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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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子睡到十一点左右才起床,她打开窗户,把屋内闷热的空气驱赶出去,让微风和明媚的阳光洒进来。光线亮丽,风中散发着树芽的味道。一眼望去,越过台地斜面下林立的公寓屋顶,可以看到东大基础学院校园内的树丛。

元子将吐司放进烤箱里,到门外把塞在信箱的早报拿进来。她喜欢撕着吐司片,悠闲地涂上奶油,配着半熟的煮蛋,一边吃一边看报纸。

政治新闻她只匆匆看了一下标题,至于经济新闻留待最后再看。最近,来店里的客人以公司职员居多,要跟客人聊得尽兴,必须了解经济动向才行,况且自己开店更需要了解景气的动态。不过,她决定看过社会新闻后再慢慢细读。

“又见医生逃税两亿日元——青山的楢林妇产科医院”

元子睁大眼睛看着那则标题,当下楢林谦治肥胖的脸孔迅即闪过她的脑际。

“东京国税局十六日指出,位于港区青山区绿町二之一四五七号,楢林妇产科医院院长楢林谦治(现年五十五岁),逃税高达一亿八千二百万日元。根据调查,这些不当所得,来自该医院过去三年将自费看病的收入不予记载或故意少报,以及虚报医保点数。该医院有一百三十个病床,护士和助产士共十八人,是东京都内少数的私人医院。向来医生——尤其是外科、妇产科——和不动产业者,均是逃税大户,因而遭到社会的非难,这次又为大众提供了新的话题。

“楢林院长表示,这单纯只是申报上的疏失,在收入的性质上与国税局看法有些出入,绝不是故意逃税。”

元子心想,楢林谦治终于被盯上,国税局开始介入调查了。

楢林院长慌张的神情仿佛浮现在元子的眼前。也许他正气得脸色通红,眼睛布满血丝,像一头战败的野兽狂吠不已。这个形象跟他在汤岛宾馆贪色的狂态叠合在一起。

三年内,逃税一亿八千万日元,楢林谦治还真够厉害啊!

不过,元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护士长中冈市子告诉过她,楢林谦治的人头账户或无记名存款,分散在二十几个银行户头里,共有三亿二千万日元。而且楢林妇产科已经开业二十年,跟三年内逃税一亿八千万日元相比,二十年来只私存了三亿二千万日元未免太少。

问题是,国税局追查逃税仅追证到过去三年,在这之前已失去时效,不在追查的范围内。这样推估起来,楢林二十年来逃税所得的私房钱,不可能只有三亿二千万日元,说不定有十亿日元之多呢。

楢林到底把其余的私房钱藏在什么地方呢?竟然连市子也不知道。

元子重复地看着那则报道。传来吐司烤焦的味道,烤箱正冒着白烟。就在她拿出烤焦的吐司时,手部规律的动作宛如思考发条似的让她有了新的联想。她怀疑,中冈市子很可能没把院长的私房钱向她和盘托出。

市子痛恨楢林是因为他移情别恋,尽管如此,她对楢林仍有眷念。也就是说,市子根本不可能向她说出楢林所有的私房钱。在怨恨与依恋之间摆荡的女人,尽管公开其男人的秘密,为了保护他又替他保守秘密。她应该就是这种心理。

元子想起了市子最后来公寓时丢下的那句话。

——原口小姐,你一点也不了解身为女人的心情。

与市子激烈的语气相反,那眼神正好说明一切。

不过,后来元子又联想到其他事情。她猜想,楢林谦治很可能认为他之所以被国税局查税是她去告密的。

因为只有原口元子知道他用人头账户或无记名的方式存款,而向国税局电话检举或投书密告。用人头账户和无记名存款会被税捐单位认为涉嫌弃逃漏税。

如果他那样想真是岂有此理!国税局对楢林妇产科医院的秘密调查,不是始于昨天或今天,至少一年以前即已展开搜证作业,如此绵密的调查总是要花费时日。

这点常识楢林应该懂得,但是人一失去冷静便谈不上理性。被国税局检发逃税,受到强烈打击的楢林方寸大乱,难保他不会做这样的联想。

元子以楢林私藏密款为由,加以恐吓拿走了五千万日元,楢林很可能因此武断地臆测元子就是向国税局检举的告密者。

元子心想,楢林若这样认为就麻烦了。她已经向楢林拿了五千万日元,可说目的达成,双方均有默契,她又何必没事找事向国税局告密呢?然而,楢林可能不这么认为,而是一口咬定告密者就是原口元子这个坏女人!

看来中冈市子大概跟楢林恢复关系了。楢林和波子分手之后,市子似乎又跟楢林“重修旧好”,仿佛把过去的不如意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是“女人心”吗?说得也是,市子已经老大不小,除了依靠楢林之外,根本没地方可去。她极可能又回楢林妇产科当护士长了。

如果楢林臆测是她向国税局告密因而怀恨在心,想必市子也会跟他同仇敌忾。之前,她听了市子的抱怨后,说了许多楢林的坏话,如今绝对会惹来市子更狠毒的恶骂。市子向她告知楢林用人头账户和无记名存款,却被她以此威胁楢林拿走了五千万日元,这将令市子反感至极又恨之入骨。可是市子忘了是她自己提供数据的,却只记得元子“恐吓”的恶行。

真是不讲理的怨恨啊!这就是反被对方怨恨的下场。元子心想,你们两个要恨就恨吧!我用不着辩解什么。倘若你们要这样认为,反倒是自寻麻烦。你们才是受害者。

元子觉得自己没有闲工夫为这些事情闷闷不乐,随手将报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电话响了。

“我是澄江,早安!”

是梅村的女侍岛崎澄江打来的。元子交代过澄江若有什么消息要马上联络。

“早安,澄江。”

“哎呀,我是不是把您给吵醒了?”澄江像是察觉到元子的声音有异似的说道。

“我正想要起床呢。”

“对不起,妈妈桑。”

澄江称呼“妈妈桑”的语调优雅,的确是高级料亭出身的女侍。

“没关系。今天事情很多,让我早点起床,反倒要感谢你呢。”

话筒那端传来车辆奔驰的声音。

“我这电话是在外面打的。”

“在公共电话亭打的吗?”

“是的。咖啡厅还没开门,向香烟店借电话又怕别人听到,所以我是在离梅村两百米左右的电话亭打的。”

住在梅村的澄江若有秘密的话要谈,只得到外面的电话亭。

“辛苦你了。”

“妈妈桑,之前我曾告诉您梅村暂时不会歇业,很可能还会持续一阵子。”

“后来怎么样?桥田先生有意接手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桥田先生有意接手是不会错的,不过,好像得等到五月份左右。”

看来连财力雄厚的桥田也无法立刻拿出一亿多日元现金。

“因为这样的缘故,我暂时没办法离开梅村。虽然我很想早点到妈妈桑的店上班,可是我不能说走就走,还得回报老板娘的恩情。总之,我会尽快离开梅村,以后请多多指教!”

澄江为了确保辞掉梅村后仍有工作,语气恳切地说道。这是一个怕找不到工作的三十几岁女人的心声。

“没问题。我很希望你来上班,等你来。”

“谢谢您!”澄江握着话筒向元子施礼似的说道。

“碰到这样的情形,在梅村工作的人员肯定也是心神不宁吧?”

“可不是嘛。无论是女侍或厨师都有些焦虑,而且大家都认为老板娘因为社长往生而想把店关掉,退职金大概也会给得很少。”

“是啊,因为老板娘今后要独自生活,所以会尽可能少给吧。”

“这件事可非同小可。我年纪也不小了,得存点钱才行。今后若到妈妈桑的店上班,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即使拼命干,我也⋯⋯”澄江的语气充满着真诚的干劲。

“我说澄江啊,你最好不要说什么拼命干这样的话,否则人家还以为我的店风气不好呢。”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听说酒吧小姐都是为了将来自己开店或为了赚钱才去上班的。”

在包厢里偷听客人谈论酒吧小姐的流言蜚语,果真是料亭女侍常做的事。

“我也听说银座有这样的店,可是我们卡露内绝不让小姐做这档事!”

“对不起!”

不过,元子可以充分感受到澄江极想存钱的心情。

“我不主动鼓励你们,但在酒吧外面谈情说爱是你们的自由。我不便对你们谈情说爱的事说三道四。”

元子所说的“谈情说爱的事”别有含义。

“我知道。”澄江安心似的回答道,“我绝不会给妈妈桑您和店里添麻烦的。”

“你若能守这些原则,倒没问题。谈情说爱是你的自由,只是要多加考虑。”

元子理解澄江很想赚钱的立场。

“是的,我不会逾越分寸的。”澄江直率地说道。

事实上,昨晚桥田常雄曾打电话到店里。

“妈妈桑?你答应明天傍晚五点跟我在Y饭店共进晚餐,没问题吧?”

这通电话是来确认的。其混浊的怪腔仿佛不容拒绝似的,有着奇特的威迫之力。

“哎呀,您今晚不来店里吗?”

“不,今天晚上我忙得很呢。我很期待明天的约会。Y饭店的十五楼有间名叫哥斯达黎加的餐厅,我们先在旁边的哥伦布酒吧见个面,知道了吧?”

“知道了。”

元子打从昨晚起就为了这件事烦恼。为了今晚的约会,元子试图从店里的小姐中找个适当人选,因为她必须想办法回绝桥田常雄执拗的要求。

其实,要加以拒绝很简单,但若如此这条渠道就断了。桥田常雄的存在非常重要。不,应该说,他是个非利用不可的重要人物!

难道没有不牺牲身体,又能拉拢桥田的方法吗?随着约会的日期逼近,元子苦苦思索着,偏偏就是想不出妙策。

在想出好办法之前,只好先把今晚的“危机”延后一星期,至于向对方编造的理由有两个。首先是以女人的生理期为由,这样至少可以顺延一个星期左右。

不过,这个说辞是酒吧小姐常用的招数,元子担心很容易就被对方看穿。或是在约会场所突然与朋友不期而遇,以此为借口说当天不方便,要求顺延到他日。Y饭店的一、二楼都是商店街,购物和闲逛的人相当多,这个借口容易说得通。

这样一来,就得找人客串制造“不期而遇”的假象,否则光是嘴巴说说,男人是不会相信的。

如此就得选个信得过的人来客串演出,绝不能走漏消息。元子心中的理想人选是里子或明美。她时常请她们吃饭,又私下借钱给她们,这就是“施以恩义”的做法,同时也是酒吧妈妈桑为留住红牌小姐的恩情术。虽说不知道这些受惠的酒吧小姐意向如何,但至少表面上会回应妈妈桑的好意以示忠诚。

元子决定挑明美作为在Y饭店“不期而遇”的人选。她推想,由于桥田认识卡露内的明美,若被明美发现他跟妈妈桑结伴出现在饭店,很可能就会打消开房间的念头。

然而,元子又想到这也有困难。因为要演出这出戏码,至少得向明美吐露某种程度的实情,就算明美当场保证守口如瓶,也难保日后不会泄露出去。确切地说,纵使平常对这些酒吧小姐施以恩义,但以后若因经营策略改变,与旗下的小姐发生利益冲突,她们当初答应保守的“秘密”就会很快曝光。这样一来,“这段时期妈妈桑只是在利用桥田”的传言将传进桥田的耳里,计划岂不见光死?

元子心想,既然受人恩义的小姐仍靠不住,只好打消制造“偶然目击者”的计划。

看来只好用生理期充当缓兵之计。或许会被桥田看穿,但是她会巧妙应付的。假使被桥田看穿,他一个星期后还有机会。元子听过这样的说法——女人找许多理由逃避,男人仍会不死心地追求下去,最后就会落进女人编造的借口中。桥田大概也是持这种想法,即便今晚无法燕好,也必定会耐心地等下去。他就是这种执拗难缠的人。

傍晚五点多,元子来到了Y饭店十五楼的酒吧哥伦布,由于昨天已事先“探查”过,很快地就找到了。

酒吧里灯光暗淡,每张桌上点着细小而微弱的烛火。大半的客人都是情侣,尚未看到桥田的身影。

元子点了一杯杜松子酒,吸着香烟。墙上挂着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的巨幅图画,身穿十五世纪服装的哥伦布和船员的背后,正是大海和礁岩以及数艘扬帆的海盗船。微弱的烛火或许正好能衬托出中世纪的氛围,但那充满浪漫的红光更能增进男欢女爱的情趣。

就在元子用吸管啜饮一口杜松子酒的时候,矮胖的桥田常雄疾步走了进来。他贼头贼脑地环视着阴暗的周遭,好不容易才找到元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他在元子的面前坐下,看到元子桌上的饮料,对着近旁的服务生说:“也给我一杯杜松子酒。”说完,用手帕擦拭着额头。

他今天的穿着比平常要“高级”许多,可说是既时髦又阔气。

“你等很久了吗?”

他探看着元子的脸孔,在蜡烛的映照之下,他的鼻子和眼睛周遭罩上黑圈,看起来令人觉得恶心。尤其额头上的汗珠闪着看似发黏的油光,这样的形象刚好吻合《枕草子》作者所说的“太脏的东西有蜒蚰”这句话。

“没有,我也是刚到不久,正喝着杜松子酒呢。”元子露出笑脸。

“是吗,太好了。哎,我简直忙得分身乏术,又担心迟到赶不来呢。”

“我不急啊,你可以慢慢来嘛。”

“不,我可不能迟到。我早就期待在这种场合跟你见面呢。”桥田搓着双手说道。

“我也是。”

“真的吗?”

“那当然,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等你呀。”

“啊,我太感动了。谢谢,谢谢!”

听得出桥田常雄的语声充满欢喜。

桥田迅即朝光线暗淡的周遭打量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玻璃棒,前端挂着一把钥匙。

“刚才,我已经到三楼的饭店柜台办好了住房手续,这就是房间钥匙。妈妈桑,这把钥匙给你,你先到房间等我五分钟。钥匙上面有房号,是923号房。”

桥田拿出钥匙压低声音说道,烛光把他的瞳孔映得灰浊。

“哎呀,你怎么叫我先进房间呢?”元子出乎意外地问道。

“这样比较好吧?对女性来说,到男人等待的房间总觉得难为情吧?”

“⋯⋯”

“还是你先进房间比较好。”

“桥田先生,这是你惯有的做法吗?总是先叫女人拿钥匙进房间?”

“嗯。”蓦然,桥田露出复杂的微笑,然后冷笑道,“不,倒也不是这样。我只不过是推测女人的心理反应,随口说说而已。”

“你赶快把钥匙收下来吧,服务生就快来了。”桥田将系着钥匙的玻璃棒塞给了元子。

就在元子把钥匙塞进手提包的同时,端着桥田点的杜松子酒的服务生悄声走了过来。

元子站了起来。桥田抬起头来像是要问:你现在就要去房间啊?只见元子摇摇头,朝他笑了一下,默默地朝里面走去,请服务生告诉她洗手间的位置。

元子回到座位的时候,桥田点的杜松子酒几乎快喝光了。元子故作痛苦状,慢吞吞地坐下来。

“你怎么了?”桥田露出惊讶的眼神问道。

由于桥田的目光过于锐利,使得她赶紧垂下眼睛。

“糟糕,我‘那个’来了。刚才,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才知道的。”

桥田先是表情惊愕,然后转而有点气愤地说:“难道之前你都没感觉吗?”

“这次比预定的日期提早了五天,所以我也不知道。”

元子羞怯地低下头,缩着肩膀,上身又微微往前倾,更增添几分娇态。

“这么说,今晚就不行了?”桥田失望地嘟囔着,直视着元子的眼睛。

“真的很对不起!女人若受到外界刺激或太过兴奋,经期就会混乱。今天,我想到要跟桥田先生见面,就非常兴奋,大概是因为这样经期才混乱的。”元子红着脸小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子啊。” 桥田立刻恢复了笑脸,似乎已经扫去心中的阴霾。

“真的很抱歉。我看到这样子,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那什么时候结束?”

“我的情况比较长,大概要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好吧,那么下个星期,我在这里等你。这样可以吧?”

桥田语气肯定地说着,再次凝视着元子的脸庞,眼眸深处燃烧着炽热的欲火。

那天晚上十点半左右,江口大辅参议员的秘书安岛富夫步履微颠地来到卡露内。正在别桌坐台的元子见状,旋即起身迎上前去。

“哎呀,真是难得啊,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元子挨近地带安岛来到座位。

安岛在别处喝了不少,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他本是个非常注重仪容的人,整齐梳着三七分的西装头已有几绺发丝散落在额前。

安岛试图保持规矩的仪态。他跟桥田常雄和滨中议员的秘书村田俊彦结伴而来的时候,总是保持端正的仪态。

安岛点了一杯冰镇威士忌。

“您不要紧吧?”

“没事。”

看到有点醉态的安岛,元子突然想起现在正是证实岛崎澄江所说的梅村和桥田关系的好机会。而且安岛又在她跟桥田在Y饭店见面后来店里,来得真是时候,仿佛今后面临的困惑都将迎刃而解。

桥田在Y饭店没跟元子共进晚餐就匆匆离开了。他推说,自己非常忙碌,下次见面时再请元子吃饭。他得知元子生理期来无法“办事”,便拂袖而去,未免太现实了。

在桥田看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又要花钱请女人吃饭未免太得不偿失,所以借故说自己很忙,在哥伦布酒吧请她喝一杯杜松子酒就走人了。元子很想哈哈大笑,桥田正是《枕草子》作者所说的“最令人羞耻的是心怀贪色的男子”的典型代表,好色之徒看哪里有女人就往哪里追。

“以前您不都是跟桥田先生和村田先生一起来吗?”

元子拿起自己那杯酒精成分不多的饮料对上安岛的玻璃杯。

“我今晚是跟其他团体的人。最近,我很少跟桥田或村田碰面。”

“是因为太忙吗?”

“也算是⋯⋯”

安岛说得支吾其词,神态有点怪异,元子心想,也许是他们的关系闹僵了。果真这样的话,那就更容易打听梅村和桥田的关系了。倘若他们失和,安岛应该会毫不客气地说出桥田的事情吧。

“今晚我的心情很糟。”

安岛的表情很严肃。他平常笑起来时会露出深深的酒窝。

“发生什么事了?说来听听吧,也许说几句心情会舒服些。若是事关秘密,我就不强求了。”

“妈妈桑,你不要说出去。现在说这些也许过早,但我知道妈妈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安岛凑近元子的耳畔,悄声说道:“我决定参选下一届参议员了。”

一阵酒臭混杂着男人的体味扑向了元子的鼻端。其他坐台小姐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

“真的?”元子抬头看着安岛的脸庞。

“妈妈桑,老实告诉你,我是之前去世的江口大辅参议员的秘书。”安岛吐露心声说道。

“是吗?”元子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安岛跟江口参议员的关系,跟从岛崎澄江处听来的一样。尽管如此,元子仍不得不做出深表意外的神情,还得适当地赞叹他要角逐国会议员的雄心壮志。“真的吗?”

“现在得开始作竞选准备了。今天就是与支持我的同志聚会。”

国会议员的秘书通常都想接棒参选。想必安岛是接收了江口大辅的地盘,才有此举吧。

“不过,在这紧要关头,江口的遗孀却突然也表态要参选。”安岛愤愤不平地说。

“那该怎么办呢?”

“她对政治一窍不通,却禁不住别人的怂恿,以为骗取同情票就能当选。”

“这不是选举惯有的招数吗?比如,打出‘代夫出征’的旗号,报纸常出现这类的报道。”

“那个乡下死老太婆,也不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安岛霎时闷闷不乐地大口喝着冰镇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