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一个军官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放松点,别在俱乐部里谈工作。”

那一刻,莫斯卡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为什么会跑来俱乐部。他想让自己现在离开,想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赌桌,想把手从绿毡上挪开,但,残酷的满足感在他体内升起,淹没了他的头脑和理智。上周所有的耻辱和失败毒害了他的脑子。他想,好吧,你这狗娘养的,好吧,好吧。但他让自己的语调显得随意,说道:“我想着,医生也许能帮上忙。”莫斯卡故意带了些紧张,他已经吃瘪吃了一个礼拜了,再多这一点也没关系。

“我管事的地方不能发生这种事,”副官说,“要是发生了,又被我发现了,就有人要倒大霉。我总是能发现。”

“我不是个混蛋,”副官用认真的语气继续说,“我相信公平。但如果他治疗了你的姑娘,那所有大兵都会把他们稍有不适的姑娘带到基地里打针。不能那样。”副官天真的脸上有种孩子气的微笑,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莫斯卡盯着骰子,盯着桌上的绿毡。艾迪在说着什么,但那些词全都混到了一起。他努力抬起头,轻声说:“我想玩一石二鸟。”

副官把他的杯子放到身后的窗台上,然后扔了一张十块钞票在桌上。“我跟你赌。”他说。莫斯卡拿起那张票子扔给副官。“不许你跟我赌。”他故意用一种冰冷的调子说。

“你挺紧张那姑娘的嘛,”副官说,他心情很好,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周的紧张气氛,“也许你以为那些姑娘对你这张居家的脸有着纯粹无私的爱。但要是由我做主的话,我绝不会让你们这些家伙在这里结婚。”

莫斯卡让骰子掉到桌上,带着种几乎不在乎的随意语气,他问:“所以你才压着我的申请不上交吗?你这鬼鬼祟祟的混账。”

副官带着真正的快活微笑着:“我得否认这一点,然后问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他用他那种冰冷正式的官腔说,带着一丝威胁和命令。

莫斯卡拿起骰子,他已经停止思考,也完全不在乎,单等着那副官经过他。

“你从哪里听来的?”副官问,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是认真,带着那种熟悉的倔强,“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他重复。

莫斯卡摇晃着骰子,满不在乎地扔出去,对副官说:“你这愚蠢的混蛋,去吓德国佬去。”

艾迪・卡辛插进来:“我告诉他的,你拖了两个星期才把文件交去法兰克福。”他转身朝着莫斯卡,“走吧,沃尔特。我们离开这儿。”

副官在桌子另一边,被墙壁和窗户拦住了,莫斯卡想让他出来,说道:“你觉得这浑蛋今天能全身而退?”

过了那么一秒,副官才意识到他的威胁,他愤怒地大喊:“让我们看看你能怎么样。”他开始往桌子这边绕。莫斯卡等待着转角卡住他胳膊的那一刻,然后他用尽全力揍上那张五官鲜明的脸。这一拳擦过副官的颧骨和头骨,没有伤到他,但让他摔倒了。莫斯卡在桌下狠踢着他,感到自己脚后跟结结实实地踢到了骨头。然后一个军官和艾迪把他拉开来。副官现在受了伤,正被人扶起来。莫斯卡顺从地让军官和艾迪把他推向门那边。然后突然转身穿过房间,副官刚刚才站起来,莫斯卡一边跑一边全力挥拳击向副官的侧面,他们都摔到了地上。副官痛苦地尖叫,莫斯卡脸上的表情和他对这个毫无防备之人的攻击那么吓人,有那么一刻,其他人都震惊地一动不动。当莫斯卡把手指戳进副官的耳朵想扯下他的半张脸时,三个军官压住了他,其中一个一拳打到莫斯卡的太阳穴上,接着他们把他拖出俱乐部。在这个过程中,没人想要报复。夜晚冰凉的空气让莫斯卡清醒了不少。

只剩他和艾迪。“你最后那一下把一切都搞复杂了,”艾迪说,“该死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满意呢?”

莫斯卡说:“我想杀了那混球,就是这原因。”但现在他清醒过来了,点烟时甚至无法停止双手的颤抖,全身冷汗直冒。上帝,他想,就为了一场差劲的斗殴。

他们站在漆黑的街道上。“我会试着摆平这事,”艾迪说,“但你肯定会被陆军踢出去。别等了,明天就冲去法兰克福,试试搞到你的结婚许可。我在这边帮你掩饰,除了那份文件,什么都别担心。”

莫斯卡思索了一会儿。“我想就这样了。谢谢,艾迪。”他跟卡辛尴尬地握了握手,知道艾迪会倾尽一切帮助他。

“你现在回家吗?”艾迪问。

“不。”莫斯卡说,“我得去见约尔艮。”他转身离开艾迪,然后回头朝他喊,“我会在法兰克福打电话给你的。”

冰冷的秋季月色照亮他前往教堂的路,他跑上楼梯,还没敲门约尔艮就把门打开了。

“要非常安静,”约尔艮说,“我女儿在闹了半天后刚刚才睡着。”他们走进房间,木隔板背后传来孩子沉重的呼吸声,莫斯卡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停顿。他看出来约尔艮很生气,甚至带着挑衅。

“你今天傍晚早些时候是不是来过?”约尔艮问。

“没有。”莫斯卡撒了谎,他犹豫了一瞬间,约尔艮对此心知肚明。

“我弄到你的药了。”约尔艮说,他很高兴莫斯卡吓到了他的孩子,那给了他勇气去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我弄到了青霉素和可卡因,它们花了我很多钱。”他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纸盒,打开,给莫斯卡看四支褐色的药瓶和装着红色大片可卡因的方盒子。即使是现在,他的直觉还是想要告诉莫斯卡青霉素只花了平常黑市价格的零头,所以肯定没用,他只能为这些药收合理的费用。但在他彷徨之际,他女儿的呼吸中传来很大一声抽泣,房间一片寂静。他看到莫斯卡正注视着木板,然后,在两人都还没有移动之前,呼吸声又有规律地响起。约尔艮放松下来。

“价格是五十条香烟。”他看到莫斯卡正死盯着他的双眸中突然闪出冷酷的黑色细光。

“好,”莫斯卡说,“我不在乎要付多少钱。你确定是好东西?”

约尔艮只顿了一瞬间,但无数思绪闪过他的脑际。

他需要尽可能多的香烟,然后他可以搞定一桩已经计划好的大买卖,这样一来,一个月后就能离开德国了。赫拉很可能不是真需要青霉素,不莱梅的医生们如果知道那姑娘有美国朋友,总是会要青霉素,好自己留下来一点。他又想到自己的女儿,她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你可以确信,我保证,”约尔艮说,“这个线人以前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他用手拍拍胸脯,“我负全责。”

“好,”莫斯卡说,“现在听着,我有二十条,也许能搞到更多。如果搞不到,我会按照一条五美元的价格给你美国运通的支票,行吗?”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公平,约尔艮简直就是在抢劫他,但他跟副官的那段遭遇激起的反应仍然影响着他。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疲倦、无望和孤立。在莫斯卡的脑海中,他在向这个小个子德国人鞠躬,请求怜悯和可怜。约尔艮察觉了这一点,变得无比自大。

“我得用香烟付账,”约尔艮说,“我想你得给我香烟才行。”

木隔板后,小姑娘在睡梦中呻吟,莫斯卡记起赫拉因疼痛而呜咽。她以为他很早就会回家。

他做了最后的尝试:“我今晚就要这东西。”

约尔艮说:“我今晚就要香烟。”这一次,他不自觉带上了恶毒的调子,没意识到他一直都痛恨这个美国人。

莫斯卡逼着自己什么都不感受,什么都不做。他现在觉得羞愧,担心在俱乐部的那场打斗可能导致的后果。他必须小心翼翼,不犯任何错误。他不带任何愤怒和恶意,拿起纸盒塞进自己的外套,客气又讲理地说:“跟我一起去我家,我今晚就给你那二十条烟和钱。后面几天我尽量给你弄剩余的香烟,你再把钱还给我。”

约尔艮看出来莫斯卡说什么都不会不拿药片就离开。有一刻,他觉得害怕,他不是胆小鬼,但害怕自己的女儿会被孤零零地留在这片毁掉的土地上。他走到隔板后,给沉睡的孩子盖上毛毯,然后穿过另一个隔板的门,拿他的帽子和大衣。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去莫斯卡家。

在给赫拉一片可卡因后,莫斯卡才付钱给约尔艮。她仍醒着,在黑暗中,他能看到她肿胀的下巴。

“怎么样?”他温柔地问,几乎是悄声细语,好不吵醒手推车里的宝宝。

她悄声回答:“非常疼。”

“这是止疼的。”他给她一大颗红色可卡因药片,看着她用手指把它塞进喉咙,然后从他端到她嘴边的杯子里喝水。“我马上回来。”他说。

他把香烟包成个鼓囊囊的包,把它拿到门口给约尔艮,然后从钱包里拿出美国运通的支票簿,签上名,把蓝色薄纸塞进约尔艮的口袋。出于礼貌和懊恼,他问:“你会因为宵禁而遇上麻烦吗?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我有宵禁通行证。”约尔艮轻笑道,他胳膊下夹着的一大包烟让他情绪好了很多,“我本质上就是个生意人。”

莫斯卡让他出去,锁好门,回到卧室。赫拉还醒着,他合衣躺在她身边,告诉她俱乐部里发生了什么,他得第二天就去法兰克福。

“我会搞到那些文件,一个月后,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坐上飞机回美国了。”他悄声对她说,告诉她他母亲和埃尔夫的故事,告诉她他们看到她将会多高兴。他说得那么肯定、容易,好像那必然会发生。他能感觉到她变得温暖,昏昏欲睡,然后她突然问:“我能再吃一片吗?”他起身给了她,再次把水端到她唇边。在她睡着前,他告诉她青霉素的事,要她明天去医生那儿打针。“我每天晚上都会从法兰克福打电话过来,”他说,“我肯定不会离开超过三天的。”当她沉入几乎停止了呼吸的睡眠中后,他在窗边的椅子上抽了几根烟,盯着月光下那新鲜又清晰的城市废墟。然后他打开厨房的灯,把旅行所需的一些东西塞进蓝色运动包。他给自己弄了些鸡蛋和茶,希望食物会帮助他入睡。他再次躺到赫拉身边,等待着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