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农最后的游历(2 / 2)

两位医生为年轻的国王诊病之后,随即一起走出卢浮宫,他们取道河岸。意大利人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述宫廷轶事。泽农心事重重,打断他:

“给这位可怜的孩子连续敷上五天膏药之后,您看看效果如何。”

“您不亲自回去看看吗?”江湖郎中吃惊地问。

“我才不呢!难道您没有看见,眼看我的书将我置于险境,她连一个手指都不肯抬起?我并不想有幸作为国王的随从被抓捕。”

“太遗憾了!”意大利人说,“你的生硬已经讨人喜欢了。”

突然,他在人群里停下来,抓住同伴的手臂,放低声音问:

“那些毒药呢?真的有人们说的那么多吗?”

“不要让我相信传闻是有道理的,有人指责你赶走了王后的敌人。”

“那些人夸大其词”,鲁吉耶利扮了个鬼脸说。“然而为什么陛下有她自己的火枪和炸药,就不能有她的毒药箱呢?想想吧,她是个寡妇,在法国又是个外国人,路德教派将她斥为耶洗别,我们天主教徒又视她为希罗底,她还要抚育五个年幼的孩子。”

“愿上帝保佑她!”无神论者答道。“但是,如果我的毒药万不得已要派上用场,那也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了王后。”

泽农还是在鲁吉耶利的家里住了下来,后者的饶舌似乎可以替他解闷。自从埃蒂安·多莱,他的第一位出版商,因为颠覆性的言论被绞死并扔进火刑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法国出版过任何著作。因此他加倍关注自己在圣雅克街上的铺子里印刷的那本书,不时修改一个词语,或者词语背后的一个概念,有时他会删掉一处晦涩的地方,有时相反,则要不无遗憾地增添一点隐晦。一天晚上,鲁吉耶利在卢浮宫里忙碌,他独自一人在他家里吃晚饭的时候,他现在的书商朗吉利埃老板神色慌乱地跑来告诉他,《理论赞》的查禁令最终下来了,他的书将交给刽子手销毁。书商叹息他在墨迹未干的书上损失的钱粮。也许在卷首放上一首题献给王太后的诗,可以在最后关头补救一切。整整一夜,泽农写了又划掉,又重写,又划掉。拂晓时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展一下身体,打个哈欠,将纸页和用过的笔扔进火炉。

收拾他的几件旧衣服和医生的工具箱用不了花多少工夫,他的其余包裹已经小心地存放在桑利斯一家客栈的阁楼上。鲁吉耶利正在中二楼搂着一位姑娘酣睡。泽农从门缝里塞进去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朝着朗格多克出发了。事实上,他已经拿定主意回到布鲁日,让自己在那里被世人遗忘。

狭小的门厅里悬挂着一件来自意大利的物品。这是一面玳瑁边框的佛罗伦萨镜子,由二十来个凸面的小镜子构成,犹如蜂巢的一个个六边形巢房,每一个都有一道细细的镶边,那曾经是某种动物的外壳。泽农就着巴黎浅灰色的晨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看见二十个由于光学原理而挤压变小的面孔,二十个戴着皮帽的男人形象,脸色苍白发黄,炯炯有神的双眼本身也是镜子。这个准备逃亡的人被关闭在一个自成一体的世界里,与他那些在相似的世界里逃亡的同类分隔开来。他想起希腊人德谟克利特的假设,一系列无数相似的世界,一系列哲学家在其中像囚犯一样生和死。这个奇妙的想法令他苦涩地微笑了。镜子里的二十个小人也微笑了,每个人都为自己而笑。随后,他看见他们半扭过头,朝门口走去。

<hr/><ol><li>✑6月24日。&#8203;</li><li>✑卡特琳·德·美第奇的丈夫是法国国王亨利二世,1559年他在一场比武中被长矛意外刺中,不治身亡。&#8203;</li><li>✑原文为拉丁文。&#8203;</li><li>✑原文为意大利文。&#8203;</li><li>✑原文为意大利文。&#8203;</li><li>✑原文为意大利文。&#8203;</li><li>✑耶洗别(Jézabel),公元前九世纪以色列国王亚哈的王后,性格暴虐。因陷害先知以利亚,被人从窗户扔出,粉身碎骨而亡。&#8203;</li><li>✑希罗底(Hérodias),犹太公主,由于她与叔父希律王的乱伦关系而遭到犹太人的蔑视,尤其是施洗约翰的诅咒。约公元28年,她唆使女儿萨洛美向希律王要求得到施洗约翰的头颅,招致后者被害。&#8203;</li></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