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和毒贩看似猫鼠关系,可实际上两者之间却要建立信任,只有这样才能破掉案子。
傍晚六点,黄新是开着一辆帕萨特来的,葛志杰隔着车窗指给我看。张德胜的情况我们知道,这个黄新却不清楚,只能听葛志杰的。
我们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收网挺顺利。
人抓了,但不能往局里带,因为张风雨的电话随时会追来。把黄新押上了我们的箱货,跟我面对面的时候他还在嚷嚷—干吗呀,你们干吗!全都这一套,没点儿新鲜的。
“你别吵吵。”我看着他的眼睛,“吵吵也没用。我们干吗的你知道。咱都甭废话了,你好好儿配合咱们的工作,你配合,结果是一个;不配合,结果就是另一个了。”
我着急让他听指挥,他可转着贼心眼儿呢,比葛志杰还要狡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击碎他的侥幸心理,跟他耽搁的时间长了,张风雨接不到葛志杰的电话准要起疑心。
我从箱货上下来,回了我车上,让夏新亮把葛志杰押了下来。我让葛志杰给张风雨打电话,我负责拿手机他负责说。我们仨就靠着箱货,黄新能看得清清楚楚。
葛志杰还是很配合的,语气控制得不错,跟张风雨说货送到了。我隔着电话听见张风雨问他:“怎么这么半天才来电话?”
葛志杰看看我,我指了指拥堵的街道。他心领神会:“还是堵车啊,雨稀稀拉拉下了一天,车也不好叫,中间我催了出租车司机好几次,他烦了,非让我换辆车,可别提了。”
葛志杰挂了电话,我拍拍他的肩,跟他说你表现不错,那亲昵劲儿就像跟我兄弟们说话似的。
黄新自始至终看在眼里,我回了箱货,跟他还是一脸冷若冰霜。我急,但不能让他瞧出来我急,谁先急谁就输了。张风雨肯定要跟黄新确认的,他的电话立时三刻就可能打进来,但我也不能显出急躁来。
把葛志杰的手提袋,也就是加了料的茶叶罐往黄新怀里一塞,我点了支烟说:“人赃并获。”
黄新急了:“这不是我的。”
“葛志杰说是给你的,张风雨让给你的,他就是个中间儿送货的,也不知道送的是这玩意儿。他这么配合我们工作,犯的事儿就比你小。”
“他小个屁!他才是跟张风雨手底下干的马仔,我不是!我就是来买的,我不倒腾这些个!”
“他说是,你就是。要不你就配合我们,帮忙抓住张风雨,这事儿才有可能说得清楚。”
你胡说八道,我就陪你胡说八道。这些人,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你只是个买家,你买这么多干吗?
“葛志杰配合我们工作,到时候我们会跟检察官争取,怎么判、判轻判重,量刑尺度还是能把握的。你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自己。你配合不配合,我们都要抓张风雨,他也一早就是我们的目标,你配合,咱们省时省力,你不配合,费时费力也不影响大局。”
我这是捏着心给黄新做工作,就怕他那手机响。另一头,攥着手机的夏新亮一脑门子汗。
黄新眉头紧皱,他在权衡利弊。
“快点做决定,怎么着?你别拖啊,你要么配合工作,跟张风雨报备收到货了,要么我让队上来人把你带走,直接收监!”
张风雨是约莫40分钟后把电话打进来的,那会儿黄新基本上已经被我劝服了。其实我也没把握让他接那个电话,但不接肯定砸锅。张风雨要是落实了疑心很可能就躲了,他一躲,我们两年多的付出就全白费了。
幸好黄新没让我们失望,他跟张风雨说自己已经顺利拿到货了。听后我悬着的心可算回落到了肚儿里。
张风雨的疑心消了吗?我觉得没有。因为时间拖得有点儿久了,他这种刀口舔血的悍匪城府极深,你听他在电话里沉着冷静,话音儿里还透着点儿喜悦,可就是不能全信。我料定用不了多久张风雨还得找葛志杰,让他去给张德胜送货。一是进一步试探,二是准备自己的下一步。
果不其然,我们刚把葛志杰和黄新押回宾馆,张风雨的电话就跟来了。
张德胜也肯定得抓,他事儿比黄新大,跟张风雨他们走动频繁,把他控制住,张风雨也会更松懈。
抓张德胜的时机比抓黄新要好,准备也更充分。那会儿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没什么人,约那地儿也狭窄背静。张风雨这回没有反反复复,想来是黄新跟他报备顺利取货有了效果。
我们让葛志杰去跟张德胜交易,来了个人赃并获。张德胜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让我们铐上了。
由于是人赃并获,张德胜就不来一问三不知的套路了,直接选择闭口不谈。无论我们怎么问,他就是不开口。
我们给他做工作,让他明白利害关系,他现在被我们抓获,抵赖是抵赖不掉的。而且我们还给他出示了早前跟踪他拍下的照片、视频,明确告诉他情况我们都已掌握。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坚决不配合我们工作,我们照样儿可以把他移送法办。明智些呢,他就应该选择配合我们抓捕张风雨,将功折罪,这样法官在考虑量刑的时候,我们还能帮他争取一下。
还是那个中心思想,在张风雨贩毒的种种环节中,每个人都有各自负责的事儿。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有主犯从犯之分,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张风雨,至于他们的罪责,只要能戴罪立功,都有商量的余地。
反之,如果由于他们不配合工作,导致张风雨逃脱隐匿,案子总归是要有人顶的,
是谁谁心里清楚。张风雨就算跑了我们也有机会再抓,把他绳之以法是迟早的事儿。抓得早了,就早消除社会影响早结案,他们戴罪立功都有机会争取宽大;抓得晚了,社会影响就更大,造成的影响更恶劣,到时候他们一起见阎王爷,谁他妈都别想跑。
跟张德胜做工作用了差不多半小时,张风雨的电话也是40分钟左右追到的。张德胜告诉他拿到货了,我从电话里听见张风雨说好我知道了,语气中透着沉稳与放松。把张德胜押回宾馆,我算是小松了一口气,这一天折腾下来,我们一直精神高度紧张。虽然葛志杰、黄新、张德胜仨人被我们摁了,我们说服他们配合工作,让张风雨打消疑心,等他回京,但也只能说我们离抓住张风雨更近了一步。一天没把他真正抓到,就一天不能掉以轻心。这仨人我们暂时还不能送回局里,因为张风雨搞不好还会跟他们联系。所以最后思来想去,我跟局里请示,人还得跟宾馆押着,以防后手儿。
没多久,张风雨又给葛志杰来了电话。葛志杰接电话,我们在一旁听。张风雨说他打算明天启程奔广州,这回来票大的,多弄点儿货回来。葛志杰按照我们的指示稳住他,一切听他吩咐。临挂电话,我听见张风雨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右眼皮老跳。葛志杰说,哥你是紧张吧?毕竟这回要搞大的。张风雨说不是,就是有点儿不好的预感。葛志杰说,那我明天上雍和宫给您烧两炷香?都说雍和宫求财最好。张风雨笑了。
张风雨是谁?张风雨本身就是个在逃犯,4年前昆泰大厦,200人对50人的一场械斗,他持枪伤人,跑了。说他是悍匪也好,是狂徒也罢,都是因为他身上本就背着大案,横竖都是一个死,他贩毒,就是死上加死。
不好的预感?有时候,人的第六感真的挺奇妙。对他来说不好的预感,却正是我们的好兆头。
这回一定要把他摁了。两年多了,我们一帮兄弟为这案子有家不能回,全身心扑进去,就为尽早将他抓获,早一天就早制止毒品流向社会更多一分。多少家庭因毒品家破人亡?我看过的、听过的,太多了。都知道毒品不好,害人害己,但总有人吸毒,有人吸毒就有人贩毒,反反复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背后,存在的就是巨大的金钱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钱这个东西,特别奇妙。没有它万万不行,你生存不下去。有了它,你满足一个欲望,又会滋生下一个欲望,无穷无尽。有人能掌控自己的欲望,有人不能。而人一旦被欲望所驾驭,往往就会做出愚不可及的事来。譬如,犯罪。爱因斯坦说:有两样东西是无限的,宇宙的浩瀚和人类的愚昧。
“这卫生间还真豪华。”李昱刚洗了把脸出来,咂着嘴说,“顶咱单位公共厕所那么大了。”
噗,蹲在那儿的葛志杰倒是心大,居然还能乐出声儿。“笑什么笑!好好儿蹲着!”李昱刚虎着脸吼。
“你看你,吼什么。”
我站了起来,把大床上那摞靠垫拿了仨,扔给地上蹲那三位一人一个。
“咱们是人民公仆,法官没给定罪之前,他们也都是人民。你们上课没给你们讲什么叫犯罪嫌疑人啊,这概念你回去再温温,温故知新。哥儿仨,对不住,就得铐着你们,凑合垫垫吧,软乎儿。”
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这都是手段,毕竟还用得上人家呢。
正说着,夏新亮拎着两大袋盒饭回来了,我打开一看,米饭炒菜,还真丰盛。我问,你搞这么复杂干吗?他说刘哥今儿是你生日,你是不是查案子太忙,懵圈了?嘿!我一拍脑门儿,可不是嘛!怪不得媳妇儿今儿给我来了好几个电话呢。可我忙案子,根本顾不上接。她准是要祝我生日快乐。
我给蹲旁边儿那仨都拨了点儿,让李昱刚把他们手铐前头来,方便他们吃饭。
我说:“都吃点儿吧,也算不上啥好的,凑合凑合。等张风雨抓着了,到局里,我掏钱给你们弄点儿好的。”
一伙儿人低头饿狼似的扒饭,看得出来,都饿了。我瞧葛志杰吃得快,又夹了点儿扣肉给他,今儿他没少奔波。
他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刘警官—”他的嘴角抽动,欲说还休。我等他说。
“你抓老张,小心。”
我屏气凝神,等他接着说。
“刚才你也听老张说了,这回他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其实……他这趟临走之前,就很不踏实,老觉得不安生。他这趟回哈尔滨,不仅仅是送货,他还搞家伙去了。”葛志杰说着,沉吟了一会儿,“他真敢干,今天我给黄新送货迟了,他指挥我东西两头跑,又让我给张德胜送货,就说明他疑心又重了。这疑心,没那么容易消。所以我估计,他这次回北京,绝对会带家伙。你们要抓他,他绝对往死了干!”
这情况先前我们不知道,葛志杰现在说了,我反而安心,信任,达成了。不得不说,张风雨的第六感很灵验,他这也算是有备而来了。
仰仗这第六感,张风雨行事果然缜密。他一清早就来了电话,让葛志杰去酒店给他开房。我也是头疼,你说我们押着他们仨,来回来去这么折腾,就跟手里攥着拉了环儿的手榴弹似的。酒店这事儿办完了,张风雨又支派张德胜去租了台车。
他就这么颠来倒去地整事儿,弄得我们老得带着他们仨满城跑。也是反侦查意识强,或者说,他十分相信自己的预感。怕出事儿,可怕还得硬着头皮上。吃这碗饭,注定吃得踏实不了。
这期间通过张风雨跟葛志杰的联系,我们掌握了他的行踪。他从哈尔滨出发到广州,订了一批货,随身带了860克样品。他不敢坐飞机,也不敢坐火车,到哪儿都怕查,所以他只能倒来倒去。大巴车是首选,人口流动大,身份证核查不严格,他很清楚我们难以布置警力在这样的地方实施抓捕。张风雨身上背着毒品,一路辗转到河北,最后直插北京。
这天半夜,张风雨进京了,目的地就是他让葛志杰开的这个酒店。
我们已经四天三夜没合过眼了,囫囵觉都没一个。你说仨犯人跟我们手上,又是在酒店这么特殊的地方,谁敢合眼?
由于提前就知道了张风雨的计划,我们在酒店大堂做好了布控,基本全是我们的
人,包括服务员都是我们派人假扮的。特警队也出动了。我呢,跟李昱刚、夏新亮我们仨押着葛志杰、黄新、张德胜他们仨,算是远离一线。就等抓了张风雨,然后
收网。
为这案子,我又是小半个月没回过家了。媳妇儿发了火,一开始还微信追着我骂,后来就压根儿不搭理我了。这说明是气急了,生日这天给我来电话,可能是要缓和,但我因为抓人也没顾上接。唉,也赖我,出门就说了一句我上班去了,然后就再没露面。这么些年,她跟着我,过的那日子啊,有我没我全一样。也不能说全一样,没我她还不用去伺候我们家老头儿呢。有我更倒霉,这是她原话。
“刘哥,这案子结了,咱得喝顿大酒。”李昱刚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眼神透过玻璃注视着这座大都市的夜景。
“你怎么老喝大酒,刘哥得回家,再不回家师娘就得打到队上来了。”
夏新亮坐在椅子上,旁边儿是那仨倒霉蛋,他们一个个儿垂头丧气,怕也知道这是跟监狱外面儿看的最后一次夜景了,甚至往更坏里说,是最后一次活着看的夜景。贩毒是什么概念?提头买命,折了就是全完蛋,但偏偏还都抱着侥幸心理。
我接触过的这类人真不算少了,从八九十年代那帮高干子弟,到新世纪有组织的犯罪团伙。无一例外,他们都认为自己折不了。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怀揣着这种侥幸心理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了他们的白日梦,弹指间,灰飞烟灭。
“喝!是得好好喝一顿,反正回家也是跪搓衣板儿,我就甭上赶着去了。”
我们仨闲聊着,就等着步话机来消息通知我们收工,结果,我听到了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
瞬间,房间里鸦雀无声。
我门上挂着免打扰的牌子呢,酒店的人知道我们的安排也不可能来,这是其一。其二,队友们要联系一定是通过步话机,谁也不可能缺根弦儿似的就这么上来。
那外面会是谁?