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井下之秘(2 / 2)

方多病竖起一根手指,学着李莲花那模样神神秘秘的“嘘”了一声,“皇上,李大人、尚大人以及王公公被害之事,说来复杂。”衡徵知他心意,微微颔首,向方则仕与昭翎公主各看了一眼,两人何等精乖,纷纷托辞退下,只留下方多病与衡徵独处。

衡徵在屋里负手踱了几步,转过身来,“你说凶手是刘可和?他与鲁方几人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人?”方多病道,“此事说来话长,皇上可知,在不久之前,江湖之中有一个叫清凉雨的年轻人,不惜身冒奇险也要得到一柄宝剑,呃……这年轻人为了那柄叫做‘少师’的宝剑,花费了许多心思,甚至最后送了性命。”衡徵皱起眉头,“那是江湖中事,朕听说江湖有江湖规矩,死了人也不能都要向朕喊冤吧?”

方多病干咳一声,“江湖自然有江湖规矩……不过……我……”他在李莲花威逼利诱之下,被逼出一个“我”字,满头大汗,“我却以为,少师剑虽然是名剑,却并非神兵利器,清凉雨是为了什么想要盗取这柄剑?”他着重语气,一字一字的道,“直至我见到了‘御赐天龙’杨昀春杨大人的那柄剑,我才明白清凉雨为何要盗取少师剑。”

他说得郑重,衡徵虽然并未听懂,却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

“为了杨大人的‘誓首’。”方多病缓缓的道,“‘少师剑’与‘誓首剑’同出一炉,都以刚猛无锋出名。‘挥少年之师而出,誓取敌首而回’——世上只有‘少师’能抗‘誓首’一击。”衡徵虽然也不是很懂,但对这长剑之事却很感兴趣,“如此说来,那年轻人是为了与杨爱卿一战了?”

方多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个……清凉雨已经死了,他说他取‘少师’是为了救一个人,他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救谁,但是杨大人既然身在宫中,清凉雨所要救的人,显然也在宫中,否则他不必盗取少师剑,意欲与誓首剑一决高下。”衡徵显然诧异,“救人?”

这皇帝老儿显然丝毫不觉他这皇宫之中有谁需要被救。方多病叹了口气,“清凉雨死了,有人在他身上放了张纸条。”他从怀里摸出一叠纸条,打开其中一张,“便是这张。”衡徵看过那张写着“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择其一也。”的字条,显然也是不知所云,皱眉道,“这是何物?”

方多病将手里的一叠纸条一一摊开,指着其中浸透血迹的一张,“这是李大人身死之后,在他血泊之中发现的。”他又指着另一张染了半边血迹的纸条,“这是尚大人身死之时,在他轿子里发现的。”

衡徵看着那血淋淋的东西,毛骨悚然,忍不住退了一步,“这……这凶徒莫非是同一个人?”方多病点头,“这当然是同一个人,这凶手用的是百年前绝种的金丝彩笺,这些纸来自皇宫,是贡纸。”衡徵颤声道,“金丝彩笺?宫中?”方多病又点头,“所以我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十分复杂,这些纸的确是从宫中流传出去的。皇上请看……”他打开第二张纸,第二张纸上写着“九重”两个大字,第三张纸上写着“百色木”三字,“第一张纸条上的话,是在指点人如何将白纸折成一个方块。”衡徵莫名其妙,“方块?”方多病颔首,“不错,方块。”他指着第二张纸,“九重,最简单的说法,就是九重天,也就是九层的意思。”

衡徵在屋里又踱了两步,“第三张呢?”方多病道,“百色木,是一种木材。”衡徵脸色微变,“木材?”方多病轻咳一声,“很轻的一种木材。”他慢慢打开染血的第四张纸条,那纸上的血迹虽已干涸,却依然触目惊心,“而第四张纸条上只有一个点,中心点。”

衡徵忍不住又多看了那些纸条几眼,“然后?又如何?”方多病道,“皇上难道还想不到?这些纸上画着线条写着材料,这是一些建造什么东西的设想,或者是图纸。”衡徵紧紧皱眉,“这个……”方多病道,“这些图纸都是从内务府一本提名叫做‘极乐塔’的小册子上拆下来的,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请大理寺仵作或者是翰林院学子去看那本小册子,小册子里的金丝彩笺与这几张字条一模一样。”

衡徵脸色阴晴不定,“你是说,这杀害朝廷命官的凶徒,他居然能潜入内务府,盗取一本叫做‘极乐塔’的小册子!”方多病坦然道,“是!”衡徵脸色阴沉了半日,“那杀人的凶徒,居然也是冲着极乐塔而来的。”方多病点头,“我想内务府的那本小册子,是当年残留的建造极乐塔的图纸和构想,凶手从中间取了几页出来,一则不想让人查出极乐塔究竟在何处,二则用以做杀人的留言。”

衡徵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你说凶徒是刘可和,可有什么证据?他为何要盗取内务府一本手记册子,用以做杀人的留言?”

方多病目光闪动,定定的看着衡徵。

衡徵心烦意乱,见他如此,反而诧异起来,“朕在问你话,为何不回答?”

“皇上。”方多病放低了声音,“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事关皇上自己的一件绝大的隐秘。”衡徵奇道,“关于朕的绝大隐秘?

“皇上……有人杀了李大人、尚大人,吓疯了鲁大人,在他们身边留下极乐塔的图纸,自然不是儿戏。”方多病叹了口气,“看在皇上英明神武的份上,我就直说了。”他轻咳了几声,“他们会被杀,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极乐塔的秘密。”

“极乐塔的秘密?”衡徵张口结舌,不及追究方多病失礼,“他们对朕说,不知道极乐塔之事,也不记得当年摔下的水井究竟在何处,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人知晓极乐塔之谜?”

“有。”方多病肯定的道,“不止一个人知道极乐塔之谜的真相。皇上……”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真心实意的道,“有人在掩盖极乐塔的真相。”

“极乐塔已是百年前的事了,”衡徵道,“有什么真相能如此重要?”方多病微笑了,“皇上,是你想知道那其中的真相,你召见了鲁方几人,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在皇上心中,难道对极乐塔之事没有任何怀疑?百年前神秘失踪的极乐塔,不得兴修土木的祖训,这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神秘,显而易见包含着隐情。”

衡徵哑然,过了半晌,“朕的确想知道为什么康贤孝慧皇太后会留下祖训,说极乐塔以南不得兴修土木?此塔分明早已不存在,康贤孝慧皇太后却留下这样一条祖训。”方多病叹气,“皇上,你可知极乐塔在何处么?”衡徵眼睛一亮,走上两步,“爱卿不但查明了凶徒是谁,甚至帮朕查清了极乐塔所在?真是少年睿智,冠绝天下啊!”方多病苦笑,“皇上,鲁方几人当年沉下的那口井,的确与极乐塔有关,那口井的所在,就是极乐塔的旧址!”

衡徵在屋里踱得越来越快,显然心中甚是激动,“那口井……那口井却在何处?”方多病道,“那口井在长生宫外,一处树林之中。”衡徵一怔,抬起头来,“长生宫?”

方多病站在当地一动不动,脸色微略有些苍白,“不错,在长生宫外的树林之中。”衡徵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那是康贤孝慧皇太后做贵妃时的住所……”方多病长长吸了一口气,“不错!极乐塔就在长生宫外,佛经有云,极乐世界‘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为极乐。又舍利弗,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长生宫外那树林共有七层,正是‘七重行树’,柳叶池就在左近,那里地下有暗泉水道,储有地热,正是‘七宝池’与‘八功德水’。”

“如果那里确实是极乐塔之所在,为何现在却是一口井?”衡徵厉声道,“那是康贤孝慧皇太后做贵妃之时的居所,你不要信口雌黄,若是你一句有假,方爱卿也难逃欺君之罪!”方多病摸了摸鼻子,暗忖我说的是雌黄还是雄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耳边李莲花仍轻声在说,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那口井的所在,就是极乐塔的旧址。”

“既然你口口声声那口井就是极乐塔的旧址,那极乐塔当年又是如何不见的?”衡徵怒色未消,“它是如何变成一口井的?”方多病却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点笑意,“这个……”

他从桌上另外取了几张纸条,将它们裁成与那些染血的纸条差不多大小,然后一一折成方块,之后方多病将那些方块叠了起来,“这便是极乐塔。”他补充道,“当然当年的极乐塔乃是八角之塔,不是我这方形的,这些纸条上都有痕迹,要将方块的四角整齐切去或折下,这方块就会变成一个八角,但也就将就了。”衡徵眉头大皱,“这用来做什么?”

“这就是极乐塔,当年极乐塔共有九层,层层相叠,一层比一层小。”方多病道,“由于它是个用于放置骨灰的墓塔,所以修建得不是很大。皇上你看这些层叠的方块……”他以指甲在第一个方块上面浅浅的画下属于第二个方块的痕迹,“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什么异常?”衡徵脱口问。

“旁人建佛塔,都是一层比一层略小,而这些图纸之中,极乐塔上一层比下一层小了很多,甚至完全可以——”方多病小心的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方块的底下和顶上的两层都剪了下来,然后把第四个放进第三个里头,再把第二个放进第三个里头,再把第四个放在第三个里头……“完全可以把它的上一层楼、上上层楼一一吃进肚子里。”

“这……”衡徵张口结舌,“这……这……”方多病道,“这就是极乐塔会消失的秘密,你看这些纸条上的线条,这有一部分是绳索,极乐塔是以悬挂和镶嵌的方式修筑的。”他一本正经的道,“如果极乐塔的内部完全是空的,并无隔层,只是个高达五丈的巨大空间,那么一旦支撑二楼、三楼、四楼等等悬挂的力量崩溃,你猜会怎样?”

衡徵摇了摇头,方多病将那几个被剪开的纸圈小心翼翼的按圈放好,用一条细绳将它们绑住吊了起来,“这是极乐塔,如果这根绳子突然断了……”他放手,那些楼层一圈圈套入第一张纸条叠成的底座上,再不见高耸之态。衡徵目瞪口呆,“可是……可是极乐塔若是如此消失,也会有第一层楼留下遗址,怎会变成一口井?”

方多病无奈且遗憾的看了衡徵几眼,“如果极乐塔摔在平地上,第一楼会留下遗址,说不定还是四分五裂,但它并没有摔在平地上。”

“不是平地?”衡徵沉吟,摸着三缕长须,“不是平地?”

“恕我直言,当年太祖要修建极乐塔,怀念忠烈是其次,主要的是他与两位贵妃、一位皇后相处多年,膝下始终无子。太祖是想以忠烈之名大兴土木在宫中风水最差之处修建一尊风水塔吧?”方多病一字不差的转述李莲花的话,装得一副精通风水的模样,“风水塔应修筑在地势低洼的水源之处,这也是太祖为何选择在长生宫外修筑极乐塔。太祖想通过修建极乐塔改风水求子,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极乐塔修筑了大半年,两位贵妃和皇后都依然没有动静。”他缓缓的道,“不论太祖在塔中侍奉了多少真金白银、奇珍异宝,太祖都没有子息。但就在这时,慧贵妃突然怀孕了。”他看了衡徵一眼,“这是天大的喜讯,慧贵妃自此踏上皇后、太后之路,光宗耀祖,意气风发,而她的那位皇子便是先皇。”

衡徵点了点头,“不错。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