到那辆车的踪影,听说是舟坂抵达旅馆时开走的。”

“大概是吧。”龙雄点点头说道,“说不定他也是用这辆车把硫酸瓮和浓铬硫酸运到这里。现在事情终于弄明白了。”

龙雄用力推开门,五个人连同老人一起冲了进去。

男职员诧异地望着他们。

“我们要见舟坂英明先生!”

龙雄话声方落,男职员装迷糊地说:“是住院病人吗?”

“嗯,我们不确定他是不是病人,总之他应该在你们这里。”龙雄察觉这么说有欠妥当,于是连忙改口说,“我们想见见院长。”

“请问您是……”

田村见状,旋即递出自己的名片说道:“我们是报社记者,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请您知会院长一声。”

男职员拿着田村的名片,往里面走去。

他们正担心可能遭拒时,一名体型高大、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五十岁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神态显得高傲。龙雄一眼即看出,对方与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岩尾议员非常相像,他们肯定是兄弟关系。

“我就是院长。”他打量着在场的每个人。

“舟坂先生来到贵院了吧?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住院病人,但是很想见见他。”龙雄开门见山说道。

“他并没有来。”院长不假思索地说道。

“也许登记的名字不同。不过,确实是您开车从伊势市的旅馆载他过来的。”

院长顿时板起脸孔,喉头动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反正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不管您记不记得,总之我们想见舟坂先生。”田村噘嘴大声嚷道。

“他不在这里。”院长瞪视着田村,不服输地高声反驳。

“他应该在这里。您不要把他藏起来,请他出来!”

“不在!你这个人真不讲理!”

“他在!我们就是知道他在才过来的。”

“不在就是不在。”

他们正在为舟坂是否在这里大声争执。这时候,里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龙雄、田村和其他三名记者纷纷愣住了。这名身穿立领服的男子理着小平头,颧骨凸出,一脸涨红的怒容,眉宇间堆着皱纹,一双大眼仿佛燃烧的火球,威风凛凛地叉腰站在门口。

“啊,是山崎总干事!”

田村在这样惊呼的同时,又听到老人说:“噢,你不是阿音吗?阿音、阿音,我好想你。”

站在后面的加藤老人,张开缺牙的瘪嘴,喃喃自语地边说边走上前去。

“什么?他是阿音?”

龙雄大吃一惊,睁大眼睛凝视着山崎,田村也怔愣地望着。

“噢,原来你就是舟坂先生啊!”

眼下露出真实身份的舟坂英明,根本不理会他们俩,只是惊愕地看着老人,迟疑了两三秒,身子才颤了一下。

“阿音,你真能干呀。二十几年不见了。”老人满是皱纹的手,几乎快碰到舟坂的立领服,他怀念地说道。

“嗯,你是加藤伯伯?”舟坂直盯着老人说。

“是啊,你还记得我?我年纪也大了。他说你想见我,所以就带我来这里。”老人指着龙雄说道。

舟坂以充满怒火的眼神看着龙雄。

“你到底是谁?”依旧是充满暴怒的声音。

“我是被你骗走三千万日元的昭和电器制造公司的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