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格雷姆。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我买的时候店里的人就这么叫它。所以我也跟着叫了。”
“它的脸看起来很恶心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窃笑,好像盯着什么东西似的,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是吗?”
“不像那个会写自己名字的娃娃,一点儿也不可爱!为什么要把这么可怕的人偶也做成笑脸呢?”
“大概……当时的工匠认为人偶除了笑脸就不能有其他的表情吧。”
“……”
“晚上我一个人来这里的时候,看见这家伙坐在黑暗中笑嘻嘻的样子,也会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呢。”
“您别说了!”
“是真的!它好像一直注视着一个别人都没发现的地方,坐在那里窃笑。让人不由得顺着它的视线转过头去,想搞清楚它到底看见了什么。”日下走过来说道。
“你也发觉了吗?我也是!这个房间刚建好还空着的时候,我就把它带过来了,让它坐在这里。当时我总觉得这家伙盯着我背后的那面墙,难道墙上有东西?它那时的表情就像个孩子在听人讲故事。所以我想看看墙上到底有什么,但当我转过身,却感觉它的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背上,后背上就像停着一只苍蝇或者蜜蜂什么的,有种异样的感觉。”
“滨本先生,您别说了……”初江的表情就像把整盒粉底都涂在了脸上一样煞白。
“哈哈哈,我觉得这个人偶的确与众不同!好像心里藏着什么邪恶的念头,但却完全猜不出来。不过这正好可以证明它制作得确实非常精巧,不是吗?”
金井夫妇和日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表示对幸三郎的认同呢,还是再次感叹这具人偶的妖异?
“这么大的人偶……它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觉得是个铁棒人偶,就是在马戏表演中使用的道具,或者是放在游乐场里的。你看,它手掌中心有个小洞,那就是固定铁棒的插孔。各个关节的活动半径和真人一样,或许还能转动铁棒让它翻跟头呢!不过身体部分就是普通的木头,没有安装任何机关。”
“想必它一出场就受人瞩目,因为它和真人一样大嘛。”
“的确很吸引人。”
“那为什么要叫格雷姆呢?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初江问。
“我好像在哪部作品中看到过格雷姆这个名字。那个格雷姆好像是一具会不停地往瓶子里灌水的自动人偶,据说是机器人的前身……对吗?”日下说。
“格雷姆是犹太教传说中的人造人,关于它的记录,最早应该是在《圣经》中的《创世纪》里……不,应该是在第一百三十九篇中有记载。据说犹太教的伟人代代都有制造格雷姆的能力。亚伯拉罕与诺亚的儿子就曾制造大量的格雷姆,带往巴勒斯坦。”
“这么早就有记载了啊?从《圣经》开始?”
“呵呵,的确是这样,不过是鲜为人知罢了。我对格雷姆做过一番研究。历史成为传说,传说成为神话,而格雷姆也终于在公元一千六百年的布拉格苏醒了。”
“布拉格?”
“对,布拉格!当时的布拉格是欧洲灿烂辉煌的学术中心,人称‘千奇百怪之都’。所谓学术,当时指的就是占星术、炼金术、黑魔法等神秘学。所以也可以将当时的布拉格称之为神秘主义盛行的超自然魔都。魔都中聚集了一群神秘主义者、思想家,以及那些宣称能够创造奇迹的魔术师们,格雷姆就在那样一个城市中苏醒了。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当时的布拉格是欧洲最大的犹太人聚居地。”
“犹太人?”
“对,犹太人区。你要问我为什么会提起犹太人?那是因为格雷姆原本和犹太教中的主神耶和华一样,是守护被迫害的犹太人的凶神。它力大无比,所向无敌,无论王公贵族,还是铁甲刀刃都无法将其打败。犹太人很久以前就开始受到迫害,他们这个民族的历史就是在流浪中,用血与泪书写而成的。所以,创造出耶和华或者格雷姆这样的神祇来保护自己是他们长久以来的渴望。对于格雷姆的诞生,我是这样理解的。”
“耶和华是主神,是最高的存在,自然是唯一的。而格雷姆则是由修行圆满的圣职者或贤者创造的人造人。犹太教中有一个分支就是专门研究如何制造格雷姆,以及如何成为超凡脱俗的先知的。他们埋头于研究各种相关的神秘主义学说,这种思想流派被称为卡巴拉。”
“后来到了十二、十三世纪,法国与德国都出现了有关格雷姆的论文。有一位名叫哈西德的拉比还有法国神秘主义学者卡恩,这两个人都在各自的著作中详细记载了用水和黏土制作格雷姆的方法。”
“制作时所需要的咒语以及必要的仪式都写得很详细。自亚伯拉罕以来,只有为数不多贤者与圣职者所知的秘法得以著书立说,从这个层面来讲,他二人可谓是功不可没。那之后的布拉格就成为了制造格雷姆风潮的源头。”
“格雷姆在布拉格这么‘流行’,只是因为那里的人都很崇尚神秘学,而且那里住了很多犹太人吗?”
“不止是这样,还有迫害这个原因。布拉格既是学术的海洋,也是痛苦的深渊,犹太人在那里受到了残酷的迫害。”
“被谁迫害?”
“当然是基督教徒,所以犹太人才需要格雷姆。第一个制造出格雷姆的人是一位叫伊塔·雷文·本恩·贝扎雷鲁的拉比。他是当时犹太人的领导者,据说他用伏尔塔瓦河河岸的泥土制作格雷姆。”
“后来有很多传说、童话,以及后世诞生的黑白电影都以此为题材,只是情节上大同小异,主要是说犹太教的一位拉比用泥土捏成一个人偶,然后念起咒语,那个人偶就活了。这自然就是指格雷姆。”
“还有电影?”
“有好几部呢,所以大众才会知道世上有格雷姆这么个‘怪物’。德国电影鬼才保罗·魏根纳曾三度将格雷姆搬上了大银幕。我年轻的时候,大概是昭和十一年,朱利恩·杜维威尔②的《巨人格雷姆》也曾在日本公映过。”
“可以说说情节吗?”
“当然可以,不过情节有很多啊。有些我都忘了,让我想想……有了!说一位拉比带着自己制造的格雷姆进宫面见国王。国王希望拉比展示一下魔法,于是拉比使用魔法,将犹太人长久以来流离失所的苦难,像放电影一样展示在国王的面前。谁知这时有一个宫廷小丑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一些讽刺的话,惹得在场的贵族和戏班捧腹大笑。犹太神明勃然大怒,宫殿在巨响声中开始崩塌。吓得面无人色的国王连忙答应拉比,停止对犹太人的迫害,拉比这才命令格雷姆将国王和众人从宫殿中救出。”
“还有比较荒诞的情节,有个学艺不精的拉比制造了一个格雷姆,结果因为法力不足,难以控制格雷姆的生长。结果那个格雷姆就越长越大,最后连房顶都给顶破了。最后拉比不得已只能毁掉那个格雷姆。”
“怎么毁掉格雷姆?”
“在卡巴拉的秘术中,制造格雷姆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在格雷姆的额头写上‘Emeth’(真理)这个词,如果不写的话,格雷姆就不能活动。如果把这个词的第一个字母E去掉,那就变成了‘Meth’,这个词是土的意思,所以格雷姆就会立刻变回泥土。”
“真有意思!”
“按照犹太教教义,语言与文字具有灵力。所以制造格雷姆的仪式要通过念咒语的‘言’,以及写符咒的‘书’两种形式来完成。如果拉比要毁掉格雷姆,会命令格雷姆来帮自己系鞋带,然后趁格雷姆跪在自己脚下的时,迅速擦掉它额头上的E字,这样格雷姆就土崩瓦解了。”
“哈哈……”
“这个格雷姆虽然是木头做的,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在它额头上发现用希伯来文写的‘Emeth’。”
“真的吗?如果他动起来的话,只要擦掉那个E字就可以了吗?”
“是啊。”
“我也听过几个有关格雷姆的故事。”
“哦?说来听听。”
“一个村子里的井干了,村民都很口渴,于是他们命令格雷姆用瓶子到很远的河里装水灌到井里去。结果格雷姆就很听话地一直灌,一直灌,甚至水井都满出来了,但它还是不停工。最后整个村子都被水淹没了,因为村民们忘记了让格雷姆停止工作的咒语。就是这样的故事。”
“好可怕!”金井初江说。
“人造人就是这样,脑筋不会转弯,在常人看来这简直就是疯狂的行为,非常恐怖。人偶也会给人以类似的感受,不是吗?”
“或许是吧,就像对核战争的恐惧。最初,人类只是按下按钮,可是一旦启动,就无可挽回了,人类再怎样祷告也无济于事。就像眼前这个人偶,无论我对它说什么,它都不为所动,仍然摆着那张笑脸,仿佛在嘲笑我们犯下的过错。”
幸三郎十分佩服日下的话,不住地点头。
“嗯!你说得很对!日下君,你说得太好了。”
“这个人偶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过,他原本有个普通的名字,叫做‘杰克’或者是‘铁棒杰克’。我听布拉格那间古董店的老板说,每当暴风雨之夜,这家伙就会自己走到井边或者河边去打水。”
“别说了……”
“有一天早上,那个老板发现了这家伙的嘴边有水迹,而前一天的晚上,正巧是暴风雨之夜!”
“哈哈哈!您开玩笑吧!”
“据说是喝水留下的痕迹,此后,就管它叫‘格雷姆’了。”
“不会是那个老板瞎编的吧?”
“不,其实我也见过。”
“啊!”
“有天早上,我看这家伙的脸,发现它的嘴唇边挂着一滴水珠。”
“真的?”
“真的,不过那也没什么,应该是玻璃上雾气凝结成的水珠流到了脸上,最后顺着嘴边滴了下来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
“不,那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它是不是真的跑出去喝过水,我可不知道。”
“哈,哈哈……”
这时,众人背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向自己的身后望去。
相仓久美仿佛一个孤魂似的站在那里。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男人们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就是这张脸!这就是那个偷窥我房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