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吧,我的朋友”,胖胖的商人轻蔑地说。“你的音乐糟蹋了为夫人们演奏的曲子。”
“你有学问,泽农!你的拉丁文和法文比我们说的佛兰德斯话更讨人喜欢”,蒂埃里·卢恩说,他带着剩下的心怀不满的人,像一名好歌手带领着唱诗班。“跟他们解释说,我们的活计增加了,工资却减少了,从这些机器里钻出来的灰尘让我们吐血。”
“如果平原上到处都安装这些机器,我们就完蛋了”,一个纺织工说,“我们可不能像关在笼子里的松鼠那样,在两个轮子之间跑来跑去。”
“你们以为我跟法国人一样,迷恋新鲜玩意儿?”银行家说话时严厉中带着和善,如同在酸葡萄汁里掺点糖。“一切轮子和阀门都比不上老实人的一双胳膊。难道我是吃人的魔鬼?休要再威胁了,如果货品残缺或者线头打结挨了罚款,再也不要叽叽咕咕;再也不要提增加工资的愚蠢要求了,好像银子跟马粪一样不值钱,我会扔掉这些机床,让蜘蛛在上面织网!你们按去年价格签的合同,明年照样续签。”
“按去年的价格”,一个声音激动地说,但已经弱下去了。“按去年的价格,如今一个鸡蛋比去年圣马丁节时的一只鸡还贵!还不如拿根棍子讨饭去。”
“让托玛去死吧,雇佣我好了”,一个老短工喊道,一口口齿不清的法语让他显得格外野蛮。“农场里的人放狗咬我,城里人拿石头赶我们。我宁愿要宿舍里的一块草席,也不愿意躺在沟底过夜。”
“你们瞧不起这些织机,它们本来可以让我的舅舅变成国王,让你们自己变成王侯”,读书人恼怒地说。“但我眼前只是一个粗野的富人和愚蠢的穷人。”
留下来的人群在院子里抬头看得见节日的火把和多层大蛋糕的顶端,这时院子里轰然一声巨响。一块石头击穿有纹章图案的彩绘玻璃上的天蓝色;商人灵巧地躲开落下来的蓝色碎片。
“把你们的石头留给这个做白日梦的家伙吧!一只线轴就可以干四双手的活儿,这个傻瓜让你们相信可以待在旁边偷懒”,胖子利格尔嘲笑道,一边用手指着缩在炉膛边上的外甥。“这件事让我亏了钱,还要让托玛丢脑袋。唉,一个书呆子的漂亮设想!”
炉火的同伴啐了一口,没有接话。
“托玛看见织机昼夜不停地干活,一台机器就能完成四个人的任务,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科拉斯·吉尔接着说,“但是他浑身颤抖,流汗,就像害怕一样。人们动手裁减我的学徒,最早被打发走的人中间就有他。磨坊一直在嘎吱作响,铁杆子照样自个儿织布。托玛跟他春天娶来的老婆一起,坐在宿舍紧里头,我听见他们像挨冻一样发抖。我明白了我们的机器是一场祸害,跟战争、昂贵的物价、外国的呢绒一样……我的双手活该受伤……我就说,人应该老老实实地干活,就像过去祖祖辈辈那样干活,满足于自己的两条胳膊和十个手指。”
“你自己是什么东西?”泽农气愤地叫起来,“不就是一台没有好好上油、被人用坏了当作废料扔掉的机器吗?可惜的是你这台机器还会造出其他机器。科拉斯,从前我还以为你算个人,现在我看你不过是一只瞎了眼的鼹鼠!你们这些粗人,如果没有人为你们动脑子,你们连火、蜡烛、汤勺也不会有,如果有人第一次拿一只线轴给你们看,你们也会害怕!回你们的宿舍去吧,五六个人躺在一条床单下面腐烂,就像你们的祖祖辈辈那样,在饰带和羊毛绒上面死去!”
学徒贝洛丹抓起留在桌上的一只高脚杯,向泽农扑去。蒂埃里·卢恩抓住他的手腕;学徒尖叫着,用庇卡底土话吐出一连串威胁,一边像游蛇一样扭动。亨利-鞠斯特刚刚打发一个管家下楼,这时突然听见他声如洪钟地宣布,要在院子里打开酒桶为和约干杯。人潮卷走了科拉斯·吉尔,他缠了绷带的双手还在不停比划;贝洛丹一甩手,挣脱蒂埃里·卢恩,溜走了。只剩下几个倔强的人还留在那里,合计着如何在来年的合同里至少让工资增加可怜的几个苏。没有人还记得托玛和他的痛苦。也没有人还想得起来去请求舒舒服服安坐在隔壁大厅里的女摄政王。这些手艺人认识并畏惧的唯一的权威就是亨利-鞠斯特;他们只能远远地瞥见玛格丽特夫人,如同他们只能大致看见那些银餐具和首饰,以及在墙上和出席宴会的人们身上,模模糊糊地看见他们纺织的衣料和饰带。
亨利-鞠斯特微微笑着,他的高谈阔论和慷慨大方获得了成功。这些喧嚣持续的时间终究只不过跟一首经文歌一般长。他并不看重的这些机械织机,没有花费力气就成了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这些机器也许还会派上用场,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了,假如时运不济,人工又变得太贵或者人手不足的话。至于泽农,他出现在德拉努特就像谷仓里的火把一样令商人不安,他会去别的地方,带上他的梦想和令女人们心乱的火一般的眼睛;过会儿亨利-鞠斯特就可以在女摄政王面前吹嘘,自己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懂得如何统治乌合之众,看上去稍作让步,实际上却寸步不让。
从一扇窗框里,泽农看着下面衣衫褴褛的人群跟仆佣和夫人的卫兵们混在一起的黑影。插在墙上的火把照亮了这个节日。科拉斯·吉尔在人堆里,读书人认出了他的红头发和白衣服。他如同自己手上的绷带一样苍白,心灰意懒,靠在酒桶上贪婪地喝着一只大啤酒杯里的东西。
“他一个劲灌啤酒,而他的托玛正在监狱里焦虑不安地流汗”,读书人轻蔑地说。“我还爱过这个人……西蒙-皮埃尔之流!”
“安静吧!”待在他旁边的蒂埃里·卢恩说。“你没有尝过害怕和饥饿的滋味。”
然后,用胳膊肘捅捅他说:
“不要再想科拉斯和托玛了,从此以后想想我们吧。我们这些人会像线跟随梭子一样跟随你”,他低声说,“他们贫穷、无知、愚蠢,但为数众多,像蛆虫一样攒动,像嗅到奶酪的耗子一样贪婪……假如只有他们自己使用你的织机,他们也会高兴的。他们从烧掉一座别墅开始:最终将占领城市。”
“跟其他人喝酒去吧,醉鬼!”泽农说。
他离开大厅,冲上空空荡荡的楼梯。楼梯平台上一片幽暗,他撞上了气喘吁吁往楼上走的雅克琳,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我把储藏室的门锁上了”,她喘着气说。“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为了向泽农证明自己的心跳太快,她抓住他的手:
“别走,泽农!我怕。”
“让卫队的士兵来保护您吧”,年轻读书人生硬地说。
第二天,帕托洛梅·康帕努斯议事司铎来找他的学生,想告诉他玛格丽特夫人登上马车之前,还询问过年轻人在希腊文和希伯来文方面的知识,表示愿意将他收为侍从。但是泽农的房间空无一人。据仆人们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雨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略微推迟了女摄政王出发的时间。纺织工们已经在返回奥德诺弗的路上了,不能说他们很不满意,因为他们最终从财政总管那里争取到了每利弗尔增加半个苏。科拉斯·吉尔躺在防雨篷下面醒酒。至于贝洛丹,天刚蒙蒙亮时就消失了。后来人们知道,那天夜里他散布了很多威胁泽农的话。他还吹牛说自己很会玩刀子。
<hr/><ol><li>✑即萨伏依的路易丝(1476-1531),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母亲。​</li><li>✑即奥地利的玛格丽特(1480-1530),哈布斯堡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与勃艮第的玛丽的女儿。玛格丽特的第二任丈夫是萨伏依公爵菲利贝尔(1480-1504),即前注提到的路易丝的弟弟。菲利贝尔死后,1506年,玛格丽特的父亲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任命她为尼德兰总督,她将宫廷设立在梅赫伦。她的侄子查理五世即位后,继续由她统治尼德兰。​</li><li>✑11月11日。​</li><li>✑利弗尔为旧时的记账货币,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一个利弗尔相当于二十个苏。​</li></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