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一带很难找到出租房和公寓,是吧?”
“不,房子多得是。”
“是他们家付不起贵点儿的租金吧?”
“不是,他们还提出来,愿意出五十万租我的房子呢!”
“出五十万?”
“当时我还犹豫着不肯答应他,可是他马上又加到六十万,七十万……什么价码都肯出。而且还提出只租十一月这一个月。我告诉他,二层连浴室和厕所都没有。可是他说这些都不用我发愁,可以由他自己雇人来改建。我心里还直嘀咕,光是浴室和厕所这两样,不管多省钱,至少也得花个一百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后来我一想,人家给我在二层白建个厕所倒也不错,再加上只要忍过一个月,就能白白赚到七十万,这对我太有吸引力了,于是我就答应了他。其实二层除了那间六叠的屋子,还有一间八叠的大屋子,可是他偏偏就挑中了小的。我和老伴平时就是住那间大房子的,这么一来倒也挺方便,再加上一层还有一间四叠半的起居室。由利井一个人住那间六叠的屋子也不算没法住,唯一的问题只是那间房子朝西,每天下午都很晒。总之,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把那间小屋里放着的衣柜、收音机、电视机等全部搬到自己住的大屋,把小屋借给了由利井先生。”
“这是哪天的事?”
“就是这个月的……哦,是六号的事。当天他儿子就急急忙忙领着工人开始改装浴室和厕所,八号就完工了。那天晚上九点左右,他儿子就领着由利井先生搬到我家来了。”
“今天是二十一号,那他租借的期限到哪天为止?”
“说好是到这个月的月底。”
“这么说,掐头去尾,由利井先生在你们家实际上只租了二十天多一点儿,对吧?”
“是这样。”
“只不过租住了三个星期,由利井先生却肯花上一百七十万,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
“从那天起,这位源达先生就每晚都要跳舞,对吧?”
“是的。”
“除了跳舞以外,你还发现他有别的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要说不正常倒也算不上,但总归有点儿让人奇怪。”
“呵呵,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御手洗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自那以后,由利井先生的儿子每天都要来我们家好几回。”
“可能是不放心他父亲,总想来看看吧?”
“不知道,也许是那样吧……”
“源达先生的饭是在哪儿吃的?”
“每天三顿饭都是我给他做好了送上二层去的,每天的菜谱也是按照他儿子提出的要求……”
“具体是什么菜谱?”
“也没什么特别的。早上就是纳豆和豆腐、大酱汤、米饭。中午和晚上也一样,顶多加上几串关东煮、炒鸡蛋、煮萝卜块、糖炖牛蒡丝这些东西。他儿子还反复交代过我,千万不能给他诸如面包、牛肉片、罐头、点心和巧克力这些东西,那样对他的身体不好。”
“嗬!”
“而且他还从自己家带来专门供他用的餐具。”
“什么?连餐具都得自己带?你说说看,都带了什么餐具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粗瓷大碗,看着并不值钱,而且那几个碗边上还缺了角。尽管我们家的东西比他的好,可是他不让用,反复交代我一定要用他们家带来的餐具。”
“原来是这样。”
“该不是得了什么病吧?会不会是传染病?对此我很担心。”
“你最近到医院看过病没有?”
“你是问我?我前天刚去过,检查了身体。”
“结果怎么样?”
“一切都很正常。”
“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吧?”
“不过,万一是什么医生还不知道的病就麻烦了。比如艾滋病什么的,不都是新近刚发现的病?”
“不,我看你不用那么担心。这种病不会传给你。”御手洗十分肯定地告诉他。
“就算不会传给我,总也是病吧?”
“我想那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病,就叫它舞蹈病吧。在中世纪的欧洲有这种病的记载,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不然很难确诊。”
“这种病的原因是什么?”
“目前病因还不清楚。”
“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吧?”
“不会的。你顶多再忍一星期不就过去了?源达先生只是一个人在你那里住吧?”
“是的。”
“他晚上发作,跳起舞的时候,家里人也没来看过他吧?”
“没来过。有一天我吓坏了,给他们家打电话,没想到他们告诉我:别管他了,跳累了自己就会睡。”
“哦,这种回答倒挺有意思啊。”
“不过实际上也确实像他们说的那样,他跳了一会儿之后也许真的累了,随后也就睡下了。”
“睡觉时他会关上灯吧?”
“是的,他会关上灯。不过偶尔也有开着灯睡着了的时候。”
“他屋子里装的不是荧光灯,是电灯泡吧?”
“原来是荧光灯,可是他们来修厕所的时候特地把荧光灯拆下来,再装上灯泡。我当时不高兴,还说了他几句。可是他却说搬进来以前也没听我说过不准换灯泡,而且还答应搬走的进候会恢复原样。这是由利井先生亲口说的。”
“这么说,源达先生什么也不带,光是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不,他搬来时带过来的东西可不少,有柜子、火盆、保暖桌、衣服箱子,连茶具也带了一套过来……”
“仅仅住三个礼拜,要带这么多东西来?”
“是的,光是大型衣柜就搬了三个。”
“噢。那么电视机、立体音响这些也搬来了吧?”
“这些东西他都不带,带的净是些旧家具。而且东西全都旧得不得了,已经被摸得乌黑发亮。这些旧古董连我都从来没见过。那间六叠的小屋子被他那些旧时代的老东西摆得满满的,简直就像一间古董屋。要是凑近了一闻,一股旧木器的气味扑鼻而来,特别恶心。我们家原本世代居住在东京,对那些旧东西并不是很讨厌,可是见了那些排得整整齐齐又陈旧不堪的家具,也觉得实在不舒服,真没办法!”
“那你是看在七十万租金和帮你修浴室和厕所的面子上才忍下来的,对吧?”
“要说也的确是这样。”
“那么,阵内先生,你们家祖祖辈辈一直在这里开店,是吧?”
“是的,已经好几代了。要是往前追根溯源的话,大概得从江户时代算起了。”
“这可真了不起。那么请问,你们家保存着什么古时候传下来的瓷瓶、家谱图、古地图这类值钱的东西吗?”
“一样也没有。以前倒是多多少少有过几样老东西,不过都被我寄存或者捐赠给上野百姓家具风俗资料馆了,家里现在没有任何这类物品。”
“你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就在现在这个家里吧?”
“是的。不过兵荒马乱时曾出去躲过一阵子。那是小时候美国飞机来炸东京的时候,我被疏散到福岛县外婆的家住了一段。我只离开过这一回,从那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没有哪个开发商看上你们家,逼你搬出去把房子卖给他?”
“逼我搬出去?不,我这辈子还没遇上过一回。”
“那么,有没有人来商量过,让你连房子带土地卖给他们什么的?”
“不,这块地不是我们家的,是向浅草寺借来的,因此没有权利跟人谈买卖的事。”
“噢,是这样。”
“因此我连留给女儿的财产都没有呢。”
“那不也挺好的吗?所谓财产,不过只是些身外之物,传统的江户小百姓还不喜欢积蓄什么财产呢,那样连税都不用交了。”
“可是我尽管没什么财产,多年税钱还是照样出了……”
“发生在你们家的是一桩让人很感兴趣的案子。就我所知,以前还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罪案。我想再问问你,那位由利井先生除了要让他父亲在你们家住些日子外,没向你提过其他的要求吧?”
“别的事一概没有要求过。”
“那七十万租金怎么个付法?”
“已经全部先付完了。”
“没劝过你把家卖给他吧?”
“没有提到过。”
“除了乱蹦乱跳,那位老先生没有在别的方面妨碍过你吧?”
“没有。除开那些旧家具让我觉得挺讨厌,以及担心他有什么传染病之外。当然这件事本身也一直让我心里犯糊涂。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租我这破房子,让他们家老头子来住上一个月?每月只要肯花上两三万,想租间好房子还不是容易得很?”
“说得对,这件事的确挺让人费解的。他既然肯花大价钱来租你的破房子,我想只能是和你这个家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你对这件事自己有什么猜测吗?”
“我完全猜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那好,我明白了。这件事太有趣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帮你解开这个谜团。我想今天晚上到浅草去一趟,做一点实地调查。”
御手洗说完之后,阵内先生点了点头,表示完全没问题。但他并没有马上站起来离开的意思。
“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是的,还有就是……”
“什么事?”
“一些奇怪的事。我是躲在走廊的衣箱里偷听到的。”
“走廊的衣箱里?”
“是的。”
“那种箱子里也能躲得下?”御手洗十分佩服地问。
“是的。”
“太好了!都听到了些什么?”
“每回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是源达先生说的吗?”
“不,是源达先生的儿子和领来的人。”
“他儿子还领了别人一起来?”
“是的,他儿子就是红蔷薇的经理。他每天都过来,而且总是带着他的朋友一起来。”
“是男性朋友吗?”
“是的。”
“是同一个人吗?”
“是的。”
“他儿子结过婚吗?”
“结过婚。他有妻子,搬过来的那天他们夫妇俩还一起过来了。”
“那以后他妻子就再也没来过吧?”
“一次也没来过。每次都是她丈夫带着那位朋友一起来。那位朋友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一顶鸭舌帽,手里提着一个蔓草图案的大包袱。两人都戴着圆眼镜……”
“什么?每回都是这副打扮吗?”
“是的。每回他们来的时候都是这副样子,让人觉得非常奇怪。我们家一共两层,必须穿过店堂走到里面才能上到二层。他们每回都打扮成这样走进店里来,吃饭的客人都觉得很奇怪,总是盯着他们看。”
“他们上到二层,和源达先生说了不到十分钟话又下来了。然后什么也不说就默默地回家去。可是过了不到一小时,他们又来了。”
御手洗这回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高兴得手足无措似的,双手在身上拍来拍去。
“每回来的时候都是这种打扮吗?”
“每次总是一样;偶尔会把衣服换成西装,但是那顶鸭舌帽可从来没换过。因此我忍不住起了好奇心。有一天,估计到他们俩该来的时候,我偷偷跑上二层,躲在那间六叠的小屋前面走廊上放着的箱子里,偷偷地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好!干得真漂亮!”御手洗忍不住大声夸奖了一句,又问道,“他们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是的。因为源达先生的耳朵有些聋,说话声音小了就听不见。”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御手洗急不可耐地往前探出了身子。
“说实话,我躲在箱子里偷听了不下十次,把他们三个人的话都听到了。尤其是这两三天,我几乎天天躲在里头听他们说话,连店里的事都放下不管了。”
“真够了不起!后来呢?”
“要说,那真跟做梦一样……”
“到底听见什么了?”御手洗焦急地追问,手在身侧搓揉着。
“他们每回说出的话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喂,阿源!那东西替我们放在哪里了?’”
御手洗猛然站起身,把阵内给吓坏了,缩着身子直往沙发里头躲。连我也被他吓了一大跳。只见御手洗伸出右拳叩着自己的门齿,然后又换成左拳,在门齿上敲了好几下,接着又抬腿往屋子中间走过去,结果膝盖在桌子边上“咚”地撞了一下。他又开始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踱起步来。我急忙伸手护住桌子上的茶杯,扭头与阵内严对视了一眼。无奈之下,我们俩只能呆呆地看着御手洗在那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就这样持续了足足五分钟后,御手洗伸出右手的大拇指,紧紧按着自己脑门的正中间,大声地问道:“那时,由利井源达先生什么也没回答,对吧?”
“是的,是的!”
阵内畏缩了一下,又大声回答。御手洗再次加快脚步,急速地在房间中来回走动。
“很好,我终于弄明白了!没错,他一定用了舒必利!这种可能性太大了。老人一定患了老年痴呆症。阵内先生,那位由利井老先生已经痴呆了,对吧?”
“啊?哦,听你这么说……倒真像是哪儿有些不对劲儿,也许是吧。”
“年纪有多大?应该有八十多岁了,对吧?”
“是的,我看也得有八十多了。”
“这真是个很有意思的案件,太有意思了。太感谢你了,阵内先生,你就先回去,在家等着我吧。今天傍晚我们会在天黑前到你那儿去。我对浅草一带很熟,能很容易地找到。你们家就在花圃东侧的门前不远处,对吧?”
“是的……”
“那好,非常感谢你为我们带来这么有趣的案件。那么今天傍晚再会了,你可以先回去。石冈君,拜托你买些西瓜和桃,应该不成问题吧?”
“西瓜?”我不由得大声反问道。
“是的,就买个西瓜吧,家里已经有很多柿子了。”
“喂,御手洗,你可别记错了,现在是几月份?”
可是,御手洗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