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我们怎么就成病人了呢?”
“据我看来,这个世界迟早都得进入LIC
<small>[3]</small>时代。”
“LIC时代?这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的各个国家相互拉出千百根绳索通往无数个方向,而政治实力的平衡就像同时拉住这千百根绳索以保持力量的均衡似的。从表面上看,各国似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地行动,殊不知这只是一种错觉。只要你稍不小心,各方拉紧的绳索在某一端出现任何松动,对方就可能把几十根绳索向相反方向拉得更紧了一点,平衡状态就会向相反方向渐渐倾斜。所谓国际政治就是这样的典型。某国的国力一旦有所减弱,其他各国当然就会利用这种有利的形势。国际之间的角力关系说穿了不过如此。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为了削弱对方国家的国力,某些国家便会暗暗地向对方国内的反对势力和武装革命分子提供资金援助,或直接提供武器。这比发动国家之间的战争来达到同样效果可要省钱多了。虽然这也是一种战争,但能花更少的钱达到目的。”
“噢,这就叫做LIC啦?”
“是的。在某个狭小地域上发生的,往往是大国之间的背后较量。”
“为何他们必须这么干?”
“你不懂吗,这就是政治啊,石冈君。大家都只相信这么做是为了本国国民的利益,但是实际上加强实力只是为了自己。因此军事参谋永远不会闲着,而这正是各国都强身健体练出一身肌肉的真正目的。”
“嗯……”我开动脑筋,努力去领会御手洗这番话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做出任何努力,总会期待得到相应回报的。付出正常的激情和努力,却无任何求得回报的企图;或者虽然自己是强者,却并无弱肉强食行径之人——这些都只不过是终极的理想主义罢了。正如有翅而不飞的鸟,有鳍而不游的鱼,未被漆成红色的邮筒<small>[4]</small>一样,是我们这个世界中最不可多得的东西。”
“然而你睁眼看看现实吧。地图上未被摆上十元硬币的只有极少的几个地区,这些国家中除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各国以外,整个亚洲中也只剩下一处了,这就是我们所在的日本。”
“咦?”
“不过,日本人一直乐观地认为,人类已经处于远离战乱的时代了,这个错误的认识直到现在,迈入一九九〇年才最终被纠正了过来,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自己生产的武器也能到国际上卖钱。日本人以前抱有的错误认识,倒也使自己在经济战争中比别人先走了一步,可谓因祸得福。然而情况的变化使日本人猛地醒了过来,我担心的是,日本人长年累月积攒下的财富将来会变得很危险,因为日本极有可能把它花在错误的用途上。”
“嗯。”
“你知道我们的钱的用途是由谁来决定的吗?”
“是那些大公司的老板们吧?”
“不,恰恰相反,他们的心思只放在如何提高企业的效益上。只要身上还没穿上军服,他们就像没有思想一般。我告诉你,真正决定钱的去向的,是有权操控日本税法的一小撮人。他们只需轻轻地动一动手指,便可以修改整个国家的税务系统,控制日本公司挣到的金钱是回流到国内来,还是流出国外去。”
“不过,国家的行政完全由那些超大型企业来喂养的时代也即将到头了。为了防止这种动向,政治家们在背后动刀动枪,打个不亦乐乎。如今税法上的一字之差就能彻底改变未来,必须通过计算机来模拟每一项因素的影响。”
“我担心的是日本多年积攒下来的钱万一也被用于LIC活动上,那必将是个大灾难。据我的判断,将来LIC最可能引爆的战场是朝鲜,就在我们的身旁。因此日本人应该高度关注这种危险性,东京也一定会成为情报战争最激烈的战场。在我们这几个狭窄的小岛上,那些以为用传统的价值观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人将会亲眼看到,未来会有更多不可思议,也无法最终破解的古怪事件陆陆续续发生在东京的周围。不过,除非全世界最聪明的这颗脑袋犯下错误,否则它们不会那么快发生。”
“咦?这……难道这就是你必须待在日本的原因吗?”
“这当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啊!”
“啊?”我不由得大吃一惊,问道,“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这张战争发生的地图还有另外一个不同的意义,也就是说,这些十元硬币还代表着其他东西。”
“是什么?”
“代表着毒品。”
“毒品?”
“是的,代表着毒品买卖。这张地图也是受毒品祸害的国家的分布图。”
“啊?是这样的!”
“凡是有战争的地方就必定会有毒品的存在。到目前为止,我们日本还算控制得比较好,只有极少量的毒品流进本土。有人提议把这个成功的经验推广到其他国家,我本人深表赞同。可是我想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在宪法中明确声明不再进行战争。医治毒品泛滥这个顽疾的特效药就是避免战争。”
“为什么说战争与毒品密不可分呢?”
“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战争是最愚蠢的行为,如果没有毒品在背后支撑是无法继续太久的。之前那场阿富汗战争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为了不让任何人靠近,几十名苏军士兵只能龟缩在狭小的钢筋混凝土地堡里,而且一待就是几星期。他们的外面布满明晃晃的探照灯,所以整天都在提心吊胆中活着。”
“苏军从那里撤退后,他们待过的地方都能发现大量海洛因。而且随着军队撤回国内,海洛因的黑手也伸到了前苏联各地。”
“毒品之所以在美国大行其道,背后与越南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美军与越共军队交战时,毒品贩子可以同时向双方军队兜售海洛因。被战争洗过脑的退伍军人回国后必然无法重新融入国内的正常生活,老老实实去当个文具店的小老板之流。而那些在战火中经历过九死一生考验的士兵,退伍后若想躲开警察的围剿把海洛因贩运到美国各地,根本不在话下。”
“太平洋战争中日本战败后,也以历过这样一段时期。战争中日本军人普遍使用过毒品和兴奋剂,而且生产这些毒品的机械设备也都完整地保留着,要重新生产出来太容易了。有好几年,在街头大大小小的药店里甚至公开发售毒品。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五十年代初。”
“另外,毒品除了上述的用途,还被用来征服弱小国家,把它们作为强国的殖民地。其手腕之一便是君主国预先准备好大量的毒品,再用它来毒害殖民地的民众。”
“日本也曾干过这种坏事。在企图吞并中国的满洲时,先花巨额资金从世界各国采购大量毒品,然后再无偿地派发给满洲的民众。法国在统治越南和老挝这些国家时,也曾经公开在越南的西贡成立毒品销售公司来毒害当地人民。那些公司甚至一直营业到一九五五年。”
“说到底,以上那些都只不过是表面现象,更大的秘密还一直包裹在黑幕中。人类的大脑绝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这句话怎么说?”
“每当战争期间,或者面对杀戮的暴行时,人脑都可以学会以此为乐趣。”
“咦,真有这样的事?这不过是你凭空想出来的吧?”
“不,学术界中以前虽然有过各种想象,但目前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相当的进展,其结论是大脑可以自己分泌出类似某种毒品的物质,并在它的刺激下发挥作用。这一点已经基本没有争议了。”
“咦?”
“今天已经进入了这种时代啊,石冈君。当然,这种研究成果在普通人看来太危险,因此根本无法接受,学术界里也只是在小范围内被人所知。这件事实像个幽灵似的,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知道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对此秘而不宣。其实毒品这种东西与一般人的理解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异。按照我的理解,市面上暗地里流通着的被称为毒品的物质,只不过是人脑中所分泌出的真正的毒品的替代品。它们能起到类似毒品的作用,被人发现后受到了追捧,但其实它只不过是用来替代大脑自己的某种作用而已。”
“最明显的例子就发生在柬埔寨。红色高棉在革命成功后仅数月内就杀害了四百万人。后来的研究表明,他们的脑子显然已经不正常了。这是大脑内的毒品物质分泌得太多所致,我想这一点基本可以确定。”
“从植物中所提取到的毒品,也就是通常说的海洛因、可卡因、大麻等生物碱类物质,本来并不存在于人体内,可是它们为什么能引起人脑的兴奋与快感?这是因为人脑中本来就存在类似的纯正物质,或者说人脑因为某种条件处于兴奋状态时能自然生成这种物质。这种推理很可能是正确的。有些人在战争中体验过大量杀人的那种不道德的快感,当他们回归正常社会后,就会本能地寻找能产生那种快感的替代物——毒品来服用,这就是一个明证。”
“这种由人脑合成的兴奋物质——也就是真正的毒品——在一九七五年左右被命名为‘脑啡肽’。近来,科学界已使用‘内啡肽’这个称呼来涵盖大脑中分泌出的同类物质。”
“近年来科学界已经进入了对大脑内的毒品分泌物进行探索的新时代。一九七九年时,宫崎医科大学和群马大学的学者们已经成功地提取出人脑中分泌的叫做阿尔法新内啡肽的物质,这种物质的效用要比吗啡强二十五倍以上。同年十一月,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学者们又发现了一种名为‘强啡肽’的脑内分泌物,其功能要比吗啡强上两百倍。由此人们才慢慢揭开了毒品这种物质头上蒙着的面纱。学术和近代科学的视点自古以来就常和道德以及宗教看法相左。”
“不过也有并不违背的。古印第安的印加帝国,他们神像的两只手里都拿着古柯的叶子。我这么说并不是赞同服食毒品,不过我敢断定,将来人类的进化必将与脑内毒品有关,目前我正在思考能证明这个观点的方法。”
“脑啡肽这种物质其实在很原始的生物中也能找到。从初等生物开始,生命体就靠体内的这种物质来抑制疼痛了,效果比吗啡更强,同进还能产生欣快感。中国人古代留传下的针灸术也能产生这种作用。据分析,用针刺进人体的穴位时,大脑就会促进脑啡肽物质的分泌。”
“实际上,脑啡肽和快感之间并无直接的关系,它只能抑制一种叫做伽玛氨基丁酸的神经传导物质,而伽玛氨基丁酸又能控制多巴胺这种物质的分泌。也就是说,脑啡肽能促进多巴胺分泌,而这种叫多巴胺的物质才与人体的生存状况密切相关。”
其实,当时御手洗的话并不止这么多,那以后他还洋洋洒洒地说了好久。由于我完全听不懂他所说的东西,因此只能摘录到这里为止。这么做也许会让读者们感觉过于乏味吧。总之,御手洗经常对我发表长篇累牍的言论,他的推理能力往往就发挥在这样一些事情上。
不过,我认为以上这些话对于他犯罪方面的研究具有很重要的作用,所以把它写进了这里。这是因为,杀人往往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在脑啡肽的刺激下实施的,另一种是由于凶手面临生存上的原因才产生的。在日本涉及犯罪的作品中,往往把描写上述第二种原因导致的凶杀案的小说冠以社会派小说之名。
<hr/>
[1]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Thomas Edward Lawrence,1888-1935),也称“阿拉伯的劳伦斯”,因在一九一六至一九一八年的阿拉伯起义中作为英国联络官的角色而出名,被许多阿拉伯人和英国人当做英雄。劳伦斯因为在作品中表现出自己的同性恋倾向而颇受争议。
[2] 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Пётр Ильич Чайковский,1840-1893),俄罗斯浪漫派作曲家,其性取向一直有争议,大部分学者认为他是同性恋者。
[3] 指Low Intensity Conflict,即“低强度冲突”,是一个军事术语,指两次战争中间的和平状态,频繁使用武力的地方很少,但存在不明朗性和间歇性,因此仍然难以把握大局。
[4] 日本的邮筒都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