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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群尸</h2>
“窟窿”就是洞的意思。离州小远镇的百姓对“窟窿”自是熟悉得很,在镇后乱葬岗上的那个洞一直是他们的心头大患——此地除了传说曾经出过什么价值连城的祖母绿宝石,也就乱葬岗上的那个洞闻名四方——但据说今天,距离那个乱葬岗“窟窿”发出怪声二十五年之后,终于有一位胆大心细的英雄,挖开洞口的浮土,要入洞一探究竟了。
听闻如此消息,小远镇的百姓们纷纷赶来,一则看热闹,二则看那胆子奇大的“英雄”生得什么模样,和自家闺女有缘否,三则看英雄将从洞底下挖出什么东西。怀有如此三门心思,故而小远镇乱葬岗今日十分热闹,活人比死人还多。
阿黄是做花粉生意的担头,有人要下“窟窿”去看究竟这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恐怕已是到第二十二人了,但不可否认他来得很快,在“窟窿”周围的人群里抢了个看热闹的好位置。
黄土堆上,那圆溜溜的“窟窿”口的确已被人用铲子挖开了一个容人进出的口子,底下黑黝黝深不见底。那挖开“窟窿”正往外抛土的年轻人,也就是传言里那位不畏艰险的英雄,身穿灰色儒衫,衣角微略打了一两个小小的补丁,一面挖土,一面对围观的众人回以疑惑的目光,似乎不甚明白为何他在地上挖坑,村民便要前来看戏——难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别人在地上打洞?
“喂,读书人,你做什么?”人群中阿黄看了一阵,忍不住开口问。那年轻人咳嗽一声,温和地道:“我瞧见这里有个洞,恰好左右欠一口水井,所以……”人群中有个黑衣老者,闻言冷笑一声:“在乱葬岗上打井?岂有此理!你是哪里人?是不是听见了这洞里的古怪,特地前来挖宝?”小远镇村民闻言一阵大哗,阿黄心里奇怪:这人也不是本地人,本地人从来不爱打井,喝水都直接上五原河挑水去,还有这害死人的“窟窿”里有什么“宝物”,他怎么也不知道?
“这洞里本就有水,只不过井口小了些。”那灰袍书生满脸茫然地道,“我的水桶下不去……如水下有宝物,我定不会在此打井”他喃喃地道,“那水一定不干净……”那黑衣老者嘿嘿冷笑:“敢把‘窟窿’当成水井,难道还不敢承认你是为‘黄泉府’而来?普天之下,知晓下而有水的人,又能有几人?阁下报上名来吧!”那灰袍书生仍旧满脸茫然:“这下头明明有水……”他拾起一块石子往洞下一掷,只听“扑通”一声水响,人人都听出那下面的的确确是水声,又听他歉然道:“其实……是我那日掉了二钱银子下去,才发现这下头有水,恰好左右少个水井……”
阿黄越听越稀奇,他自小在小远镇长大,还从来没有听说这里有什么“黄犬府”,“窟窿”下头居然有水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眼看这两个外地人你言我语,牛头不对马嘴,他暗暗好笑。此时那位黑衣老者满面怀疑之色,上下看了灰袍书生几眼:“你真是在此打井?”灰袍书生连连点头。那黑衣老者又问:“你叫什么名字?”灰袍书生道:“我姓李,叫莲花。”
阿黄突然看见那黑衣老者的双眼突然睁大,就如看见一只老母鸡刹那变鸭还变了只姜母鸭,脸色忽然从冷漠变成了极度尴尬,而后突然胡乱笑了一下:“哈哈,原来是李楼主,在下不知是李楼主大驾光临,失礼之处,还请见谅、见谅啊!哈哈哈哈哈……”李莲花温颜微笑:“不敢……”“哈哈哈哈哈,我说是谁如此了得,竟比我等早到一步,原来是李楼主。”那黑衣老者继续打哈哈,“既然李楼主在此,那么这‘窟窿’底下究竟有何秘密,不如你我一同下去看看。”李莲花歉然道:“不必了……”黑衣老者拍胸道:“我黑蟋蟀话说出口绝不收回,李楼主若能助我发现黄泉府所在,这底下的宝物你我五五平分,绝无虚言。”李莲花道:“啊……其实你独自拿走就好,我……”黑蟋蟀大声道:“李楼主若是嫌少,那么黄泉府中所有奇珍异宝我拱手相送,只要你替我寻到《黄泉真经》,无论什么宝物,黑蟋蟀连一根手指都不会沾上一下!”他转身又对围观村民道:“只消你们助我挖开地道,这地下宝物,大家见者有份!”村民们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心里暗忖这书生原来是个大人物,突地闻此一言,面面相觑,有些年轻人便纷纷答应,卷起衣袖来。
李莲花目瞪口呆,没过多时手里的木铲已给人夺去,村民们一阵乱挖,那“窟窿”很快变成了一个大坑,底下依稀深得很,日光一照,下头是不是有水根本看不清楚,看得清的是那人头大小的口子破开之后,底下是一个极深的隧道,在潮湿的洞壁上有些一道一道的沟渠,那像是什么东西爬行的痕迹。
“哈哈,果然在此!”黑蟋蟀大喜,从人群中抓了一人,命他手持火把前头探路。阿黄蓦地被这黑衣老者抓了起来,心里大骇,又见他叫自己下洞,心里一万个不肯,却见黑蟋蟀腰间有刀,又不敢不从。只听黑蟋蟀一声长笑:“李楼主,听说你在一品坟中颇有所得,如你在这底下一样好运,你就得能让人享用十辈子的财物,我得天下第一的武功,哈哈哈……我们下去吧!”
这“黑蟋蟀”本是武林道上的一位绿林好汉,武功不弱,在黑道之中,排名也在十九二十之间,但近来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原是为了寻找《黄泉真经》。《黄泉真经》是一本传说中记载着媲美“太夷相剑”和“悲风白杨”的武功秘笈,真经的主人自称阎罗王,据说几十年前江湖中十大高手的神秘死亡便是阎罗王下的毒手。但关于“黄泉府”、《黄泉真经》的种种传闻多是传说,谁也没有真正见到过那位阎罗王。
李莲花十分勉强地走在最后,阿黄十分勉强地走在前头——三人缓缓下到“窟窿”之中。那洞壁上的台阶非常简陋,就如用钉耙随意挖掘出来的,而洞壁土质和表层的坚硬夯土不同,其中含有不少沙砾,几人行动之间,沙子簌簌掉落。
洞底距离地面很远,加之底下有水,非常潮湿,下到距离地面五六丈处,阿黄突然看见——在微弱的火光照映之下,下边洞壁之中,依稀凸出来什么东西。他本能地一挥火把,往下一看,这一看之间,他惨叫一声,顿时软瘫在一旁不住发抖。
在潮湿的洞壁上,凸出来的,是一个人头。那人头长期处在潮湿泥土之中,居然生出了一层蜡,依然保持着表情——那是一种既诡异、又神秘的微笑,就像他死得其实很愉快一样。黑蟋蟀也是骇了一跳,李莲花“哎呀”一声,喃喃地道:“可怕、可怕……”黑蟋蟀拔出佩刀,轻轻往那人头上刺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佩刀触到硬物,他一怔——这人头却是木质,上头涂了一层腊,几可乱真,什么玩意儿!李莲花舒了一口长气,安慰道:“这是个木雕。”阿黄惊魂未定,李莲花替他接过火把,同黑蟋蟀一起攀在洞壁上仔细端详那假人头,黑蟋蟀佩刀挥舞,将那木雕旁的泥土挖去,那木雕人头突然掉下,“扑通”一声入水,原来人头下就是浮土,什么也没有,不知是谁将这东西丢在洞里,今日却来吓人。
三人缓缓爬下,又再下了三丈深浅,才到了坑底。坑底果是一层积水,李莲花伸出火把,微弱的火光之下,水中一片森森白骨,却是许多鱼骨。黑蟋蟀“咦”了一声:“这底下倒有这许多鱼。”李莲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阿黄瑟瑟躲在李莲花身后,突地一声大叫:“鬼啊——”黑蟋蟀猛一抬头,只见距离洞底三尺来高的地方,有个小洞,洞中有双明亮的眼睛一闪而去,他心里大骇,却听李莲花喃喃地道,“猫……”阿黄松了一口气:“这么深的地方,居然有猫?”
“这里……有些古怪。”李莲花仍是喃喃地道,“黑……大侠,这里只怕不是什么黄泉府,不过、不过……”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黑黝黝的洞壁,似乎走了走神,没说下去。黑蟋蟀哼了一声:“不可能,我多方打听,黄泉府必在此地!那《黄泉真经》必定就在这洞穴之中!”李莲花道:“这里是一个大坑,土质稀松,地下有水,似乎不宜建造地下宫殿。”黑蟋蟀一凛,却道:“方才分明寻到木质人头,这里若没有古怪,怎会有那人头?”李莲花叹了口气:“这里的古怪,和那黄泉府只怕不大怎么相干……”黑蟋蟀哼了一声:“除了那假人头,我倒什么也没瞧见。”
李莲花睁大了眼睛,奇道:“你什么也没瞧见?”黑蟋蟀一怔,怒道:“这里除了你那把火把的光,伸手不见五指,能瞧见什么东西?”李莲花喃喃地道:“有时候,人瞧不见也是一种福气……”黑蟋蟀越发恼怒,却不好发作,阴沉沉地问:“有什么东西好看的?”李莲花手中火把骤地往上一抬,那幽暗的火焰不知怎地“呼”的一声火光大盛,刹那间将“窟窿”坑壁照得清清楚楚,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阿黄当场昏倒,饶是黑蟋蟀闯荡绿林,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是大吃一惊。
在“窟窿”坑壁之上,正对着那小洞口的地方,悬挂着两具尸骨。两具黑黝黝的尸骨被许多铁环扣在了洞壁上,此地虽然土质疏松,但两具尸骨悬挂的地方都有岩石,铁环牢牢钉在岩石之中,那自是万万逃脱不了的。除却两具尸骨,那片岩石上依稀生着一些莹翠色的细小砂石,火焰下散发着诡异的淡淡绿色,望之森然可怖,还有不少刀痕、剑痕,甚至插入箭头的痕迹,也有疑似火烤的一片焦黑印记,其中一具尸骨还缺了三根肋骨,显然那两人在生前受到过虐待,说不定便是虐杀。黑蟋蟀惊骇过后,一看那两具尸骨的状况:“这两人大概也已经死了几十年,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有吊猪的铁环,有死猪,有刀痕。”李莲花突然一笑,“这里自是个屠场,专门杀人的地方。”黑蟋蟀一阵寒毛直立,如此隐秘的屠场,究竟被杀的是何人?而要杀人的人,又是何人?只听李莲花悄声在他耳边道:“说不定杀人的人就是你要寻的阎罗王哦。”一个激灵,黑蟋蟀竟起了一身冷汗,心跳急促。“根据村民所说,这底下曾经看到有光、有烟雾,每日夜间会有很大的声响。”李莲花继续悄声道,“你信世上有鬼么?”
黑蟋蟀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李莲花正色道:“若不是有鬼,自是有人了。”黑蟋蟀颤声道:“但是这里并无出入口,‘窟窿’的口子只有头颅大小,根本不可能容一个活人出入。”李莲花叹了口气,“连黑蟋蟀也想不明白的事,我自是更想不明白……”突地往东一指,“那只猫又回来了。”黑蟋蟀回头一看,并没有看到什么猫,却是瞧见了那洞壁洞口上依稀有些凌乱的古怪痕迹。“咦?”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走过去一看。
有猫出入的洞口是个很小的口子,离地不过三尺来高,火光照去,里头依旧黑黝黝的一片。靠近洞口的泥土虽然潮湿,却有些零乱攀爬的痕迹,黑蟋蟀用伸手一摸,脸色略略一变,“夯土!”李莲花点了点头,有夯土,就说明是人为打实的黄土,和“窟窿”里稀松的砂土全不相同。那夯土上的痕迹就像是人或兽的指甲拼命挖掘留下的痕迹,但洞口着实很矮,难道洞中有什么非取到不可的宝物?黑蟋蟀伸出佩刀往洞口一刺,洞内空空如也,他挥刀一晃,只听“当”的一声,竟是金铁交鸣之声!这洞口的另一面有铁!黑蟋蟀和李莲花面面相觑,莫非此地有门?但经黑蟋蟀敲敲打打,除了那极小的洞口外一圈夯土,整面坑壁完好无缺,依稀都是一触即落的砂土。折腾一阵,落下许多沙砾,黑蟋蟀兴致索然,收刀道:“看来黄泉府的确不在此处。此地稀奇古怪,不宜久留……”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只听一声惨叫,阿黄的声音震得坑中砂土簌簌直下:“死人!死死死死人啊……”
李莲花蓦地回头一看,只见坑底积水因为他们走动缓缓流动,有些鱼骨晃动了一下,坑底露出一具白骨出来,看来此地除了吊在墙上的两具尸骨,尚有第三个死人。阿黄惨叫之后仰后“扑通”一声再次昏倒,栽进水里。黑蟋蟀将他提了起来,李莲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具白骨,半晌之后才道:“半个……”黑蟋蟀仔细一看——那淹没于水中的白骨,的的确确,只有半截,有头颅双臂,骨骼延伸到腰际胯下,突然消失不见,胸腹部缺了三根肋骨,有些骨骼像突然断去的,有些却又生成和常人全然不同的扭曲。
难道此人天生就只有半截?黑蟋蟀心里暗忖,看这情形,莫非是这可自由活动的怪人将两位死者吊在这土坑里?但不知何故这怪人突然死在坑中,以至于此坑荒废至今?正当他满心胡思乱想的时候,李莲花自言自语:“我道牛头马面何等声威,居然会死在这里,原来竟然是牛马分离之故……”黑蟋蟀骤然一呆,脱口问道:“牛头马面?”
李莲花的火把缓缓移向左壁被悬吊起来的那具尸骨:“喏。”黑蟋蟀的目光骤然盯在那尸骨之上,看了许久,突而醒悟——那尸骨缺了三根肋骨,和水池中的白骨一模一样,水中半截的白骨没有双腿——难道说这两具尸身其实乃是一具?其实被扣在那左壁上的是一个双头双身而仅有双腿的怪人?
江湖传说,黄泉府阎罗王座下第一号人物,叫做“牛头马面”,穷凶极恶,模仿那地狱使者,杀人如麻,且杀人后必定留下“阎罗要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字样。此人乃是一人双头四臂,兄弟连体,共用一双腿子,一人号称“牛头”,一人号称“马面”,数十年前在江湖中极富盛名。如此一人双头的情形极为罕见,如今竟二人分离死在“窟窿”坑底,此地四壁陡然,却散发着一股极度诡异恐怖的气息。
“牛头马面居然会死在这里!”黑蟋蟀脸色大变,不知是喜是忧,“如此说来,此地当真和黄泉府有极大干系!那《黄泉真经》多半真在此处!”李莲花的火把慢慢移向右边悬挂的另一具尸骨,略略一晃,黑蟋蟀脸色又变,欢喜之色大减,顿时起了一阵恐惧之色——若左边死的是“牛头马面”,那右边死的是谁?
若死的是阎罗王,那究竟是谁,能将牛头马面生生分离,且杀得死当年如日中天诡秘残忍的阎罗王?若阎罗王已死,那本《黄泉真经》还会在这里吗?此处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是谁进出“窟窿”毫无痕迹,那个有猫出入的洞口之后,是门么?
“这……这……”黑蟋蟀颤声指着那具尸首,“那真是阎罗王么?”李莲花摇了摇头,黑蟋蟀喜道:“不是?”李莲花歉然道:“我不知道……”黑蟋蟀一怔,怒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枉费偌大名声,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李莲花唯唯诺诺:“我只知道一件事……”黑蟋蟀追问:“什么?”李莲花正色道:“猫是不会打洞的,那个洞后面,一定是个门。”黑蟋蟀大怒:“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恶狠狠地瞪了那“门”一眼,虽知必有古怪,却委实不知如何下手。正在此时,“簌簌”一阵轻微的声响传来,黑蟋蟀凝视着那个“洞”,依稀是有些沙子从洞壁上滚了下来,那洞口……似乎看起来和方才不大一样……李莲花蓦地一声惊呼:“小心——”他只听“啪”的一声,突觉眼前一黑,尚未醒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眼前迅速暗去之前,依稀有些血液喷了出来,在空中喷溅成一道黑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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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好死不如赖活</h2>
“那后来呢?”当方多病听说李莲花“重伤”,千里迢迢从家中赶来的时候,却见那重伤的人正在市场里买菜,饶有兴致地盯着别人笼筐里的鸡鸭,看得人家鸡鸭的羽毛全都乍起来了。当他把正在买菜看鸡的李莲花抓回莲花楼问话的时候,李莲花把故事说了一半,却停了下来。
“后来嘛。”李莲花慢吞吞地道,“黑蟋蟀就死了。”方多病正听得心急,阎罗王和牛头马面居然被人囚禁而死,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偏偏这亲眼所见的人却又不讲了。“他是怎么死的?那个村民阿黄呢?你又是怎么受伤的?”
李莲花摊开手掌,只见他白皙的掌心里微略有一道红痕。方多病将他的手掌提了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半天,半晌问:“这是什么?”李莲花正色道:“伤啊!”方多病皱眉,端详半晌,沉吟道:“这是……烫的?”李莲花点头:“不错……”方多病勃然大怒,指着李莲花的鼻子怒道:“这就是你在信里说的‘不慎负伤,手不能提,望盼来援’?”
李莲花咳嗽了一声:“事实确是如此……”方多病重重地哼了一声,恶狠狠地道:“我不想听!黑蟋蟀是怎么死的?你这点‘伤’又是怎么来的?阿黄呢?”李莲花握起拳头,在方多病面前一晃:“杀死黑蟋蟀的,是从那洞口里射出的一只铁箭。”方多病“啊”了一声:“那洞口竟是个机关?”李莲花慢吞吞地道:“是不是机关倒也难说,但很奇怪的是,”他又摊开手掌,“那只铁箭烫得很,就像在火炉里烤过一样。”方多病恍然大悟:“啊,是你出手救人,抓住铁箭被它烫伤,黑蟋蟀却还是死了。”李莲花连连点头,赞道:“你的确聪明得很。”方多病又哼了一声,悻悻然道:“功夫太差!”李莲花的话,尤其是好话,万万信不得。
李莲花又道:“铁箭射出的力道十分惊人,不像人力射出,但要说这二十几年的洞穴里还有机关能活动,还能活动得这么恰到好处,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方多病眼睛微微一亮,“你的意思?”李莲花叹了口气:“那底下有人。”方多病啧啧称奇:“十来丈的土坑底下,两具几十年的老骨头旁边竟然躲得有人,真是一件奇事,这么多年,难道他吃土为生?”李莲花喃喃地道:“谁知道……”他突地“啊”了一声,方多病吓了一跳,东张西望:“什么事?”李莲花提起买的两块豆腐:“大热天的尽顾着说话,豆腐馊了……”方多病斜眼看着他手里拎的两块豆腐:“我带你上馆子吃饭去。”李莲花歉然道:“啊……破费了……”方多病带着他大步往镇里最好的饭馆走去,突地回身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是故意让豆腐馊掉的?”李莲花正色道:“自然绝不是故意的……”
小远镇,豆花饭馆。
方多病要点这饭馆里所有能上齐的菜色,李莲花却说他要吃阳春面,最后方多病悻悻然地陪李莲花吃了一碗阳春面,支付铜钱八个。给了铜钱,方多病要了壶黄酒,嗅了嗅:“对了,那阿黄怎么样了?”李莲花摇了摇头,方多病诧异道:“什么意思?”李莲花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方多病大叫一声:“你又不知道?活生生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你不知道?”李莲花歉然道:“黑蟋蟀被射之后,我手中的火把被箭风熄灭,等摸到黑蟋蟀的尸身,却怎么也摸不到阿黄的影子。把黑蟋蟀背出‘窟窿’后再下去找,还是找不到,他就此不见了。”方多病道:“可疑之极!说不定这小远镇的胭脂贩子阿黄,就是射死黑蟋蟀的凶手!”李莲花又摇了摇头:“这倒决计不会。”方多病满脸狐疑,上下打量李莲花,半晌问道:“如此说来,对这档子事,你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李莲花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却不回答。
正在二人吃面喝酒之时,隔壁桌忽然“乓啷”一声,木桌被掀,酒菜被泼了一地,一位衣衫污秽的老者被人推倒在地,一名胸口生满黑毛的彪形大汉一只脚踩在老者胸口,破口大骂:“死老头!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家里藏的是金银珠宝,你欠我那一百两银子今天非还不可!”他将老者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高高提起,“拿你家里那些珍珠翡翠来换你这条老命!”
那满身污秽的老者哑声道:“我根本没有什么珍珠翡翠……”大汉狞笑道:“谁不知道严家几十年前是镇里第一大富?就算你那女人带走了你大部分家产,难道你就没有替自己留一点?我才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傻子!你打坏我高达韩的杀猪刀,那把刀是我祖传的,拿一百两银子来赔!不然我把你告到官府上去,官老爷可是我堂哥家的亲戚……”
方多病皱眉看着那大汉:“这是什么人?”李莲花道:“这是镇里杀猪的刀手,听说几年前做过没本钱的买卖,不知在道上受了谁的折辱,回乡里杀起猪来了。”方多病喃喃地道:“这明明干的还是老本行,做的还是没本钱的买卖,看样子横行霸道很久了,竟然没人管管?”李莲花慢吞吞地瞟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世上除强扶弱的英雄少年多半喜欢去江南,很少来这等地方。”正说话之间,高达韩将那姓严的老者重重摔出,方多病眼见形势不好,一跃而起,将人接住:“到此为止!朋友你欺人太甚,让人看不过眼。”
那高达韩一见他一跃而起的身手,脸色一变,虽不知是何方高人,却知自己万万敌不过,顿时哼了一声,掉头就走。方多病衣袖一扬,施施然走回李莲花身旁,徐徐端坐,华丽白衣略略一提,隐约可见腰间温玉短笛,一举一动,俊朗潇洒,富丽无双,若面前放的不是只阳春面的空碗,定会引来许多倾慕的目光。
那几乎摔倒的老者站了起来,只见他面上皱纹甚多,生着许多斑点,样貌十分难看。李莲花连忙将他扶稳,温言道:“老人家这边坐,可有受伤?”那老人重重喘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半辈子没遇见过好人了,两位大恩大德……咳咳咳……”李莲花斟好一杯黄酒递上,那老人双手颤抖接过,喝了一口,不住喘气。方多病好奇问道:“老人家怎么和他结上梁子?”那老人叹了口气,却不说话。李莲花问道:“老人家可是一名铁匠?”那老人点了点头,沙哑地道:“那高达韩拿他的杀猪刀到我店里,说要在杀猪刀上顺个槽,刀入肉里放血的那种槽,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一不小心把他的刀给崩了。他一直找我要赔一百两银子,我哪有这许多银子赔给他?这年头,都是拳头说了算数,也没人敢管,我一个孤老头活命不容易啊。”方多病同情得很,连连点头:“这人的确可恶得很,待我晚上去将他打一顿出气。”李莲花却问:“那高达韩为何定要讹诈你的钱财?”那老人道:“严家在这镇上本是富豪之家,几十年前,因为庄主夫人惹上了官司,全家出走,只留下我一个孤老头……咳咳咳……镇里不少人都以为我还有私藏银两,其实我若真有银子,怎会落到这种地步?咳咳咳……”方多病越发同情起来,李莲花又给那姓严的老头斟了酒,那老头却已不喝了,摆摆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去。
“恶霸,真是四处都是。”方多病大为不平,盘算着晚上究竟要如何将那高达韩揍上一顿,李莲花对店小二招了招手,斯斯文文地指了指方多病,轻咳了一声:“这位爷要请你喝酒,麻烦上两个菜。”方多病正在喝酒,闻言呛了一口:“咳咳……”那店小二却是玲珑剔透,眼睛一亮,立刻叫厨房上两个最贵的菜,人一下窜了过来,满脸堆笑:“两位爷可是想听那严老头家里的事?”方多病心道:谁想听那打铁匠家的陈年旧事了?李莲花却道:“正是正是,我家公子对那老头同情得很,此番巡查……不不,此番游历,正是要探访民间许多冤情,还人间以正道,还百姓以安宁。”猛听这么一句话,方多病呛在咽喉里的酒彻底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那店小二却眼睛骤然发光,悄悄地道:“原来是二位大人微服私访,那严老头遇到贵人啦,这位爷,您虽是微服私访,但穿这么一身衣衫故意吃那阳春面也太寒碜,不如您这伴当似模似样,真是尊贵惯了的……我一见就知道二位绝非等闲之辈。”李莲花面带微笑,静静坐在一旁,颇有恭敬顺从之态,方多病却坐立不安,心里将李小花死莲花破口大骂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去,竟然敢栽赃他假冒巡案!面上却不得不勉强端着架子,淡淡地应了一声,顺道在桌下重重踢了李莲花一脚。
“我们公子自是尊贵惯了的人。”李莲花受此一脚,巍然不动,满脸温和地道,“此时你我谈话切莫告诉别人。”那店小二悄声说:“爷们放心,过会儿我就拿块狗皮膏药把自己嘴巴贴了。”李莲花压低声音:“那严家究竟……”
“那严家是三十几年前搬来的,那时我还没出生,听我爹说,那搬来的时候可威风得紧,有几十个人高马大的家丁,严家的夫人美得像个仙女,严家的小儿子我是亲见的,也漂亮得很,仙童一样。这严老头当年是严家的管家,有几年说话都是算数的。”店小二悄声道:“后来,也就在二十几三十年前,有人一大早起来,就见严家夫人的马车往镇外跑去,就此再也没有回来。严家只剩下那个孤老头,因为只出去了一辆马车,谁都猜测那家里的金银珠宝都还在老头手上,谁都想敲他一笔。”李莲花好奇地问:“为何那严家夫人突然离家出走?”店小二声音压得越发低:“据说——是因为那严老头,勾搭了严家夫人,这事千真万确,镇上许多人都知道。”方多病“啊”了一声,正要说这老头如今这般模样年轻时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能勾搭上人家貌若天仙的老婆?突地脚上一痛,却是李莲花踩了他一脚,只得又淡淡地道:“一一招来。”
“听说严家老爷和夫人夫妻不合,严福从中插入,取得了夫人的芳心。”店小二神秘兮兮地道,“有一天夜里,月黑风高,阴云密布,这个是飞砂走石,伸手不见五指啊……”李莲花道:“那天夜里如何?”店小二得人捧场,精神一振:“严家夫人手持一把利刀,砍了严老爷的头。”方多病吃了一惊:“杀夫?”店小二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这可不是我造谣。严夫人杀了严老爷,抱着孩子驾马车逃走,严福留下看管家业,但那女人去了就没再回来,估计是水性杨花,另嫁他人了。”方多病眉头大皱:“胡说!这女人就算和严福私通,也不必害死夫君啊,杀了严老爷她匆匆逃走,岂非和严福永远分离了?”店小二一骇:“这个……这个……镇上人人都是这么说的。”“那严老爷的尸体呢?”方多病问。
“官府追查严夫人,没个结果,死人的头也给他们弄丢了,就把严老爷的无头尸体搁在义庄,之后义庄换了几个守夜的,那些无名尸也就不知哪里去了,多半被野狗给吃了。”店小二道,“两位爷,我可是实话实说,没半分掺假,您尽可以问别人去……”李莲花道:“原来如此,我家公子明察秋毫,自会斟酌。”店小二不住点头。方多病草草结了帐,在李莲花“护卫”之下快步离开饭馆。那店小二站起身眨了眨眼,只见片刻之间那微服私访的官大爷已经走出去七八丈,不免有些迷茫——这官大爷——竟然跑得比赖帐的还快?
“死莲花!”方多病大步走出十丈之后立刻咬牙切齿地看着李莲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让我假冒巡案?若是被人发现了,你叫我犯欺君之罪吗?”李莲花咳嗽一声:“我几时要你假冒巡案……”方多病一怔,李莲花十分温和地接了下去:“微服私访只不过是百姓十分善良的幻想而已……”方多病“呸”了一声道:“他遇见你,那是前世造孽,倒了大霉。”顿了一顿,他问道,“你问那严家的故事做什么?和‘窟窿’有关么?”
“有没有关系,我怎么知道?”李莲花微微一笑,“不过这世上只要有故事,我都是想听的。”方多病道:“我倒觉得严家的故事蹊跷得很。”李莲花道:“哦?”方多病道:“严家来历不明,严夫人杀死夫君,随后逃逸,严家管家却又不逃,留守此地几十年,严家财产不翼而飞,本来就处处蹊跷,什么都古怪得很,这家里一定有秘密!”李莲花歪着头看了他一阵,慢吞吞地道:“你的确聪明得很……”
此言耳熟,方多病悻悻然看着李莲花:“你要说什么?”李莲花叹了口气:“我也没想要说什么,除了你越来越聪明了之外,只不过想说那店小二说的故事虽然曲折离奇,十分动听,却不一定就是真相。”方多病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怪叫一声:“他骗我?”李莲花连连摇头:“不不,他说的多半就是他听见的,我只是想说故事,未必等于真相。”他喃喃自语,“这件事的真相,多半有趣得很……”突然睁大眼睛,他很文雅地抖了抖衣袖,“天气炎热,到我楼里坐吧。”
再过了半柱香时间,远道而来的方多病总算在李莲花的茶几边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李莲花亲手泡好的劣茶,那茶虽然难喝,总是聊胜于无……吉祥纹莲花楼位于乱葬岗上,地势略高,窗户大开,清风过堂,如果不是景色并不怎么美妙,倒也清爽舒适。
“原来这乱葬岗下还有个水坑。”方多病对着窗外张望,顺着遍布墓碑乱石坟堆的山坡往下看,坡下有个很小的池塘,方圆不过二三丈,池边水色殷红,却也不似血色,有些古怪。池塘边有几间破旧的房屋,房屋后长着几株模样奇怪的树,树叶如剑,支支挺拔,树梢上生着几串金黄色的果实。“你泡茶的水是从哪里来的?不会就是那水坑里的臭水吧?”方多病望见水坑,顿时嫌恶地瞪着手中的茶水,“还是那窟窿底下的泡尸水?”
李莲花正在仔细地挑拣茶叶罐中的茶叶梗,闻言“啊”了一声:“这是水缸里的水……”方多病“噗”的一声当场将茶喷了出来:“那书呆一不洗衣裳二不洗裤衩三不洗袜子,他弄来的水也是可以喝的吗?中毒了中毒了……”他从袖中摸出一条雪白的巾帕擦了擦舌头,李莲花叹了口气:“正因为他如此懒,你当他会烧水做饭、洗衣泡茶么?所以这些水多半还是我原先楼里留下的那缸……”方多病仍旧龇牙咧嘴,两人正围绕着那缸“水”斤斤计较的时候,门外突地有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请问,大人在家么?”
李莲花和方多病一怔,只听门外有人大声道:“我家佘大人不知大人巡查到此,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方多病还在发呆,李莲花“啊”了一声,门外又有人道:“下官五原县县令佘芒,不知大人巡查到此,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小远镇是五原县辖内,这个李莲花自是知道的,门外那位“佘大人”显是以为让师爷发话,里头的大人不悦,所以赶忙自己说话。
方多病和李莲花面面相觑,李莲花脸上露出谦和斯文的微笑,方多病几乎立刻在心中破口大骂,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咳嗽一声:“进来吧。”
大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两位骨瘦如柴的老学士一穿青袍,一穿灰袍,怀中抱着一大摞文卷,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李莲花大为歉疚,连忙站起,请两位老人家坐。寒暄起来方知这位青袍瘦老头姓佘名芒,乃是五原县令,那位灰袍瘦老头乃是师爷,听说有巡案大人到县内微服私访,两人立刻从县衙赶来。问及这位巡案姓名,李莲花含含糊糊地道姓花,佘芒暗自点头忖道听说朝中有‘捕花二青天’,其中姓花者相貌猥琐,骨瘦如柴,果不其然啊,只是衣裳未免过于华丽,不似清官所为啊。
方多病不知佘县令正对自己评头论足,问起两人怀中的文卷,师爷道说这就是严家砍头杀人一案的文卷,当年也震动一方,既然巡案为此事而来,佘大人自要尽职尽责,和大人一起重办此案。李莲花不住颔首,恭敬称是,方多病心中叫苦连天,却不得不故作“对严家一案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不住询问案情。
原来三十多年前搬来的这一家姓严,主人叫做严青田,家中有仆役四十,其妻杨氏,其子严松庭,管家严福,在小远镇买下十里地皮修建房宇,盖了庄园。庄园的匾额叫做“白水”,又称白水园。三十年前一日清晨,严家夫人杨氏携子驾马车狂奔离开白水园,严青田被发现身首异处死在家中,家中仆役逃窜一空,管家严福对所发生之事一问三不知,坚称应是强盗杀人。此案因杨氏逃逸,严福闭口不谈,且无旁证、物证及杀人动机,已成五原县积案。因此听说巡案大人要查此事,佘芒提心吊胆,只得匆匆赶来。
“严家之事我已大致了然,想请教佘大人一个问题。”方多病问道,“前些日子镇上一位叫阿黄的村民失踪,大人可有消息?”佘芒一怔:“阿黄?大人说的可是黄菜?”方多病道:“正是。”佘芒道:“正巧昨日有人击鼓,说河中飘起一具男尸,仵作刚刚查验了尸体,乃是小远镇村民黄菜,溺水而死,并无被人杀死之痕迹。大人怎会知晓此人?”方多病“啊”了一声,在桌下重重踢了李莲花一脚,李莲花温颜微笑:“大人可知小远镇‘窟窿’之事?”佘芒道:“窟窿闹鬼之事早有耳闻,想是村民以讹传讹,子曰:‘敬鬼神而远之’,故下官平日绝口不谈此事。”
这位老县令有点迂,方多病肚里暗暗好笑,但做官却是十分认真。“前些日子我命人挖了‘窟窿’,当时点了阿黄为我开路,又请一名身手不错的……护卫,以及我这位……李师爷,下洞一探究竟。”余芒佩服道:“大人英明,不知结果如何?”方多病脸色一沉,缓缓地道:“我那护卫在洞下被一支铁箭射死,李师爷身受重伤,此时阿黄又溺死水中……佘大人,此地是你的治下,怎会有如此可怕之事?”他疾言厉色,佘芒自不知这位微服私访的巡案三句话中两句不实,乃满口胡说八道,顿时吓得脸色青白,连忙站起:“怎会有这等事?下……下官实在不知……这就……这就前去查明。”
“佘大人且慢,既然今日佘大人登门拜访,我家公子想请教大人,不知大人觉得,‘窟窿’底下发生的怪事,和严家当年的血案,可有联系?”李莲花道。佘芒道:“这个……下官不知。”李莲花道:“‘窟窿’之中尚有两具无名尸首,观其死状,只怕也是死在三十年前,三十年前正是严家血案发生之时。”佘芒满头是汗,“尚无证据,下官岂敢轻下断言。”李莲花一笑:“佘大人英明。”方多病和李莲花多年默契,插口问道:“不知严家当年凶案之前可有什么异状?家中可有出入什么形状怪异、形迹可疑之人?”佘芒为难道:“当年县令并非下官,依据文卷记载,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那当年检验严青田无头尸首的仵作,可还健在?”李莲花道。“那位仵作年岁也大,已于去年过世,严青田的尸首也早已失踪,要查看当年致命之伤,只怕已是不能。”佘芒苦笑。李莲花“啊”了一声,未再说什么,方多病等了半日,不见李莲花继续发问,只得自己胡乱杜撰,问道:“严家当年号称富贵,怎会落到如今严福以打铁为生?难道严夫人当真是杀夫携带所有细软逃走?没有给严福留下半点?”佘芒道:“那是因为凶案后不久,严家着了一场大火,所有细软给烧了个干净,就此不复富贵之名。”方多病又问:“那火是谁放的?”佘芒沉吟道:“根据文卷上记载,那火是深夜烧着,只听白水园内轰隆一声,自严青田和严夫人的主院内喷出一团火焰,很快把严家烧得干干净净,即使是几个人同时纵火也不可能烧得如此之快,所以应是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