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啦走啦,在洞房哪里?”方多病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住李莲花的手腕往外拖去,展云飞几人快步跟上,众人很快到了洞房之中,只见房中毛笔砚台,红烛锦被,哪里有什么人了?方多病四处敲敲打打,这房屋以楠木制成,坚固已极,哪有什么秘道啊,密室啊,就连个老鼠洞都没有。“人在哪里?”方多病和蕲春兰异口同声地问。
李莲花举起手来,轻轻指了指床侧的红烛。展云飞仔细一看,微微变了脸色,方多病踮起脚尖,“哎呀”一声:“头发……”蕲春兰却什么也看不到,情急之下跳到檀木椅上,只见床侧右边的红烛顶心隐约露出几条黑色的东西,依稀像是头发,顿时脸色惨白:“难道人……难道人竟然藏在红烛之中?”
“唰”的一声,展云飞拔刀出鞘,一刀往那红烛砍去,刀到半途,轻轻一侧,“啪”的一声拍在红烛之上,顿时齐人高的红烛通体碎裂,“啪啦”一块块蜡块掉了满地。众人还未看得清楚,一件巨大的事物轰然倒地,鲜红的蜡块摔了满地,就如凝结的鲜血,蕲春兰一声惨叫——那摔在地上的事物是一具女尸,这女人因为长期藏在蜡中,样貌尚看不清楚,但她腹部血肉模糊,正少了一块皮肉,右臂断去,岂不正是他当日夜里看到的“女鬼”?
“这女人是谁?”方多病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被埋在蜡烛里?魏清愁呢?”李莲花和展云飞都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女人,那女人胸前尚有一个大洞,正是被利器刺死的,看她皮肤光润如雪,生前必是位秀丽女子。看了好一阵子,展云飞缓缓地道:“这女人武功不弱,虽然右臂残缺,却装了暗器在上面。只不过要知道她究竟是谁,恐怕只有解开那绣花人皮之谜……”李莲花叹了口气:“魏公子不会绣花,那块人皮既然是这位姑娘的,那么那些图案一开始……一开始就绣在她身上……”方多病骇然道:“她活着的时候,身上就绣着这许多丝线,岂不痛死了?”李莲花苦笑道:“我也觉得很痛。”
“一个身上绣着古怪图案的女人,只要有人知晓,必定记忆深刻,查找起来应当不难。”展云飞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如果就是当夜的‘娥月’,那魏清愁哪里去了?”李莲花微微一笑:“你还不明白吗?有人假冒‘娥月’进了洞房,却突然死了,那出去的人会是谁呢?”展云飞道:“你说魏清愁也是假冒‘娥月’出了洞房?”
“不错,魏清愁若不是假扮娥月出了洞房,那就是凭空消失了。”李莲花叹道,“蕲姑娘见到魏大公子进房之后就人事不知,那是因为假冒新娘杀死‘娥月’的,正是魏清愁自己。”方多病失声道:“什么?魏清愁假冒新娘,杀死这个女人?”李莲花道:“我猜魏清愁进了洞房之后就点了蕲姑娘穴道,然后脱了她的衣服把她塞进床底下,穿起凤冠霞披盖上红盖头坐在床边。没过多久‘娥月’进来,他将‘娥月’钉在床上,割了她的肚皮,然后把死人搬到大厅,再从那蜡烛顶心挖了个洞,把死人塞了进去。剩下的蜡块给他放在脸盆里煮成蜡汁,从死人头上浇了下去,封住缺口,接着他把脸盆藏了起来,穿着娥月的衣裳,从大门口走了出去,三更半夜,洞房花烛,只怕没有人想到新郎会假扮女婢悄悄溜走,所以没人发现。”
“难道他娶如玉为妻就是为了杀这个女人?那也太过大费昭彰,何况要假扮成什么人杀人,扮成屠夫也是杀人,扮成和尚也是杀人,魏清愁八尺一寸的个子,若非坐在床上头戴凤冠,扮新娘怎么会像?”方多病大惑不解,“还有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是哪里来的?是蕲家的人吗?”
“当然不是!”蕲春兰脸色泛白,“这……这就是那天晚上……我我我看到的女……女鬼!”他指着地上的女尸,牙齿打战,“她是谁?”展云飞表情肃然,摇了摇头。李莲花轻咳一声,很有耐心地道:“她不是蕲家的人,便是跟着魏清愁来的,一个身受重伤、腹部绣有奇怪花纹的女子,跟踪魏清愁而来,被魏清愁乔装杀死。大家不要忘记,魏清愁之所以遇见蕲姑娘,是因为他身受重伤……那么……容我猜测,在魏清愁遇见蕲姑娘之前,他是不是和这个女子动了手,导致两败俱伤?”
展云飞颔首道:“有些可能。”蕲春兰咬牙切齿:“若是如此,这小子接近如玉,只是为了求生,为了摆脱这个女人!”方多病在心中补了一句:除了找到救命稻草之外,娶你女儿,自然就是娶了你家万贯家财,你自己有钱,怎么不知道防备别人来骗?真是奇怪也哉!李莲花却自己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猜测,不能解开这图案之谜,就不知这女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魏清愁甘冒奇险杀了她,割了她的肚皮,描了一张究竟要做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问道:“描了一张?”李莲花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洞房里的砚台和笔用过了,蕲姑娘如果没有在洞房里写字画画,自然是魏清愁描了一张……”
“看来在这图案中,必定有惊人的秘密。”蕲春兰脸色很难看,“李楼主,这人骗我女儿,在我家中做出这许多可怕之事,若不能将他抓获,蕲家颜面何存?”李莲花道:“很是、很是,不知方少想出这图案的谜底没有?”
方多病一怔,心里大骂死莲花调虎离山、不!是栽赃嫁祸!自己想不出来的事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套到自己头上!他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这古里古怪的图画是什么玩意儿?“这个……这个……容我仔细想想。”蕲春兰感激之极,满口称谢,让展云飞送方多病和李莲花到桂花堂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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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图案之谜</h2>
如此这般,方多病和李莲花便在蕲家住了两天。那红烛中的女子经展云飞请了仵作仔细检查,这女子年纪莫约在四十五六之间,并不是什么青春少女,致命伤是当胸一刺,刺中她的利器极尖而长,却似锥子,不知是什么事物。除去肚皮上被割去一块,此女右臂断去,装有一个银质小盒,其中装有一些微微有些橙色,又有些像褐色的粉末,粉末之中装有三支细长的银针。展云飞一眼看出此女臂上装有暗器,却不知这暗器如此复杂,这些颜色古怪的粉末显然有毒,谁也不敢轻碰,略一打开就牢牢合上。李莲花号称神医,展云飞却也不问他这究竟是什么毒物,仍旧把小盒放回女尸兜中。
这两日,蕲春兰不敢对方李二人稍加打搅,即使想要询问那图案之谜方多病究竟想出来没有,却只敢派人走到桂花堂院外远远地望一眼,唯恐令方多病分神。方多病和李莲花先在富丽堂皇的桂花堂中大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山珍海味填饱了肚子,又复大睡,直到傍晚又吃饭,方多病方才瞪眼问道:“你知道了那鬼画符的谜底?”李莲花正在啃最后一根鸡腿,闻言满口含糊地道:“什么?”方多病哼哼两声,斜眼上上下下将李莲花看了个遍:“以我对你的了解,若不是你早就知道了那鬼画符的谜底,你万万不会吃这许多东西下去。”李莲花斯文地将鸡腿骨头从嘴里取了出来,再用袖中的汗巾抹了抹嘴巴,正色道:“人生在世,有饿与不饿之时,又有糟粕与美味之不同,当肚子既饿且美味当前,自然是会吃许多东西下肚……”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方多病嗤之以鼻:“死莲花的话是万万不能信的,快说!呃……你若说了我晚上请你喝酒。”李莲花道:“我不爱喝酒。”方多病瞪眼道:“那你要什么?”李莲花想了很久,慢吞吞地道:“如果你在下个月吃胖十斤,我就告诉你那鬼画符的秘密。”方多病怪叫一声:“十斤?”他若是胖上十斤,穿白衣怎会好看?又怎会有病骨纤纤风神如玉让万千女子迷醉的气质?但若他明日再想不出那图案的秘密,“多愁公子”颜面何存?权衡利弊,他咬牙切齿痛下决心:“五斤行不行?”李莲花坚定不移地道:“十斤!”方多病伸出五根手指:“五斤!”李莲花道:“十斤!”方多病道:“五斤!”李莲花皱起眉头,思考良久,勉强道:“五斤五两。”方多病大喜:“好……快把秘密告诉我!”
李莲花伸出右手所持之鸡骨,在桂花堂雪白的墙壁上画了一个“,兴致盎然地道:“这是一座山,是吧?”方多病道:“这自是一座山,谁都知道,这是一座山又如何了?”李莲花在“之前又画了一个“,就变成了“,画完之后,他悠悠地道:“你觉得这像什么?”方多病脱口而出:“华山!”李莲花微微一笑:“不错,华山。”方多病“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难道这是八个字?”李莲花道:“这是八个字不错,不过是八个有学问的字,你小时可有读大篆?”方多病一怔:“这个……这个……”他小时父亲管教甚严,但他天性不好读书,所以其实对于诗书也就马马虎虎,这种事却万万不能对死莲花承认。李莲花很了解地看了他一眼,很同情地摇了摇头:“这两个字就是‘华山’,而这个,你若有读书,就知道这是个‘下’字,弯曲一道如彩虹者意为天空,其下一点意为天空以下,所以是个‘下’字。”方多病干笑一声:“原来如此,那其他的是什么?既然这是‘下’字,那这个蛋壳里有只鸡,应该就是‘蛋’了吧?”李莲花越发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字,不是大篆。你小时没有好好读书,总有听你爹给你说过故事,有个‘金乌负日’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方多病心中大骂,死莲花占他便宜,这时候来冒充他老子!但这故事他却没听过,只得黑着脸问:“什么金乌负日的故事?”李莲花语气十分和蔼地道:“《山海经·大荒东经》有云:‘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就是说,海里有棵大树,树上有许多太阳,一个太阳沉下来了,另一个太阳才升出去,来来回回,都是乌鸦背着太阳……这就是‘金乌负日’的传说。《淮南子·精神篇》中说‘日中有陵乌’……”方多病忍无可忍,暴怒道:“我平生最恨有人在本公子面前掉书袋——”李莲花慢吞吞地道:“我只不过想说古人都说太阳里面有只鸟而已……”方多病怒道:“那又如何?”李莲花道:“也不如何,所谓‘陵鸟’,就是有三只脚的鸟,有些人说它是乌鸦,有些人说不是。”方多病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他突然醒悟,“这是个‘日’字?”李莲花道:“你果然聪明得很。”
“那这个一把斧头滴血的又是什么字?”方多病被李莲花当了一回儿子,心里悻悻,“这不是个‘刀’字,就是‘刃’字,杀人的意思。”李莲花歉然道:“这个字最是好认。”他用鸡骨在墙上画了一个““你跟着我写一遍,先画一横,再画一撇,再一捺,再一小撇,再点一点……”方多病跟着他画了一个“戌”字出来,目瞪口呆,李莲花微笑道:“像不像?”方多病看了看那图画,再看看那“戌”字,勉强道:“有点像,但这图上有两滴血。”李莲花在“戌”字上大大地画了个圈,笑嘻嘻地道:“这又如何?”方多病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字,半晌大叫一声,“咸!”李莲花点头:“这是一个‘咸’字。咸字从‘戍’,为战斧之形,最早的时候,就是杀人的意思。”方多病喃喃地道:“他妈的,这也能给你想出来……不过这绣花的人,好端端的字不写,却专门编造些歪门邪道的字,却是什么用意?”李莲花微笑道:“用意自然是她只想让某些人看懂。”方多病道:“不管是谁,这人肯定不是魏清愁,魏清愁肯定没懂,否则他不会杀人割皮,把这八个字描了去,不也就八个破字而已。”李莲花微微一笑,方多病又问:“那这个两个小人是什么?”
李莲花在墙上再画一个“”:“这字再明白不过,两个人,两个车轮子,会是什么?”方多病道:“什么两个人两个车轮子?”李莲花叹了口气,十分耐心地道:“有人、有车轮子的东西,是什么?”方多病道:“车、马车?”李莲花道:“若是没有马只有人呢?”方多病道:“辇车。”李莲花瞪眼指着那图画:“这不就是了?两个人,两个车轮子,一辆车。”方多病尚未领悟,呆了半天,突然醒悟:“辇?”李莲花看他那模样,又叹了口气:“不错,辇。”方多病喃喃地念:“……华山下,咸日辇……这没有意思啊,哪有什么意思?”他怀疑地看着李莲花,“你有没有解错?”
李莲花不理他,用鸡骨敲了敲墙壁:“剩下两个字,我想了很久。”方多病悻悻道:“原来你也会想很久。”李莲花道:“这个像个瓶子的东西,再古怪没有了,我就没想通那是什么玩意儿,一直到我突然明白最后这个字是什么。”他将“”画了出来,“这是个旗杆,上面系着飘带,古时用以测试风向,其中挂着一个用旗杆影子指示时间的晷表盘,太阳的影子指到哪里,就是哪个时辰,这东西叫做晷表测影。”方多病听得满脸迷茫:“哦。”李莲花这回是真的很同情地看着他:“所以晷表测影的竿子所插的地方,是很讲究的,这个字是个‘中’字,表示一个特定的地点。”方多病仍旧满脸迷茫:“哦……”李莲花道:“古文的‘中’字,在‘中’的一竖上下都有两点,想必是不会错的。”方多病极其不信地看着他,半晌道:“如此说来,这七个字就是‘……华山下,咸日辇中。’,那我们快去华山看个究竟。”李莲花道:“但这里是瑞州,离华山有七百多里,如果秘密真在华山,这女人和魏清愁跑到瑞州来做什么?”方多病道:“这个我怎么知道?”李莲花道:“但瑞州有一座玉华山……”方多病一怔大喜:“那这女人肯定是要去玉华山了,那前面那个瓶子就是‘玉’字。”李莲花道:“我也这么想,‘玉’字古为一种礼器,我虽然没见过,但据书上所说,和这瓶子也有些相似。”方多病不耐地道:“总而言之,这八个字就是‘玉华山下,咸日辇中’,我们去玉华山必定错不了。”李莲花道:“玉华山是错不了的,但什么东西在咸日辇中?”他斜眼看方多病,“你可知咸日辇又是什么东西?”方多病一呆,李莲花微笑道:“所以你我要放松心情,好好享受一下,睡睡觉,吃吃东西,养好身心,这才能去查看玉华山下,咸日辇中究竟有什么令人杀人剥皮的东西。”
方多病狠狠倒了杯酒,大灌自己一口:“能令魏清愁放着蕲春兰女婿不做,洞房花烛夜逃走的东西,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李莲花也小小喝了口酒,忽道:“我若不要你下个月吃胖五斤五两,换你做件别的事……”方多病大喜,忙道:“你要我做什么都成!”李莲花甚悦,欣然指着白墙上被他画得油腻不堪的种种痕迹,小小打了个哈欠:“那这就交给你了,我睡了。”他施施然脱鞋爬上床榻,想了想伸手从桌上捞走一杯茶水,惬意喝下,才倒下闭目睡觉。方多病目瞪口呆地看着墙上许多油污,正要破口大骂,李莲花突地又道:“对了,明日蕲春兰问起,你要向他善加解释所谓图案之谜……”方多病尚未说话,李莲花又道:“今天喝了多少酒?”方多病道:“三两。”李莲花不再做声,约莫已梦周公去也。方多病望着墙叹气,一股怒气被李莲花漫不经心一问再问冲散,要怒也怒不起来,只得寻了块抹布,在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好夜里,慢慢抹墙。
第二日一早,方多病装模作样向蕲春兰解释了所谓图案之谜的秘密,蕲春兰果然心悦诚服,十分仰慕,当下让展云飞带路,带领方多病和李莲花前往玉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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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咸日辇</h2>
玉华山为瑞州最高山,号称“奇、幽、秀、险”,以各种怪石闻名天下,山上许多道观,乃是道家圣地之一。不过既然图案写明“玉华山下”,三人就在山下转悠了几圈,也未曾看见什么古怪石头,只见了遍地野草野花,开得倒是好看。
正当毫无收获,方多病正要说李莲花胡说八道异想天开之际,忽听不远处有人道:“就是此处了,鱼龙牛马帮的咸日辇就是在此处消失不见。”方多病“咦”了一声,这人声音耳熟得很,往外一探,居然便是霍平川。只见他和傅衡阳两人紧装佩剑,正对着山脚一片草地指指点点,听到方多病“咦”那一声,霍平川猛地回头,低声喝道:“什么人?”
方多病奔了出去,叫道:“霍大哥!”自从他参与了新四顾门,便把“霍大侠”称作“大哥”,新四顾门上上下下,都是他大哥或小弟。霍平川一怔,脸现喜色:“方少。”傅衡阳也是大出意料之外,略一沉吟,叫道:“李莲花!”李莲花本不愿见到这位少年才高的军师,此时只得冲着他胡乱一笑:“不知傅军师为何在此?”傅衡阳的目光在展云飞身上流连,口中问道:“你们又为何在此?”展云飞简单回答,傅衡阳微微一笑:“方少能解开绣花人皮之谜,足见聪慧,我等也是因咸日辇一事,远道而来。”
原来近来数月,“佛彼白石”百川院下一百八十八牢,已被鱼龙牛马帮攻破第四牢,共有四十位罪徒依附鱼龙牛马帮,不知何人将消息泄漏出去,江湖为之大哗。鱼龙牛马帮座下咸日辇近来在江湖时有出现,施用一种奇毒,中毒者出现幻觉,神智丧失,听从咸日辇驱使,导致江湖中人闻“咸日辇”色变,视之为洪水猛兽。傅衡阳率领新四顾门追查咸日辇之事,一路追踪,追到玉华山下失去咸日辇的踪迹,却撞见方多病一行人。
“原来咸日辇已经开始祸乱江湖,却不知究竟是何物?”展云飞沉吟道,“敢问可是一种轻车?”傅衡阳朗声大笑:“不错,乃是二人所拉一种轻车,四面以青纱掩盖,不知其中坐的何人,一旦路上受阻或有所图谋,车中往往飞出一种粉末,令人嗅之中毒,神智丧失。”展云飞缓缓地道:“一种粉末?可是一种褐红色的粉末?”霍平川动容道:“不错!难道你们已经查明是何种剧毒?”
展云飞披散的长发在山风中微微飘动,闻言突然微微一笑:“这种剧毒……”他很少言笑,这一笑让方多病吓了一跳,只听他看了李莲花一眼,“李楼主想必比我清楚得多。”方多病又吓了一跳,死莲花对医术一窍不通,怎会认得什么剧毒?却听李莲花咳嗽一声:“那是一种毒蘑菇干研磨成的粉末,吸入鼻中或者吃下腹中能让人产生幻觉,做出种种疯狂之事,而且久吸成瘾,非常可怕。”傅衡阳对李莲花尤其留意,牢牢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可有解药?”李莲花道:“金针刺脑或者可解,但并非人人有效,多半没有解药。”方多病大奇,难道他几月不见,李莲花苦读医书,医术突飞猛进?傅衡阳“霍”的一声一负袖,望天道:“那便是说,咸日辇不除、这毒菇不除,江湖危矣!”李莲花干笑一声:“这也未必,这毒菇并非生长在中原,它长在东北极寒之地的杉木林中,而且数量稀少,要运入中原十分困难,要大量使用,只怕不能。”
傅衡阳眉目耸动:“咸日辇非除不可!”方多病却忍不住问李莲花:“你怎么知道这许多……”李莲花正色道:“我乃绝代神医,生死人肉白骨,怎会不知道?”方多病张口结舌,只觉匪夷所思。霍平川目光一直在四周青山绿水间打量:“刚才我们一路追来,到达此地,咸日辇突然消失,想必在这里左近,就有鱼龙牛马帮的门户。”
“我们几人人手不足,既然知道在此地,我定要招集人手,广邀天下豪杰,和鱼龙牛马帮会一会,问一问他们角帮主门下做出这等事,究竟是什么用意!”傅衡阳冷冷地道,“今日到此为止,不过既然展兄说寻到身带毒粉的女子尸体,我却要登门瞧上一瞧。”他扬眉看着展云飞,“蕲家不会不欢迎吧?”展云飞淡淡地道:“傅军师要看,我自不便说什么,请。”傅衡阳也不生气,朗朗笑道:“我知我一贯惹人讨厌,哈哈哈哈……”
几人谈论已毕,缓步往蕲家神仙府方向走去,渐渐走出去一两里地,李莲花脚下微微一顿,傅衡阳、霍平川和展云飞突然转身,施展轻功悄悄往来处掩去。方多病奇道:“咦?哎呀……”他突然明白——原来他们几人在咸日辇消失之处高谈阔论,说了大半天,那里若是有门户,里面的人必定听见了。一旦他们离开,多半门户里的人就要出来张望,所以聪明如傅衡阳,江湖经验老到如霍平川、展云飞,都是不约而同往回摸去,打一个回马枪。
李莲花看着那几人远去,脸上一直带着很愉快的微笑,方多病瞪眼问道:“你在笑什么?”李莲花道:“没什么,我看到傅军师年轻有为,武功高强,总是很高兴的。”方多病哼了一声:“但我却觉得他好像不大喜欢你?”李莲花道:“啊……这个嘛……这个……”方多病得意洋洋地道:“那是因为本公子秀逸潇洒,聪明绝顶,比之你这不懂医术的庸医对四顾门来说重要得多。”李莲花连连称是,满脸露出敬仰之色。
此时午时已过,日光渐渐偏西,玉华山山峦墨绿,在日光下晕上一层暖色,衬之蓝天白云,望之令人心胸畅快。方多病和李莲花望了山景没多久,傅衡阳三人已经回来,霍平川腋下还夹带了一个人。方多病大是惊奇,等奔到眼前一看,霍平川腋下那人眉清目秀,生得俊美绝伦,看这张脸皮,便是从未见过,也认得出这就是“江湖第一美男子”魏清愁。“魏清愁?”李莲花和方多病异口同声地问。
霍平川微微一笑,拍了拍腋下那人,将他提起来摔在地下:“没见到鱼龙牛马帮的门户,却看到这厮鬼鬼祟祟躲在大石头后面,顺手抓了来,展兄却说他杀了身带毒粉的女子,这下定要问个清楚。”展云飞的表情大是缓和,想必抓了魏清愁,对他来说很是安慰。
“你杀了一个身上绣着咸日辇字样的女人?”傅衡阳俯下身问。魏清愁哑穴被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说不出半句话来。傅衡阳柔声道:“只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我就给你放手一搏的机会,否则他妈的我一刀宰了你。”他容貌俊朗,衣着华丽,此时骤地说出这种语言,却让人只觉痛快,不觉粗俗。魏清愁点了点头,傅衡阳一手拍开他穴道,喝问道:“那女人是谁?”
“她是……我的妻子……”魏清愁沙哑地道。众人面面相觑,方多病惊奇之极,张大了嘴巴:“她……她都七老八十了,你妻子?”魏清愁点了点头,虚弱地道:“她叫刘青阳,我十八岁那年死了师父,是她收留了我……我娶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已四十一岁……”霍平川心道:你师父是我杀的,但你既然娶她为妻,怎会不知道她的年龄?众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方多病问道:“你既然有妻子,那怎地又出来骗人,要娶我那表妹?”魏清愁问道:“你表妹是谁……”方多病喝道:“我表妹自是蕲春兰的女儿蕲如玉,你为何要骗她?”魏清愁脸现凄然之色:“我……本是真心娶她,若没有青阳……青阳下在我身上的毒……毒……”他极其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凶相,狰狞地挣扎了一会儿,才喘息着接下去道,“青阳在我身上下了一种剧毒,我每日都要吃那种蘑菇……没有那种蘑菇,我就活不下去。那天和青阳决裂,我们两败俱伤,我被如玉所救,本想蕲家偌大财富,只要我摆脱了刘青阳,有什么东西买不到?但是我错了,那……那种蘑菇,世上罕有,只有青阳……青阳手中才有。她跟着我派出去买蘑菇的人到了蕲家,她威胁我跟她回去,我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但我万万不能再和她在一起,所以……所以……”他看向展云飞,颤声道,“我知道我娶如玉,她一定会来,所以才……才假扮新娘杀了她……”展云飞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若是真有良心,怎会割下你夫人的人皮,放在你心爱女子的床边?”
这一句话击中要害,魏清愁脸色一僵,方多病本来信了这男人懦弱无用,却突然醒悟这人其实比他想象的更为卑鄙无耻:“你为何要剥你老婆的皮?”魏清愁不答,狠狠地咬住了牙。傅衡阳笑道:“我来替你说吧,你无可奈何以下下策杀了刘青阳,知道杀人之后定不可能留在蕲家作女婿,所以必须尽可能找到钱和需要的毒菇,你不知道刘青阳将毒菇放在何处,但你知道她有毒菇的来源,并且那来源和她身上的绣花有关,所以你非杀她不可,杀她之后,才能取得她腹上的图案,描成寻宝图,慢慢寻找金库,又能引开蕲家的注意力,晚些发现蜡烛中的女尸,有时间尽快逃走,是也不是?”
魏清愁哼了一声,环视了几人一眼:“我不过输在……迟了一步,你们找到她的钱和蘑菇了?”方多病瞪眼:“什么钱?”魏清愁大吃一惊,叫道:“她有钱!成堆成山的金子!整整一盒子的干蘑菇!你们没有找到吗?那张人皮呢?那张人皮呢?”方多病踢了他一脚:“你疯了吗?你看到过她的金库?”魏清愁拼命点头,不住地道:“干蘑菇,很多干蘑菇……”傅衡阳道:“刘青阳是什么人?她哪里来的金库和毒菇?”魏清愁呆了半晌,突地笑了起来:“哈哈……她说她本姓王,是前朝皇帝的不知道几代孙女,她发起疯来的时候,说她是角丽谯的娘,哈哈哈哈……她和我一样疯,哈哈哈哈……”
傅衡阳微微一凛:“她说她是角丽谯的娘?”方多病和霍平川面面相觑,方多病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你是角丽谯那女妖的后爹,哈哈哈哈……”展云飞微微一哂:“她若是角丽谯亲娘,怎会身上被绣下文字,坐在咸日辇中为角丽谯买命?”魏清愁恶狠狠地道:“她说角丽谯给了她一座金库,在她身上绣下这些图案,哪一日她能解开其中的秘密,她就叫她娘!鱼龙牛马帮的人曾经蒙住我们的眼睛带我们去看过那个金库,里面全是金子、金砖、翡翠、琥珀……还有蘑菇……”说到这里,他嘴角不住流出白沫,神情呆滞,喃喃念道,“蘑菇……蘑……菇……”
“角丽谯的亲娘?”傅衡阳淡淡地道,“这女人竟连亲娘都害死,真是恶毒之极,不过听魏清愁所言,若是她故意要折磨刘青阳,或许真会在咸日辇中留下线索,困难的是,咱们要能在玉华山下逮住一个咸日辇才行。”李莲花一直站在旁边发呆,看着魏清愁神智尽失,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傅衡阳突地警醒:“你说什么?”李莲花吓了一跳,东张西望,半晌才醒悟傅衡阳是在和自己说话:“我说魏清愁聪明得很……”傅衡阳盯着他看了许久,仰天大笑:“你说的极是,魏清愁怎会知道图案的秘密?怎能赶到这里来?定是有人故意告诉他的,既然有人能故意告诉他图案的秘密,指点他到这里来,那所谓咸日辇中的秘密、此地的门户所在都没有再追查的必要了。”他一脚将地上神智不清的魏清愁踢给展云飞,“这小人交给你了,平川,我们走!”
若有人暗中指点魏清愁图画的秘密,那魏清愁就是敌人故意送到手中的羔羊,他所传递的信息便不能用。若有人希望新四顾门将精力集中在神出鬼没的咸日辇上或者玉华山下,那自然,是要在其他的地方有更大的作为。这叫做“声东击西”,是一种很常见的把戏,所以傅衡阳马上就走。李莲花看着傅衡阳的背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他怎么不想……其实说不定魏清愁真的十分聪明……或者说不定鱼龙牛马帮看管金库的美貌女子倾慕傅军师的聪明才智,想暗中帮他呢?”
展云飞也看着傅衡阳的背影,微微一笑:“年轻人,有冲劲总是好的。”他看了李莲花一眼,突地道:“你现在这样很好。”李莲花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你也不错,只是若把头发扎起来,就会更好些。”展云飞不答,自地上提起魏清愁,背对着李莲花:“晚上要喝酒么?”
方多病忙抢着道:“要!当然要!”展云飞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今夜,流云阁设宴,不见不散。”
那天晚上,展云飞在流云阁中喝得大醉,方多病不住逼问他李相夷究竟如何风神绝代,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李相夷武功很高,当年他不是对手,让方多病失望之极。而李莲花在喝到第十杯的时候已经醉倒,抱着酒坛躺到花坛底下睡觉去了,他的酒量本就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