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积门瓮城,开原中军大帐。
青烟袅袅,檀香浮动,刘綎的灵位被整齐摆放在香案上,一边放着努尔哈赤的首级。
刘招孙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义父,我打败建奴了,可是,兵士们快死光了,虞姬昏迷不醒,下一步,我该怎么走!”
裴大虎张潮守在大帐门口,抬头望着精疲力竭的刘招孙,两人眼圈红晕。
这晚,刘招孙哭了很久。
半年多来,在这个世界承受的所有压力,经历过的生生死死,在这个胜利之夜,都化作汹涌泪水,肆意流淌!
努尔哈赤在沈阳城头被凌迟处死,全身上下,只有脑袋还算完整。
老奴的首级,被用石灰硝好,连夜送往京师,送给万历皇帝过目。
努尔哈赤上次去北京朝贡,还是万历三十九年,不知再次见到阔别多年的龙虎将军,朱翊钧会是怎样的心情。
后金汗剩余的骸骨,一半被分给布尔杭古,告慰西城贝勒父兄在天之灵。
另一半,刘招孙将它扔下城墙,任由千军万马踏作肉泥。
血战结束,幸存的战兵需要宣泄,死难的辽民,需要交代。
这个时代,鞭shi是最有效的宣泄方式,没有之一。
对付努尔哈赤这样的恶魔,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偿还此人犯下的罪恶。
布尔杭古终于为他父兄报了仇,苦大仇深的海西头领,难得露出了笑容。
他神色虔诚,拜谢长生天,拜谢刘总兵,最后泣不成声。
“刘总兵,您是长生天的使者!替我们杀死了努尔哈赤这个魔鬼,以后,海西女真任您差遣!”
刘招孙扶起布尔杭古,拔掉他铠甲上密密麻麻的箭支,大声道:
“海西贝勒!消灭建奴,不是本官一人功劳,而是白杆兵、浙兵、开原兵和海西女真共同血战所得,此战只是开始,以后还有更多恶战等着我们!”
此次大胜后,从普通战兵到各位将领,所有人都将刘总兵当做神一样的存在。
自己统治下的开原,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现在也说不清·····
一切都是未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开原控制的疆域人口,会比现在大出十倍不止,李家和丁碧的势力,都要由刘总兵接手。
只要一切发展顺利,要不了多久,刘总兵将会蜕变为李成梁努尔哈赤的存在。
如果说黄袍加身是注定的戏码,等到那天,刘招孙也不会拒绝走向自己的陈桥驿。
今夜不眠。
幸存士兵的万胜呼喊声,传遍浑河两岸,穿透云霄,汇成海潮般的最强音。
“万胜!”
“万胜!”
战兵兴奋的大喊大叫,发泄着自己情绪,直到最后精疲力竭。
辽东出身的战兵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奴兴兵以来,他们如同坠入地狱,粮食被建奴抢光,家人被建奴屠戮,很多人全家就剩自己一口。
尽管他们一度逃出老奴魔爪,加入开原军,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来,努尔哈赤和后金兵,都是压在他们心头的梦魇。
直到亲眼目睹八旗军在他们的猛攻下溃败,亲眼目睹老奴被刘总兵斩杀,那一刻,他们的梦魇,才真正消失。
他们曾经遭受的所有苦难,这一刻才真正得到解脱。
无论浙兵、还是白杆兵,宣大兵,所有士兵都开始相信,在刘招孙的带领下,他们将战无不胜,成为最强的军队。
入夜后,浑河两岸燃起千万支火把,火海照亮了满目疮痍的沈阳城。
战兵们呆呆望着天空,一些人已经永眠在这片黑土地。
没有发泄完精力的辽民,举着火把,捡起建奴丢弃的铠甲兵器,满城砍杀那些未及逃走的鞑子。
一个前几日便剃了头,早早准备好迎接“英明汗”进城的包衣,跪在南北大街上求饶,一遍遍强调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沈阳汉民。
“瘪犊子玩意儿,刚才老子明明看见你给鞑子拉炮,轰打川兵!”
“别杀俺,俺是被逼的,别·····”
辽民手起刀落,拖着猪尾巴鞭的脑袋翻滚着落在大街上,旋即被狂热的人群踏成肉泥。
“杀鞑子!杀二鞑子!给熊经略报仇!”
杀红了眼的辽民一直折腾到五更时分才消停下来。
沈阳血流成河。
刘招孙无心阻止。
黄太吉带着残兵刚刚撤离浑河,一直在七星山上观战的康监军,便立即领着亲兵,第一时间冲入了沈阳城。
老康首先进入李如桢府,命令家丁赶走几个正在抢劫的辽民,将李家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搜集起来,一车一车的往外拉。
等赶到丁碧府宅,丁参将家已是狼藉不堪,一群辽民正在搬运门口两个石狮子,连门板都给人家拆了。
这也不能怪辽民贪婪,以丁碧这些年在辽东所作所为,沈阳城中,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的,大有人在。
康应乾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望着只剩四面墙壁的丁府大宅,周围乱民还在不停走来走去,像蚂蚁搬家似得清理一草一木。
康监军望着一个个身穿绫罗绸缎、怀揣金银珠宝的百姓从他身边走过,使劲薅自己胡子,嘟嘟噜噜道:
“失策了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怎么没想到呢!”
老康越想越觉后悔,后悔刚才没先来丁家。丁参将生前在辽东经营多年,家财肯定远在李如桢之上,这下全都便宜这群百姓了。
“老爷,老爷····”
一个身材矮壮,穿着条女人马面裙的辽民,手持锄头,站到康应乾身前,两名卫兵警惕望着这人。
“何事?老爷我现在心情很不···”
“老爷,请您抬一下屁股,我家猪圈门让野猪拱坏了,这个门槛刚好可以补上。”
康应乾望见壮汉手中锄头上还带着人血,不知是哪个没逃脱的建奴留下的。
“挖吧,挖吧,放心,以后没野猪皮来骚扰你们了。”
康应乾大度挥挥手,带着亲兵往院子里面走,走出好几步,低声骂道:“一群刁民!”
话刚落音,前面一个亲兵跑过来叫道:
“老爷,老爷!”
康应乾大手一挥,怒道:“别喊老夫,老夫今日心情很不·····”
那亲兵不管不顾,径直跑到康应乾面前,对着康老爷低语几句。
康应乾听了,转怒为喜,连忙对他亲兵道:“还有此事?快快快,前面带路!”
几人护着康监军,穿过一条夹道,走向丁府后院,亲兵指着一处山石道:“老爷,地窖入口就在这里。”
康应乾环顾四周,后院都是些假山池塘,典型的苏州园林风格,没有辽民过来抢劫。
“你们几个先守在外面,不得离开,也别让外人进来,老爷我重重有赏!”
康应乾从那条隐秘假山密道走进去,往下走了几步,拐弯便来到地窖门口。
里面隐隐传来几个女子的哭声。
康应乾摸出花花绿绿的小药瓶,吞下两颗蓝色药丸····
后半夜,康监军带来个绝色小妾,来到中军大帐。
“刘总兵呢?”
张潮小声道:“里面呢。”
康应乾站在门口,大声道:“刘总兵,二鞑子没几个好东西,杀了便杀了,他们把火炮推出城门,轰击白杆兵,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活该!这是丁碧家中最貌美的小妾,老夫给你留着……”
说罢,康应乾使了个眼色,带着张潮退下。
帐内只剩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