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和盘托出(2 / 2)

紫极舞 藤萍 4053 字 11个月前

那站在花树影里的影子微微一颤,似乎白南珠这几句话给了她极大震动,本来笔直的身子,在风中略显摇晃。

“但不管是不是偶然,毕竟他还是来了,所以‘胡笳十三’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随后江南山庄追查凶手,发现凶手怀有‘玉骨’或‘衮雪’之功,如此只消略为挑拨,让上玄露出衮雪神功,自然天下都认定他是杀人凶手。”白南珠微笑道,“这出戏码,原本只到江南山庄率领武林豪杰杀死恶贼赵上玄,为‘胡笳十三’报仇,也就可以了。”

“但是上玄却没有死在密县桃林之中,这是为什么?”容隐突然淡淡地问,“你可以答我吗?”

白南珠轻轻一笑,突然挑眼看了容隐一眼:“但是赵上玄却杀出重围,伤而不死,让人失望得很,尤其是江南羽江少侠分明截到杀人恶魔,却居然放走了他,居然相信他没有杀人,更糟糕的是白一钵居然在这场猎杀中死了,结果——”他飘过眼去看白晓尘,“是白堡一阵内讧,白晓尘悄悄杀了几位兄弟好不容易坐上堡主之位,他却又发愁‘白堡堡主’不算个大角色,不如什么少林方丈武当掌门来得好听。就在这时,有人告诉他,愿帮他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只要他日后听话,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武林盟主必是白家晓尘大侠的,所以新白堡主也就热血沸腾,开始盘算一些他原本想也不敢想的事。而要做‘武林盟主’,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杀江南丰江大侠您了。”他眉目含笑,气质温雅,继续道,“但江南丰素来名誉甚好,朋友众多,要杀江南丰不是问题,只是需要借口。幸好前不久江大侠居然犯了一个千载难逢的错误,竟然放走那条破网之鱼赵上玄,竟然也相信他并非杀人凶手,幸好白堡老堡主死在密县之战,所以新堡主带人上门贺寿,要杀老武林盟主,自己当个新的。”

话说到这里,废墟上一片沉默,夜已逐渐深沉,人人身上奋战后留下的血汗渐渐冰冷,贴在身上,竟有一股刻骨铭心的寒意。白南珠抬起头来望了星空一眼,笑了一下,在特别寂静的时候只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温柔的、悠扬的、动听的,“大家或者又有疑问,江湖名门众多,想做‘武林盟主’的不知有多少,为何这幕后黑手就选中了白堡?其实也有几个说不上理由的理由,第一,那幕后黑手并非江湖中人,他不知道江湖中白堡地位如何;第二,那是因为……”他沉吟了一下,忽而展颜一笑,“因为那杀人真凶的缘故。”

“那杀人凶手究竟是谁?”江南羽忍不住问。

白南珠“扑哧”一笑,很是惊讶地看着江南羽,像看个西瓜般把他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半晌才道:“我说了这半日,你还不知道那杀人凶手究竟是谁?”

江南羽一呆,江南丰心中有个隐隐约约可怖的猜想,突然问道:“不知白少侠怎会知道这许多个中机密……”

“那自是因为,我从始自终都在这件事里。”白南珠柔声道,“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真凶,便是我了。”

此言一出,原本就寂静异常的废墟之上刹那间竟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并未有人哗然或者议论纷纷,人人茫然地看着白南珠,似乎无人理解,他方才说了什么。

上玄口齿一动,似乎想要问句什么,容隐移了一步站在他身边,一手搭在他肩上,他顿时闭嘴。

“赵上玄数年前便流落江湖,皇上要杀侄孙的打算,在多年前就有,只是一直找不到乐王爷的踪迹。焦士桥焦大人为皇上分忧,挑选除掉乐王爷的高手,而这被选中杀赵上玄的高手,便是区区在下我了。”白南珠环顾了众人一眼,“要杀赵上玄,第一,需有高手;第二,需找到乐王爷其人。乐王爷武功高强,焦大人几次命人暗杀都未有结果,唯有聚众之力,方有可能一举除之。”

上玄冷冷地听着,这些事有些他或有感觉,但大部分他闻所未闻,从不知道。从白南珠口中听来,确有些惊心动魄,但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白南珠并未动手杀人,却突然将这些不该说之事信口而说,他既然身为杀手,难道不怕焦士桥及太宗怪罪于他,杀人灭口吗?但转念一想,白南珠武功已是天下无敌,又复命不长久,他有什么可怕的?正在他心思烦乱,想不出个所以然之时,突见一人慢慢走近,站在他身边,呆呆地看着白南珠。

配天……

上玄慢慢伸过手去,搭在了容配天身上,握紧了她的肩。换了平日,她必定立刻推开,怒颜相向,但此时她恍若未觉,仍呆呆地看着白南珠。上玄心里兴起一丝奇异的惶恐,她为什么看着他……她为什么变色?难道是……难道是因为白南珠刚才说了“赵夫人”三个字吗?难道是因为白南珠方才所说,其实对她无情,只不过为了寻找他的行踪,所以才陪伴她身边,等候机会——因为那些从不怀疑的柔情蜜意原来从不存在,所以她……伤心了吗?

为什么她要为白南珠并不爱她伤心?

难道她——

上玄牢牢地握住容配天的肩,指掌所握,竟是一片刻骨冰凉,他分不清楚,冰凉的究竟是她的肩,还是自己的掌心。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听着白南珠继续说下去。

“因为乐王爷流落江湖之后行事低调至极,轻易不显露武功,寻找乐王爷踪迹之事,非常困难。”白南珠含笑道,“有谁能找到他的行踪?有谁最清楚他可能去哪里?无非就是赵夫人容配天。我和赵夫人一起在密县等候半年有余,赵上玄果然来看桃花,在他到达密县的第二天,我便写下请帖,邀请‘胡笳十八’到密县一聚,随后杀了几人。”

他这般悠然而说,江南丰越听越惊:“你……你……”白南珠既然处心积虑,行事如此隐秘,杀人之事又早已嫁祸与赵上玄,他为何今日要在这里说出,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而后,在冬桃客栈赵上玄显露衮雪神功,那‘胡笳’几人之死,自然就要算到赵上玄头上。”白南珠道,“再而后果然江南山庄聚众追杀赵上玄,一切都和计算不差分毫,只可惜乐王爷毕竟是乐王爷,武功之高出乎意料,导致桃林中破围而去,不在我计划之中。”

说到此处,上玄却是越来越是疑惑,要说白南珠当真有意杀他,只怕他已死了百次不止,只消他不以身养毒,上玄便早已死了,何须如此麻烦?何况当日桃林破围,与其说是他武功了得,不如说是伏兵并无什么高手。容隐目中乍然掠过一丝亮光,淡淡看了白南珠一眼,白南珠一笑以对,又道:“桃林之中,无法杀得乐王爷,机会失去,再不可能重来,只能待日后再说。皇上还有一件大计比杀乐王爷更为重要,那就是‘武林盟主’。”他白衫飘飘,负手望着满天星光,“皇上有意收复武林,为朝廷附庸。焦大人问我何家何派合适取‘江南山庄’而代之,我父生前为白一钵亲弟,我虽非白堡之人,却有三分香火情,于是向焦大人推荐白堡,如此——江大侠、江公子明白了吗?”他嘴边微笑兴起了三分嘲笑之色,“江大侠向来对白某不薄,我却让你失望了。”

原来……今日之事,竟有这许多因由。江南丰瞠目结舌地看着白南珠,半晌道:“既是如此,你……你为何一一和盘托出?这些事大白天下,对你并无任何好处啊。”

“上玄未死,我便说‘武林盟主’之事绝无可能成功。”白南珠轻轻一笑,“晓尘表哥不信我之言,定要前来尝试,我也管不着他,何况韦悲吟也在其中,说不定还有希望。事虽然不成,但在‘白发’、‘天眼’眼中,我和白堡之事多半已是了如指掌,既是如此,不如我一一说明,来得潇洒,也省得各位糊涂。”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焦士桥脸上,“赵上玄确是冤枉,自密县桃林‘胡笳十三’到丐帮章病、冬桃客栈店小二、千卉坊满门、何家,全部都是我杀的。”

他说到“全部都是我杀的”,其言凿凿,其声铮铮然,竟似十分自负,衣袖一飘,他的目光自星空收回:“哪位意欲复仇,有胆不妨上来,白南珠不惧任何人寻仇。”

为何杀人如麻,沦为朝廷杀手的人,仍有如此清烈的根骨,如此挺拔的背……容配天往前走了一步,脱离了上玄的手掌,她根本从未感受到曾被握住了肩头,眼泪夺眶而出——她不爱他!她一点也不爱他!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爱这个人!但是……但是突然听到他其实根本从未爱过她,为什么——竟会如此伤心呢?就像原本不曾想象过会有疑问的事突然崩塌,就像……每天都在喝的水突然变成了毒,就像每天都在走的路,却被人说那条路从未存在过,如果连这件事都是假的,那有什么是真的?

白南珠侃侃而谈,一直没有看一步步走近的容配天,突然之间,他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的表情,目光乍然转过来怔怔地看着容配天的脸。

一滴眼泪,从她脸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上玄的手臂依然伸直,那张开五指要去抓她肩膀的姿势仍然还在,只是五指之间空空如也,什么也未曾抓住。

看着他转过头来,终于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有多少期待,更多的眼泪流下,说不清是因为失落或是因为激动,但在她以为会发生许多的刹那,白南珠眼里什么也没有,他立刻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瞬间,思绪都是空白,什么也未曾想到,甚至连伤心和委屈都没有了……只是一片空白。

你……原来你……你……上玄呆呆地站在容配天身后,在那她以为会发生什么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刹那,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刹那发生了很多、很多。

“白少侠。”听完了白南珠好一番长篇大论,容隐静了一会儿,缓缓地道,“你杀人太多,纵有千般理由,也免不了一死。”

此言一出,众人都感奇怪,容隐几乎从未称人“少侠”,他最多只称呼别人“公子”,多半直呼其名,此时居然称呼一个倒行逆施杀人放火还妄图染指“武林盟主”之位的恶贼为“少侠”,心下都是大奇。只听白南珠一叹而笑,却不说话,反倒是聿修口齿启动,似乎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

江南丰此时终是如梦初醒,开口说了句话:“既然事实如此,那么勿怪我江某明日发帖传令,召开武林大会,将白……白少……白南珠之事昭告天下,以还赵上玄清白。”

白南珠含笑接受,怡然不惧。

容配天呆呆地看着他,上玄呆呆地看着容配天的背影,在众人形形色色诧异惊奇的表情之中,只有这两人的表情和别人全然不同,就似赵上玄究竟是否是杀人凶手,白南珠是否居心叵测,和他们二人全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