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杀人者是不会承认自己过杀人的,不是吗?”吉敷不自觉地提高声调。
“刑事先生,那只不过是在逍遥法外时。你没有待在牢里的经验,可能无法理解。在被送进监牢之后,没有人会向同伴隐瞒事实;即使隐瞒,在牢里整天共同生活的同伴也迟早会知道。
“如果是被宣告处以死刑的囚犯,因为一直待在单独的牢房里,又是另一回事。在普通牢房的话,若没有和同伴共进退的意识,实在很难混得下去。而且真正杀人的人,半夜里一定会做噩梦,有时会捶手顿足又哭又叫,同伴们绝对会知道的。”
“那么,他为何会被判决有罪?”
“刑事先生,我这么讲请你别生气,因为我只是在讲实话,也是为此,我才不想见你……藤枝有一位出名的探长叫便山,大家都叫他栽赃的便山。”
吉敷沉默不语,坦白说,便山之名他也听过。
“此人根本查不出凶手,所以找上在公园流浪、经营旧货回收业的行川老人,逮捕他后整日严刑拷打让他自首,把罪名强加给他。”
“但是,这样讲话是不是没有证据?”
“在逮捕行川老人之前,便山就从藤枝市的变态狂、精神有障碍者、流浪汉之中找出适当的对象,一一严刑拷打,也因此,有五位自首的凶手出现。但这些人后来都被证实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结果便山只好不情不愿地将他们释放了。
“之后,在另外一桩事件时,便山将他认定是凶手的少年以练习的名义,带至警局内的武术馆,连续多日加以殴打,最后屈打成招。便山就是这种混账男人,诬陷他人的前科多得不胜枚举!
“这么说对刑事先生很不敬,但在全国各地的警察中,像这样的人……算了,还是别再说了。不过,最近在大阪,不是也出现拾金不昧的家庭主妇,反被警察诬告为嫌犯的事件吗?
“在藤枝市的事件发生时,是有人目击带着男孩的男人,但目击者也明确表示那是穿着入时的年轻男人。而老人当时是流浪汉,一身肮脏的衣服,年龄也超过四十岁,怎么看也不会是穿着入时的年轻人。问题在于,实在找不到凶手时,警方为了顾及面子,也只好诬陷行川老人为凶手了。
“当然,警方可以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譬如说是为了消除民众的不安,或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之类的。可是被诬陷为凶手的人该怎么办呢?像行川老人,就因此饱受二十多年的地狱之苦。”
吉敷默默听着。
“刑事先生,或许你会认为说成地狱之苦太夸张了些,但以行川老人的立场,却丝毫都不夸张。像我这样的人,因为比较懂得逢迎应付,在牢里混得还算不错;可是老人什么都不懂,自然就加倍辛苦,也饱受虐待。坦白说,如果没有我在他旁边,老人早就被折磨死了!
“你认为老人为何在宫城监狱里待了二十几年呢?就是因为他没有杀人。不知有多少次他被告知,只要承认杀人,马上就可以获释,但老人每次都摇头,因此只好等待地方法院下判决的那位审判长死亡。结果到了前年,他才终于等到。不管如何,这是一个只顾面子的世界!”
秦野以低沉的声音说着,看样子他内心郁积着相当多的不满。
“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毕竟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呼吁改善监狱体制了。
“在监狱里无论遭受何种不合理对待,我一向认为这都是在补偿自己的罪孽,因而忍受下来。不过行川老人是无辜的,我才会同情地去照顾他。
“他终于出狱了。
“总算出来是没错,但真正杀过人的我只待了十三年就出来了,可是他却待了二十六年!人生中最宝贵的时间都在围墙内白白耗掉,永远没办法挽回。”
“行川在监狱里真的受到虐待吗?”
立刻,秦野有伤疤的脸颊又浮现出晦暗的笑容。
“那真是太残酷了,老人因此失去了一条腿。他本来能够正常行动,却因漫长的监狱生活,那条腿完全废了。
“对他本人来说,那就像是每天接受严刑拷打般的痛苦。所以,我认为老人不管怎样也绝对不希望再回到牢里,就算死了也不想回去,毕竟那种日子并非人类所能忍受。因此,老人不可能杀人!”
“但是,他刺伤对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有很多人目击了整个过程。”吉敷说。
男人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那样善良的老人,真笨!但如果真有这种事,绝对有什么理由吧?理由是什么呢?”
“为了消费税,只为不想付区区十二元的消费税,刺杀了食品店老板娘。”
“怎么可能!老人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有问题!”秦野的声调提高了。
吉敷从口袋里拿出吹口琴老人的照片,递给秦野。
“这个人是行川郁夫吗?”
秦野接过照片,凝视着。
“啊,越来越苍老了……不错,就是他。他现在怎么样了?照片里是什么地方?”
秦野递回照片。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是东京,他在浅草,还是流浪汉。”
“是吗?他说过自己单独一人,没有家人……我好几次对他说,如果出来了一定要跟我联络,但他可能怕带给我困扰吧……
“坦白说,他真的是个好人,有才华,可以称之为艺术家。因为个性善良,总是嘿嘿笑着,因此常受别人的欺负,可是他却比生活在自由世界里的任何一位伟大艺术家还要有才华,所有服刑的人都知道!”
“行川郁夫如何被虐待呢?”
“这种事现在说出来也没用。在监狱里,而且是曾杀过人的家伙们所待的普通牢房,根本就是变态的世界!另外,很多看守员也是糟糕透顶!
“我第一次见到行川老人是在宫城的冬天,那是昭和三十九年或四十年吧,反正就是约莫这个时候。当时的宫城里有六角堂,不知你是否知道?据说那是为了囚禁在西南之役<small>[4]</small>中被俘虏的叛徒,在明治十年紧急建造的。我和行川老人都被囚禁于以六角堂为中心、朝六个方向延伸的木质建筑物内。
“由于是明治时期建造的木制平房,所以非常简陋。别说有冷风,单是盖着棉被睡觉,天亮时棉被上都会铺满一层白霜。
“至于窗户,因为玻璃可当凶器使用,所以都不安装玻璃,只是贴着一层塑胶布。房内没有任何火炉之类的取暖设施,我们经常冻得说不出话来。
“即使我们能够忍受寒冷,可是牢房里竟然没有厕所,这就令人难以置信了。里面只有一个加盖的桶,必须当着众人的面在桶里大小便。由于桶很小,所以没办法同时大便和小便,必须大便后再小便,或小便后再大便——前后挪动着腰才能上厕所。
“最困扰的是睡觉时。由于是关着三个人的牢房,若铺上三人份的被褥,就没有放置桶的空间了,所以行川老人总是被要求和桶睡在一起。有时候一不小心踢翻桶子,他就只好睡在粪尿堆中了。
“如何?牢房内没有厕所,很不可思议吧!
“而且,如果不习惯的话,根本没办法在桶里大便,因为没有可供屁股靠住的地方——如果屁股放太低,就会弄脏——因此行川老人在未习惯以前,上厕所时常把桶打翻,弄脏了地板,被同房的犯人猛揍一顿。即使不为这种事,他也老是挨揍,每次我都拼命护着他。
“有时候,对方说他的鼾声太吵,就用枕头或棉被摔他。他也曾被踹打,头部撞击墙壁或地板昏倒在地。在牢里,服刑人的情绪都很亢奋。
“可是,行川老人也很不简单呢!不管被人怎么欺负,却从未生气过,只是面带微笑,眼眶浮现泪珠,两眼通红地笑着。若是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那样被虐待……”
“更惨的是,晚上九点就寝,早上六点半就会被铃声吵醒。在这中间,我们想好好睡一觉时,却又会突然被叫起来训话。另外,食物也很差劲,身体很快就会出毛病。”
“即使如此受虐,他仍静静忍受,是不是他内心有什么想法呢?”
“应该没有吧!我想,可能是个性使然,讨厌与人争执,也许,该说他是和平主义者吧!”
“没有老年痴呆症迹象吗?”
“绝对没有。最初,由于老人经常嘿嘿傻笑,大家都以为他老年痴呆,连我也这么认为。毕竟,刚开始时,他不会写字也不会读……”
“不会写字?”
“是的。老人说过,他连小学也未读过,是个文盲。”
“文盲吗……”
对于待在监狱里的人而言,文盲也是致命伤。因为无法用电话和外面的世界联系,面会时间又非常有限,想诉苦或什么,也只能靠写信。何况,想向狱方提出什么申请,也都必须利用文字。
“尤其像行川老人这种蒙冤的人,不会读和写等于毫无指望。他在昭和三十六年被逮捕时,一定也是由于不会读文件资料,才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当然,那种文件资料上尽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汉字,就算会读几个字也没有用……”
“所以才被欺负?”
“也不能说是被欺负,监狱里本来就是阴湿惨虐的世界。老人又有点口吃,常被看守员吆喝,但他只是含泪拼命忍耐。
“在里面洗澡时也是有规定的——先进浴缸浸泡,再出来洗净身体,然后又进浴缸,每一个过程各三分钟。而老人因为脚不方便,总是慢了一步,尽管我在旁边帮忙,还是来不及,当然又会挨骂,甚至挨揍。
“到工厂时也是一样。服刑人必须脱光衣服,在被叫到编号时,光着身子跳过一尺宽的白线,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是这样。老人跳时,全体看守员都捧腹大笑,因为老人的性器官很小,又有些变形……我曾经看到看守员抓住他的性器官,让他疼得哇哇大叫!若只是那样还好,但在工厂作业时,一旦看守员心情不佳,就会突然出现,在服刑人头上用力一拍,大叫‘喂,趴在地上’。然后服刑人的裤子会被脱掉,兜裆布也被拉掉,同时又被命令‘喂,屁眼让我看清楚些’。
“这是因为有服刑人会将香烟放在塑胶袋内,插入肛门带进工厂,而看守员要予以搜查。但老人根本不抽烟,所以这只是单纯的虐待。
“回到普通牢房,点名、分配食物后,老人又要受同房服刑人的折磨,被要求打扫便桶、洗餐具等等。某次,我终于忍耐不住了,狠狠揍了同牢室的人一顿,要他别再欺负弱者,此后牢房里才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嗯……”吉敷叹息道,“老人过了二十几年这种地狱般的生活吗?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想再回监狱了。”
“当然喽!和昭和四十年时相比,宫城监狱现在不论样式或设备都好很多,服刑人的生活也获得改善,却仍然不是适合进去两三次的地方。”
“那么,行川郁夫直到出狱前仍是文盲?”
“开玩笑!老人很努力的,而且我也一直告诉他,如果想要出去,那就好好识字吧!再说牢内的劳役,很多都是在印刷工厂里执行,不认识字会很麻烦。
“老人几近拼命地认真学习,后来甚至还喜欢上了阅读小说!牢里禁阅读止娱乐性太强的小说,不过像经营概论或印刷技术革新之类的书籍并未禁止,只要套上这样的书皮,就可以蒙混过去。老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拼命阅读小说。
“我曾经要他用认识的字随便写一些文章,结果,刑事先生,你知道吗,我吓了一跳哩!那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阅读能力了,几乎都已经算是本小说啦!”
“写小说?”
“是的,老人变成作家了。”
“什么样的小说?”
“像江户川乱步<small>[5]</small>那样的小说。老人好像很喜欢乱步的作品,也读过相当多,所以才会写出乱步式的小说,应该称之为侦探小说吧……只是并无侦探出现。
“于是,我就常趁看守员不注意时读老人所写的稿件,同时我还利用在印刷工厂服劳役的机会把稿子印刷成书,暗中送给服刑人阅读。坦白说,内容真的非常有趣呢!看守员后来也知道了,却也成了老人的书迷。所以我才说那位老人很有才华,绝非寻常人物!”
“那些小说目前在什么地方?”
“我家还有两三册。”
“能借给我吗?”
“没问题,只是你待会儿要到我家去。”
谈话到这里中断了。吉敷感到肚子饿了,同时也希望能再和这位看似很有知识的前罪犯多聊一些,就邀对方一起吃饭。
本来,他以为对方会以妻子在家等待而拒绝自己的请求,但秦野却低声答应了。
“好吧!反正内人现在正好回娘家。”
3
两人进入可以俯瞰宫古车站站前大街的火锅店。
火锅店在大楼的三层,有包厢,两人在最旁边的座位坐下后,隔着落地窗可以看见宫古的站前街。出租车和商用车如行动迟缓的动物般缓慢前进。
“这里是个小城市,对吧?”上过洗手间,秦野重新在座位上坐下说。
“和东京比较的话,是很小。”吉敷回答。
“但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却是最适合的地方。”秦野一面以湿巾拭手,一面低着头说,“这是一个可以忏悔年轻时的愚昧,过着隐居般平静生活的好地方。早上出了家门,我可以步行前往工厂,若是大城市,就必须搭乘电车或巴士吧!况且,我最好还是不要自己开车。”
“但这种日子很辛苦吧?”
“都已经过去了,不值得再提。只是,离开宫城后,在观察监护期间,如果再犯被判处罚款以上的罪刑,就又会被送回监狱,因此我不敢开车。如查出了车祸或什么的,一切就完了。
“幸好这里车辆不太多,空气又清新,一旦孩子大了,也有地方可以玩,因此我非常喜欢这里的生活——不管是对我很好的老婆,抑或早上前往工厂时的清新空气,我都很喜欢。我是很认真地在生活着!”秦野感触极深地说。
吉敷感觉到,他已敞开了心胸,不再怀有戒心了。
“秦野先生,你犯过什么罪呢?”虽然自知有些冒昧,吉敷仍忍不住问。
秦野脸上浮现出苦笑。
这时,啤酒送上桌。吉敷迅速拿起酒瓶替秦野斟酒,秦野也替吉敷斟满酒,两人默默碰杯。
秦野一口气喝下半杯,慢慢开口了。“那件事我不太想讲,毕竟都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而且也已经补偿得够了。”
吉敷默然。
秦野接着说:“十几岁时,我的家庭很乱,父母离婚,父亲另外找了女人,又没有钱,所以我交上了坏朋友……是暴力组织里的人,在演艺圈也很吃得开。
“我们经常带刚出道的女演员外出,开车兜风,自暴自弃地寻欢作乐,最后终于没钱了。于是我们计划抢劫银行,结果在和警卫搏斗的时候,因为害怕被捕,一时失手杀死对方。在东京地检处,我被请求判处死刑,不过法官因为我年纪轻予以减刑,只判了无期徒刑,总算捡回了这条命……
“算了,我的事也没有什么好谈的,那纯粹是愚蠢的行为。最重要的是,行川老人真的杀了人吗?”
“真的,杀死了食品店老板娘。秦野先生,你有什么想法?”
“我完全想不通,也没办法相信,因为他并非那样的人。何况,行川老人和我都深刻体会过监狱的恐怖。我们曾被派去负责死刑房的打扫工作。”
“那是……”
“负责照顾新建大楼第一牢房的死刑囚。这是品行端正、获典狱长等监狱高级官员信任的人才可能获得的工作,同时也负责清洁被执行死刑者的尸体。我们无数次目睹牢房中的死刑囚每天早上是何等害怕,以及他们是怎样半疯狂地哭号大叫……
“他们会摔坏牢房里的桌椅,发疯似的抵抗,被瓦斯枪和电击棒攻击,意识朦胧地被拖走、吊死。
“被处绞刑的尸体是何等恐怖……
“死刑囚的打扫工作包括用抹布擦拭被吊死者的尸体,再将干净的尸体放进棺材内。我们必须面对尸体狼吞虎咽地吃掉为死刑囚准备的红白馒头、水果或酒,因为这些东西不准带回自己的牢房。
“这简直是一幅地狱图!最初,每个人都会呕吐,被绞死的尸体太恐怖了,却……
“所以,不管遭遇再痛苦难过的事,行川老人也不可能做出会让自己被判死刑的事……当然,他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很可能不会被处死刑……”
吉敷沉吟着。老人拥有凌驾旁人的智慧,而且曾经在监狱内受过如此多的折磨,绝对比一般人更深刻地了解死刑的恐怖,但为何还会杀人呢?而且只因为那个微不足道的动机?
“行川郁夫厌恶监狱生活吗?”
“当然!每天饱受折磨,痛苦地流泪忍受,谁会不厌恶?”
“他告诉过你想出狱吗?”
“不,那位老人几乎不会对别人谈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但却讲过类似的话。”
“既然如此,为何杀人呢?”吉敷情不自禁喃喃自语。
总不可能是因为冤狱毁掉自己后半辈子而自暴自弃吧!
“会是自己因冤狱被折磨了二十几年,所以认为若不真正杀一个人就太不公平了吗……”
“怎么可能!”秦野笑了。
“行川提过自己的出生地、孩提时代的事,或是自己的经历吗?”
“我问过他,他并不太想谈及有关自己的事。不过,他曾说自己是在东京出生的,孩提时代曾在上野一带玩耍,至于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他曾说过了。难道他讲的是小说里的情节……”
“他去藤枝市的理由呢?”
“可能那里才是他的出生地吧!”
“冤狱……你认为在宫城监狱里,是否还有其他冤狱造成的死刑囚?”吉敷问。
“有。”秦野肯定地回答。
“哦?”
“像我这种有前科的人,是不该讲这样的话,但在宫城监狱里待过,感觉上就像面对昭和这个时代!”
“昭和这个时代?”
“是的,或许应该说是昭和这个时代因一系列剧变所造成的扭曲现象比较恰当。感觉上,监狱里有很多人都是被这样的时代吞噬了。
“如果是高官显要或名作家之类,是绝对不会讲这种话吧!但是,我不知想过多少次,如果我有写文章的才华,我很希望将这些东西公诸于世。”
“你所谓的扭曲现象是……”
“或许我这么说太草率,但以我个人的想法,所谓的冤狱乃是强行维持社会秩序所招来的结果,不,说是维持社会治安也一样。
“如果不能逮捕罪犯,老百姓会产生不安全感,慢慢地对警察不信任,而这种情形,在人们都热衷于赚钱的时代不是极端危险吗?在每个日本人都必须成为企业尖兵的时代,一些轰动社会的重大恶性事件都必须予以解决,不是吗?借着为日本人谋取幸福的正义名目,就算施加暴力也在所不惜。
“我认为,在这样的时代,很自然地会出现像便山或帝银事件中那个叫什么的探长之类的人物——可恨又可悲的人物。
“时代的气氛成为认同他们存在的要素,证据是最近在媒体上喧闹一时的重大犯罪事件没有一桩能够侦破。并不是现今的警察能力低,而是本来就应该如此——事件发生后才被动地采取行动的警察,不可能侦破每一桩事件并逮捕凶手。”
这番话对吉敷而言很有说服力,却也是一种很严厉的批判!
“你认为帝银事件的平泽贞通也是冤狱?”
“是的。刑事先生,如果你在宫城监狱内见到平泽老人的样子,应该也会这样认为。事实上,监狱里每位服刑人心里都很清楚。
“另外,岛田事件<small>[6]</small>的赤堀政夫也是,还好这个人在前不久再审时获判无罪。
“至于丸正事件的李得贤和牟礼事件的佐藤诚,我相信他们都是含冤入狱,他们只是警方在维持社会秩序的大名义下的牺牲品。我真的很希望一般百姓能更清楚地认识他们因莫须有的罪名而长期忍受的精神痛苦。”
“这得是在他们是真正无辜的前提下……”
“绝对是无辜的。但一旦被判决有罪,就与很多权威人士的面子有关联了,加上又是维持社会秩序的关键点,所以很不容易翻案。想要翻案的话,除非那些关系人死亡……
“但是,当局最优先考虑的仍旧是维持社会治安秩序,因此很可能让囚犯待在单独牢房里,静待其精神错乱。也就是说为了最大多数人的利益,代表国家权力的机构总是针对弱者行使暴力。
“我经常在想,身为警察的人随时会遇上此种足以左右别人一生的关键时刻。若是品格较差,而且脑筋简单的警察,只要他坚持己见,就会让一些无辜的人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甚至被处死。但始作俑者却可以若无其事地营造幸福家庭!
“一个国家需要一流的警察机构负责维持社会治安。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遴选最优秀的人才来负责,免得造成遗憾。”
秦野以狂热的语气诉说着。
吉敷默默地点头。对此,他很有同感。
吃过饭,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宫古街上,朝秦野的住处走去。
那是两室一厅的公寓,玄关前摆放着简单的鞋柜,里面放着小孩的鞋子,脏脏的。
吉敷在玄关前等待。
不久,秦野拿出薄薄的灰色封面的小册子,封面上印刷着“小丑之谜”字样,没有作者署名。
“就是这个。”在昏黄的灯光下,秦野凝视吉敷。
<hr/>
[1] 安土桃山时代奥羽地区的大名,人称“独眼龙政宗”。
[2] 一九四八年一月二十六日,在东京帝国银行椎名町分行毒杀十二名行员、抢走十六万日元的罪犯——平泽贞通——被捕。他并不承认自己有罪,但仍被判刑。
[3] 公元一九二○年。
[4] 日本保守势力因反对明治维新而发动叛变,这是日本最后一场内战。
[5] 日本侦探小说鼻祖。
[6] 一九五四年三月十日静冈县岛田市发生诱拐、杀害幼女并弃尸的案件,被告先被判决死刑,后又被判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